《J》是一本由(英)霍华德·雅各布森(HowardJacobson)著作,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9.00元,页数:41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J》读后感(一):多么熟悉,便有多少意义。官方抹去了书本记载,人们仅仅在口耳相传中,
《J》是一本由(英)霍华德·雅各布森(Howard Jacobson)著作,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9.00元,页数:41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J》读后感(一):多么熟悉,便有多少意义。
官方抹去了书本记载,人们仅仅在口耳相传中,用含混不清、模棱两可的“出事——如果真的出过事”来指代那场事件。 官方从未明令禁止其不喜欢的书籍和音乐,它们仅仅是自动消失或不再演奏了。 流行文化取代了严肃的审美趣味,人们阅读成功学、烹饪书和罗曼史;浪漫情歌代替了会表达思想的爵士乐;风景画代替了能传达人物情感的肖像画。 人们不停地“为了历史”而道歉,却不知道历史究竟发生了什么。 戾气笼罩着每一个人。。。。
《J》读后感(二):嘘,只要不提,就是没发生
J是什么?
是Jew(犹太人),是judge,是joyous,是说到不可说时压到嘴唇上的手指。
犹太人不可提,公平正义不可提,欢乐不可提,只要说到J开头的单词,就要换一个词来表达。这是整本小说反复提到的内容,也是整本书的谜题。
此处不得不提阅读《J》时的体验,可以说是十分艰辛。
书中大量意识流笔法,作者写得很是随性,叙述时思维四处发散,这就导致阅读时容易走神,时常看着看着产生以下疑惑:这个情节是怎么发展到这里的?
其次阅读门槛有些高,作者自行构建了一个世界,与现实世界很不相同,但是又没有多加解释。书中大量掺杂着《圣经》典故,如果对《圣经》不了解,阅读时恐怕也是云里雾里。
再说到小说开头的寓言,也是与犹太人有关,如果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恐怕直到结束阅读也不知道开头和全书有什么联系。
因此阅读本书时不能抱着阅读普通通俗小说的心态,这是个半意识流的世界,精神必须保持高度集中。
但整本书看下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出事——如果真的出过事”。
村庄里发生过一起大屠杀,但是“上峰”想要抹掉这段历史,便不许人们提起。史书不许记,笔记不许记,提也不能提。如果无法传播,那么历史就会断送在亲身经历者这一代。
然而屠杀的记忆依然模模糊糊地流传了系,变成了“出事——如果真的出过事”。
悲惨的记忆不会被轻易忘却,总有人会将它流传下来。虽然不记录,历史便不会完整地流传,但上层无法控制每一个人。
并不是不提便会避免悲惨事情的发生,村庄里还是发生了连环杀人案。
杀戮并不会因为遗忘而停止,反而会因为忘记教训而愈演愈烈。
有些事越是不让提,越是有人会记得。哪里有高压哪里就有反抗,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只有让人人都说抱歉却绝口不提为什么抱歉,才能根除指责的概念,让愧疚终于得以麻醉。始作俑者抱着这样的幻想,然而幻想始终是幻想。哪有什么不可说的名字、不可说的历史,那些不堪全都会刻在明白人的血液里。想要忘记的只是装睡的人罢了。
说到底,只要不提,就是没发生,就是一群装睡人的狂欢。
《J》读后感(三):即使失去了记忆也不能忘却
《J》是著名犹太裔作家霍华德雅各布森的力作。这是一部有一定阅读门槛的小说,在阅读前我们必须考虑作者的犹太裔背景,对犹太人在历史中遭受的苦难有一定了解,才有可能读懂这本书。当然,由于这本书充满了隐喻和引典,即使了解了这些知识背景,我们也不敢说能百分之百读懂书的内容和作者要表达的思想。
《J》是一部设定在近未来或者说乌托邦背景下的科幻小说,不过不是阿西莫夫刘慈欣那种科学科幻,而是反乌托邦三部曲那种政治科幻。故事的主角生活英国的一个小城镇中,主角的族人似乎经历过一次灾难,但所有的史料、档案、书籍都对此语焉不详,甚至连人们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仿佛历史有一个巨大的断层,一只蠹虫啃掉了历史书页中的某一部分。在阅读这本书时很容易想到类似的前辈经典如《1984》-《我们》等,虽然这本书在我看来还无法与反乌托邦三部曲相提并论,但至少从另外一个角度描写了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反乌托邦世界,也是我读过的为数不多的从侧面讲述犹太人悲惨历史的小说,也许可以算是犹太人的伤痕文学?
伤痕文学是一个中国特有的名词,了解中国80年代文学历史的人一定不会陌生。伤痕文学是中国改革开放后觉醒了的一代人对刚刚逝去的噩梦般的反常的苦难年代的强烈控诉。伤痕文学的作者们以清醒、真诚的态度关注、思考生活的真实,直面惨痛的历史,在他们的作品中呈现了一幅幅十年浩劫时期的生活图景。我认为雅各布森的这部《J》的本质也是伤痕文学,只是用了和中国作家不同的表达方式,但其内涵仍然是对民族苦难的见证,对历史暴行的控诉,对强权管控的质疑,对读者的提醒——不要忘却历史,不要重蹈覆辙,要永远警醒,不要让错误再次重复。
书中的一个很关键的设定就是作为书名的J这个字母,在小说中,主角从小受父亲的影响,每次说以J开头的单词时都要用手指压住嘴唇。J是Jew,是族人承受的苦难。J是Jazz,是自由和欢乐的象征。J是审判,是对正义一定到来的信念。历史可以被篡改,记忆可以被抹去,但语言不会忘却。这不仅是犹太民族的经历,也是全世界的经历,过去,当下,未来,在这个地球上的任何角落都有人在经历相似的事情。想想我们遭遇的越来越多的禁区,越来越多的不可描述的词汇,越来越多的404。有些东西可以暂时被抹去,但时间不会。请永远记住,手指放在嘴唇上的J。
《J》读后感(四):J:不敢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苟且
作为布克奖得主霍华德·雅各布森再度入围布克奖决选的作品,《J》无论是在题材上还是故事都是有一定保证的,其作品创作的深度也是有着极强的现实意义的,只是受限于它故事上的一些设定,这部小说可能对于非英文读者有着一定的门槛,毕竟我在读完整本书后也没意识到这本书中那个不能提的J开头的词语是什么寓意,直到书评区有个人给我解答道,是Jew这个词。我方才意识到整本小说的真正想表达的含义,也知道这本小说到底说了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在《J》的短评中,我如是写道,“我在阅读的过程中一度认为简介里和我在看的是两本不同的书。”这主要是因为作者在前半书中都在说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事情,除去了那个寓言式的序章,随即展开的是一段在我眼中来看有些絮絮叨叨的描述,此处主要是因为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故事,加上一些描写不易理解,所以读起来的时候有些浑浑噩噩的,我一度怀疑我看的书和简介不同。
直到一桩双重谋杀案的发生,对我来说故事才逐渐有趣了起来,“在伊塞尔·温斯托克的拖车后厢里发现了两具尸体:洛温娜·摩根斯顿和伊塞尔·温斯托克并排躺着,尸身浸满了对方的鲜血。一个人的血,况且这么大的量,并不会自行找到去路,流到对方的尸身上。所以这是个有着双重意味的下流把戏——不仅仅是凶杀案,体液能如此这般恐怖地混合于一处,警察认为这个把戏是为了注解另一种体液的混合:在遭受攻击的那一刻,摩根斯顿和温斯托克毫无疑问正在激烈地交合。”
这段描写可能是我全书中读到的最易看懂的几段文字,但却也是画面感极强,加上随后村子里的人们大都知道的一个接近于调戏的故事,基本上将犯人锁定在了洛温娜的丈夫——阿德。他们夫妻俩之间的故事就像是历史故事一般,家喻户晓。只是这个地方的人大多都很暴力,因此在没有明确的结论之前,嫌疑人的名单是很长的。
只是直到探长来到后,这个故事的叙述还是有些支离破碎的,虽然是多线交替叙述,但着实难以找到其中的逻辑性。如果读者是一个文化水平像我我一样不够高,而且没有耐心的话,着实很容易看到这里就弃书了。
但是也正是因为作者将揭开谜底的钥匙留在了结尾,所以当你知道了这部小说的核心思想后,便会发觉前半段的所有看似不合理的描写实则都是为了这个设定和寓意。
只是如果所有人都假装着把过往的事情当做云烟,那么那些历史也就真的成了虚无不存在的了,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起“不敢在沉默中爆发,那就在沉默中苟且。”这样的副标题。我还是希望即使时代在发展,在进步,但是都不要轻易的遗忘历史。
《J》读后感(五):【推迷会鉴书团】《J》遗忘绝不是避免噩梦的好方法
《J》是布克奖得主霍华德·雅各布森的长篇力作。先说下这本书的装帧真的非常精美,外封摸着有一种皮革的质感,内封只有一只眼睛,简洁但有意义。
不得不说,对于我来说,阅读这本书的过程是漫长而艰辛的,导致阅读困难的原因很多,个人总结了可能有以下几点:一、作者构建了一个敌托邦的世界,但是并没有在文章中做过多的解释,需要通过个人不断深入的阅读,才能够慢慢接受作者的设定;二、作者独特的行文风格,大段大段的意识描写很容易让人分散注意力,此外本书采用了多线叙述的方式,各条线之间的联系由松到紧,在前期就感觉跳跃性太大,很容易就云里雾里;三、作者引用了大量的寓言、典故、神话等,例如《圣经》和《白鲸》中的内容多次被引用,没有相关方面的阅读量很难理解;四、文化差异,作者在行文中运用了大量的反讽和黑色幽默,没有相关文化的积淀,往往很难接住作者的梗。
看完这本书后,不敢谈什么见解,感觉还未领悟作者希望表达出来的思想,只能简单的说一下自己的感受。
作者将故事设定在一个非常普通的海边城市,主人公凯文似乎有着许多怪癖,要反复地锁门,要不停的确认门有没有锁好,必须让床单有褶皱,回家前要先从邮箱口确认有没有异常,而女主角艾琳则总是怀疑被人追踪着,其实感觉到两人内心深处都藏着深深的恐惧与不安,而故事发生的时间则是在“出事——如果真的出过事”之后,文中反复的强调“出事——如果真的出过事”其实是一段人们刻意去掩盖的历史,指的是一场几乎种族灭绝的大屠杀,在大屠杀之后,人们选择去遗忘这段历史,以希望以后能够避免类似的悲剧,他们关闭了一切电子设备,只留下公用电话供人通讯。过了几代之后,目的达到了吗?悲剧的历史人们似乎已经淡忘,大家已经怀疑是否真的出过事,是否真的有那么一段悲剧,但杀戮真的就避免了吗?人与人之间不断地互相道歉,过着温水煮青蛙一般的生活,但杀戮没有避免,连环杀人案依然出现了,而连环杀人案显然并不是作者关注的焦点。
文章的标题“J”究竟代表了什么,在那场事件之后,凯文的父亲教凯文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提到“J”开头的单词,就用手指压住嘴唇,而整本书中,其实作者到最后也没有解释“J”到底代表了什么,通过文中的注释以及后来的点评发现,“J”其实代表的是犹太人“Jews”,可能这个词确实最能代表那场灾难,可能吧…
整个小说主要就是讲了凯文和艾琳的日常生活,两人感情的纠葛和内心深处的碰撞,当然还有他们身边观察者和实验者的所思所想,整个社会其实就是一场实验,我想作为杀戮的幸存者,到最后艾琳是选择了与过去进行和解,而凯文无法和解,他选择了自己的处理方式,或许也是最好的方式吧。
到最后,发现自己似乎还是没有抓住作者的意图,看着自己写的这些感受,也觉得自己不知所云…
《J》读后感(六):字母游戏、犹太性与“必要的对立”
《J》是一部入围2019年布克奖的新书,据说作者霍华德·雅各布森曾经开玩笑地称自己将写一本没有字母J的书,不过雅各布森的姓氏甚至会在读者读到标题页之前就破坏这个计划。这种缺字游戏其实并不新鲜,曾经由法国乌力波派的乔治·佩雷克等人带入现代小说,后者长达300页的长篇小说《分歧》(La disparition,1969年)是一部“漏字文”,句子结构自然,语法正确,却没有用任何一个带有字母“e”的单词。佩雷克接下来的长篇小说《Les Revenentes》(1972年)是一部补充性的“单一元音”作品,其中字母 “e”是所有单词中唯一使用的元音,这一限制甚至影响到了书名,“revenentes”通常会被拼写成 “Revenantes”。这种漏字文或字母游戏更早的渊源,雅各布森在《J》中也曾提到——一种拜占庭帝国用于军事信息传递的文字加密法(见此书中译第36页:“写给第一次翻开我日记的人,不管你是谁——我所写下的切都是进雾般无法确定的未来一嚯嗯哼的意思是我心智运转发出的声音,并不是愤世嫉俗。它将显示出,他从他的父母那里学会了采用这些拜占庭式的预防手段,至于他的父母,可能也是从他们的父母那里学会的,不然这些手段无非显示出一种非同寻常的焦虑性情。”)不过,幸亏雅各布森最终没有像佩雷克一样处理他的故事,《J》不是一部炫技派的作品,而是更加阴暗、及物、让人不安,它部分地更新了读者对受害妄想症的认识,就像故事中人物问的,“我们到底害怕我们做错了什么?”。J是K之前的字母,在这个意义上,此书的标题提示了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字母寓言家卡夫卡的存在。当然,雅各布森以另一种方式改装了字母加密技术——它所加密的是“犹太人”,谜底和谜面调换了位置,所有在作品的内容中被隐藏的都在作品的标题里昭然若揭。正文中没有出现“犹太人”(Jews)这个词,就像甜甜圈中间的空洞,整部小说的词语星群,都是围绕这个无法触摸的中心旋转的。与此同时,不仅仅是爵士乐(Jaze)、玩笑(Joke),还有抛弃(Jilt)、游戏(Jeu)、耶稣(Jesus)、垃圾(Junk)等等,作者极尽可能、当然也是“自然而然”地在书中密布了大量以J开头的英语词汇——除了犹太人(Jews)。这为小说营造了侦探小说的结构——人们总是对于真相最核心的部分闪烁其词,也使小说成为当代文学中对于“缺位”的最好研究。
《J》的故事发生在英国海滨小镇鲁本港,时间是某个21世纪的未来,主角是爱琳·所罗门和凯文·科恩,一对最近坠入爱河的夫妇,他们的姓氏模棱两可地暗示了他们的种族背景——凯尔特和犹太民族的古怪合金。为了进一步消除任何挥之不去的部落忠诚感和随后的冲突,每个人都在“以实玛利行动”中取了一个新名字。“我们现在都是一个幸福的大家庭,”一名政府官员宣称。最初,情节类似一种后末日的罗曼司,跟我们读的《乱世佳人》故事一样,主人公在特定情境中一见钟情。但是他们的爱情,渐渐在语焉不详、遮遮掩掩地对过去的谈论中,在周围潜滋暗长的不利环境中,暴露出某种被设计的痕迹,两人意识到,他们并不是看起来那样偶然相遇,而是在一个不明初衷的庞大阴谋和人为的别有用心中“被捆绑着,送到彼此的怀里”。
在此,像《一九八四》一样,我们经由爱情被抛掷到关于社会控制的批判,在《一九八四》里,爱情成为反抗者接头和互认的方式;这里,主人公则意识到他们的爱情是被制造的。人物之间相互成为侦探,并面临对自己良心的审查。他们以“嘘嘘”“发生了什么,如果真的发生过”来谈论不久之前的事变,关于那场事变的文献真假难辨、乏善可陈,但是越是不去谈,关于它的风言风语也就越多。事实上,人们已经不再知道什么是爵士(以J开头),不再读文学——博尔赫斯和菲利普·拉金已经类似于灭绝的“黑话”……人们生活在一种人为的失忆中。
不过反乌托邦小说和科幻小说的一个区分在于,反乌托邦小说往往不依托于技术进步,而更多以政治上的人类治理术作为讨论对象。换言之,它关注的不是生产力的变更,而是分配,包括经济的、欲望的分配。《J》是后启示录的,或后灾难的,但也是关于20世纪历史的。奥威尔讽喻的是现实,雅各布森则面对的既有历史也有现实,《J》不仅与二战反犹主义对话,也是作者雅各布森作为一个犹太裔作家,与英国当下的反犹主义舆论对话。他通过小说设想如果第二次反犹大屠杀兴起,会以什么样貌发生。但《J》绝非高明思想在小说中的糟糕图解,《一九八四》曾被昆德拉批评为“乔装成小说的政治思想”,雅各布森的书却绝非如此,后者对日常细节的感知能力是对其思辨性文风的良好补充,很多时候,我们会以为自己在读“写实主义”小说,而不是反乌托邦小说,我们会在这部作品中读到作为一种当前生活方式的消费主义、娱乐产业、监控技术等。作者对男女关系的描写也堪比菲利普·罗斯或其他在这方面处于最高水准的在世作家,掺杂着古怪的趣味,我们能看到雅各布森如何对人们日常生活中平庸的性赋予想象力。因为记忆的消失,作者详细地描写了在这个后末日时代跟一个有记忆的人的性爱,如何演化成一种“恋尸癖”——具有某种考古学的意味。就像一部拉美影片《故乡之光》中,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和天文学家来到沙漠观察宇宙,寻找恒星和大爆炸残余的“钙”;考古学家则在土地里寻找过去人类的痕迹,探索他们骨骼中的钙。雅各布森在《J》中描写了历史如何即使在语言、文献和生活方式中消失了,却仍然残留于人们的身体中。
雅各布森的主题其实很含混,除了犹太人问题,他也思考了人类文明中“必要的对立”这一普遍性问题。“真正的目标不是最终消灭犹太人,而是不断消灭犹太人——重建一名政府官员所说的‘仇恨均势’。没有他们——终极的他者——我们其余的人会如何对待我们所有的不集中的自我厌恶和愤怒?”犹太人只是终极他者的一个能指,大毁灭,不一定是反犹主义产生的毁灭,也可能是其他“必要的对立”产生的毁灭,比如雅各布森书里提到的岛崎藤村《破戒》中的“秽多”与普通人之间的对立。在这里,也许有一份雅各布森对天启诗人布莱克的戏谑性逆练,后者说:“没有矛盾就没有进步……爱和恨是人类生存所必需的。”作者的语言有一种精心设计的游离,围绕着通过政治技术而导致的普遍失忆展开,整本书也是对这段多年前记忆的拼图。它的难度在作品的后半段会因为拼图的完整化而逐渐降低,同时,我们会被作品结构的复杂性和词语的单纯愉悦所吸引。埃斯米·努斯鲍姆在人群中寻找“行为古怪、游离在生活社区之外、当地人认为形迹可疑、而来源又暧昧不清的人”,对于这种描述,我们多半会联想到瓦尔特·本雅明笔下的都市“浪荡者”,或至少是中世纪边走边唱的民谣歌手。这也成为小说犹太性的来源——不是把犹太性理解为一种民族特性,而是理解为一种处于自我审查和自我漂泊状态的心理机制,就像在卡夫卡、艾·巴·辛格等犹太作家那里一样。
《J》读后感(七):一部指向犹太人或所有人的生存寓言
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认为,比起奥威尔的预言,赫胥黎式的“文化滑稽戏”对文化的戕害更甚,在这种状况下,“文化生活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人民蜕化为被动的受众,而一切公共事务形同杂耍”。而布克奖得主霍华德·雅各布森(Howard Jacobson)在其长篇小说《J》中呈现了这两种方式诡异又必然的融合,也透露出这位犹太裔作家对人类未来的深沉忧虑。
历史虚无游戏
《J》的故事设定在未来,英国一个海边小村庄鲁本港,这里似乎曾经历过一场大屠杀式的灾难,但无论是档案、书籍、资料还是人们的记忆中,这场灾难都变得含混不清、讳莫如深。人们用模棱两可的“出事——如果真的出过事”来指代那场噩梦,它为何发生、如何发生,乃至它的名称都包含着自我消解的矛盾,“出事——如果真的出过事”既存在又空幻,既根植于每个人的恐惧又虚无缥缈,它只能通过自我否定来抵达似有似无的肯定。
故事的男主角凯文·柯恩是一个格格不入、独来独往又极度敏感的怪人,每天出门前都要强迫症式地反复检查门锁、器具、邮箱,保证外人能误以为他仍然在家,不会乘机闯入。小时候父亲曾和凯文玩过一个游戏,只要讲出一个J开头的词语,就要用两根手指压住嘴唇。J——犹太人(Jews)的首字母,一种禁忌的象征,这个字母背后包含了父亲一生的追悔和噩梦。父亲本该对儿子绝口不提有关过去的种种,但他无法完全缄默,在严肃艺术已然消失的时代,他告诉凯文爵士乐的存在,又反复告诫他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隐隐透露“J”包藏的巨大秘密,又迅速将它转变成一个安全而轻松的游戏:忘记拿两根手指压住嘴唇,罚你一个便士。
凯文的神经质和强迫症处处流露出潜意识中的恐惧烙痕,尽管他苦苦寻觅家族历史而不得,却已经在大雾中隐约看见巨兽的轮廓,“J”既是他的原罪也是他的审判。他正是福柯笔下全景敞视中的被囚禁者,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处于“被观看”的位置,却无法确定“观看者”的触角究竟伸到了哪一个网格。正是这种时刻如履薄冰的不安全感让他在“邂逅”爱琳后,迅速辨认出她是他的同类,爱琳借用梅尔维尔《白鲸》的情节说出了她在现实生活中的感受,“一直以来亚哈都在追踪我们。”
雅各布森偏爱使用繁复深奥的长句,他以语言建构出一个个回环往复的迷宫,围绕着那个最终的谜底不断转弯抹角地试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书中哲学家给出的答案是:无需深究,我们只要说抱歉就可以,“说抱歉’将我们所有人从相互指责的过往中解放出来,去往一个无可指摘的未来时代。”然而凯文的问题在于他过于严肃,在于他面对面目全非的历史时,无法回避如影随形的不安全感,无法排除内心的疑惑和追问,这些特质使他从隐秘的“观鸟者”眼中脱颖而出,在复杂而精细的监视网络中,他的“危险等级”也在不断加深。
仇恨会消失吗?
凯文·科恩,与爱琳·所罗门斯一样,是典型的凯尔特名字与犹太姓氏的奇异结合。雅各布森以荒诞与未来感十足的笔法描绘了“出事”之后的大规模改名行动:老老小小在公园里一起跳舞,陌生的人们彼此拥抱,等待官方文件通知他们新名字,“你将会睡着,你将会进入深度狂欢的睡眠之中,梦境里你跳舞寻欢,等数到十的时候你醒过来了,那时候你还能记得自己是谁,但不会记得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了。”
抹除姓名,意味着斩断个体的家族身份和种群联结,而随机发放乃至摇号产生的新姓名试图创建一个不分你我的乌托邦,“所有人都属于一个快乐的大家庭”,人们相信再也不会出现仇恨,因为所有人已无差别。但现实并未按照设定的轨道奔向和美仁爱的玫瑰色世界,人们陷入不停地道歉、却不知道自己为何道歉的悖论,当个人从历史的问责中抽身而出,他们没有获得预想的幸福和轻盈,相反,在那若隐若现的噩梦的凝视中,每个人都在虚无感中沉浮,每个人都变成了暴躁易怒、为了一点小事就可以大打出手的巨婴。
公众情绪观测机构的工作人员埃斯米因为质疑官方行动的有效性被撞至昏迷。埃斯米的父母在相互争吵和折磨中度过了一生,但又谁也离不开谁,仇恨产生的力量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将他们牢牢吸附、盘卷于其中,使他们保持天体般的引力平衡。在康复的过程中,埃斯米恍然大悟,社会关系的本质同样也是敌意的对抗平衡。一旦社会发生危机,一个族群总是需要找出一个目标来承担责任。因此,深刻的仇恨体验、经过长期沉淀形成的敌意是社会文化的必需品,人们只有在必不可少的对立中才能达成整体和谐。如果说“出事”打破了这一平衡,那么只有重新寻找、培养灾难幸存者的后裔,创造未来的“仇恨目标”,社会才能回到“出事”之前的平衡状态。
“(灾难)会怎么发生呢?和以前一模一样地发生……” 雅各布森借故事中一位人物之口发出这样的哀叹,他的结论不仅来自于对犹太民族千年以来悲情遭际的深刻洞察,也穿透了被血腥历史不断验证的事实:神圣罗马帝国对新教徒的屠杀、索姆河战役……仇恨平衡不断被打破又重建,恐怖不仅在于灾难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发生,还在于小说篇首那个含有滑稽意味的寓言,“不要赶尽杀绝”,要让猎物获得繁衍生息的机会。当埃斯米用带着笑意的目光打量凯文和爱琳,雅各布森的笔触不禁令人背皮发麻,一部分人或族群的生存不再是生命有尊严的延续,而变成了生存逐猎游戏中必不可少也最脆弱的环节,换言之,允许他们的生存仅仅是为了让游戏继续下去。
犹太书写或人类命运
尽管《J》全书从未出现过一次“犹太人”的字眼,雅各布森的书写依然贯穿了对犹太民族特性的反思,这个群体之所以容易成为仇恨的目标,除了现实原因外,最重要的特质就是他们的自鸣得意、自视甚高,“他们将宇宙视为上帝的映像,上帝对他们的爱要远远高过对其余所有的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必然包含着对他人的嫌恶,而“嫌恶是带着仇恨的”。
2019年,雅各布森在接受《以色列时报》采访时说:“我总是生活在过去,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就对过去充满乡愁……我总是处在一种浪漫又敏感的状态中。”这种“乡愁”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雅各布森笔下反复出现的母题:当代犹太人的焦虑、自我情感的阴暗面、犹太历史与当下生活的纠葛等等。正如已故的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所言,“犹太人的连续性永远取决于说出与写下的词语,取决于扩展的阐释迷宫、争论和异议……它总是围绕着两三代人的深入交谈而展开。”雅各布森同样认为犹太人生活在思维之中,思维是瞬息万变的机趣之源。在小说中,他习惯将对话置于一段关系的核心——无论是亲密关系、友谊还是敌对关系——小说中人物情感和关系的微妙嬗变几乎都是通过对话来推进。他的幽默则是通过反讽、双关、暗喻甚至字谜游戏实现的,幽默的针脚深深扎入密实的文本中,在冷峻深邃的思辨中展开充满机锋的对话,显示出对词语的深刻迷恋和高度的智性特征。
但同时,雅各布森渴望通过犹太身份的路径寻求抵达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J”最直接呼应的词语“犹太人”之所以呼之欲出却一直引而不发,就在于它能囊括更丰富的含义,能在更广泛意义上指向人类的普遍困境。
比起《一九八四》或《美丽新世界》等许多未来寓言作品中常见的批判对象:制度权力、技术焦虑或机器统治,《J》描绘的世界更为日常:公共唱机不再播放会表达“机智的俏皮话”的爵士乐,人们只聆听情歌小调;在阅读中,人们偏爱成功人士的回忆录、菜谱以及浪漫故事;在奖赏机制的运作下,画家放弃了表现人物情感的肖像画,转向更轻松的风景画……雅各布森借一位自鸣得意的艺术教授泽曼斯基之口反讽地道出了“艺术,恰恰在于冒犯”的真谛,但识时务的泽曼斯基却坦然拥抱了这些潜移默化的转变、拥抱了严肃精神从文化生活中消失的现实。而这一切都不是通过明文禁止完成的:“从来都没有明确禁止过什么——只是不再放了而已。公众流行趣味能做到法规和禁令永远做不到的事。”
正因如此,《J》所揭示的巨大恐怖更值得我们警觉。如果说前者指向对人类异化的制度性反思,后者则指向人性本身。在一个丧失严肃性的社会中,人们的内心多么容易在黑暗中沉沦,而这种场景又多么接近我们习以为常而又难以察觉的生活。
(本文原载“北青艺评”公众号4月2日)
《J》读后感(八):敌托邦中的角色扮演、空间漫游和美学立场
——本期评论员——
HeavenDuke:纯粹幻想系作者,科幻百科创始人,星云科幻评论撰稿人,清华大学学生科幻协会原创部负责人。作品散见于科幻世界、蝌蚪五线谱、不存在科幻等平台。梦想做一只网络爬虫。
柏太一:业余写作者,关注科幻创作与研究,目前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孙望路:未来局签约作者,一个划水的人,一个挖坑不填的人,一个陷入了低级趣味的人。代表作《反智英雄》《地震云》《老师》等。
HeavenDuke:大家好,这里是赛博酒馆的第三期。我是主持人兼评论员HeavenDuke。本周我们讨论的作品是霍华德·雅各布森的《J》。和上一期中的《人类向何处去》完全相反,本书是一本关于敌托邦的小说。
HeavenDuke:毋庸置疑,这部敌托邦小说与犹太人的文化和历史息息相关,就连它的关键性标题“J”都是犹太人的首字母。但是它所描写的社会环境又具有一些超越国家民族的特质。就我对故事的理解,小说围绕“仇恨的平衡”,将一九八四中的世界一分为二,把“在小范围内树立共同敌人”视作对“国家级管制和精神审查”一种替代品,从而创造出了一个温和但也相当令人毛骨悚然的社会。
HeavenDuke:小说的故事是晦涩的,唯一清晰可见的是它所描绘的社会氛围。两位可以先讲一讲对这本书的感受,然后我们再探讨一些共性的话题。
柏太一:作为一部具有敌托邦性质的小说,《J》的阅读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酣畅痛快,繁密迂回的日常叙事往往让人一时无法对焦“大他者”之恶,而这一空缺在故事眉目逐渐清晰后原形毕露,仿佛一部悬疑侦探小说。在这里,反复标黑出现的“出事”、《白鲸》中的莫比迪克与着重标示的“J”为首写字母的词汇,则成为解锁答案的符码,书中人物与犹太文化若隐若现的关联,更是让人联想起“出事”的现实溯源——历史上出现无数次,并在二战登峰造极的反犹运动。但《J》的寓言性在于,雅格布森并不纠缠于某一次具体的历史事件,而是从主人公对真相的苦苦追索中,隐藏对人类的悲凉认知:人类乐于选择忘却,却使得自身无法获得救赎。人类乐于自我造像,却对“另一个版本的我们自己”永远怀有敌意与恐惧。“过去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我们可以忘记。”而对于消抹记忆,最常见的方法就是那个游戏:只要讲出一个相关的词语,就要用两根手指压住嘴唇。这一日常性动作却比屠杀本身更为恐怖——仇恨永未散却,它如幽灵般环绕在每个禁言者的身边。
柏太一:雅格布森在小说中写到两篇小寓言,一个是开篇狼与狼蛛的故事,灰狼对所有猎物赶尽杀绝,最后只能反噬自身。而另一篇则是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如果说整本小说是一部大的寓言故事框架,那么两则小寓言,则让人从加害者和受害者两方的角度思考仇恨灾难的降临。但《J》的独特也在于,雅格布森没有拘泥于寓言式的框架,他没有以《动物庄园》或《蝇王》的方式去写作,而是努力营造一种日常情境,通过叙述一场徒劳的爱情角力去披露关乎遗忘的故事。而略为混乱的多线叙事,和昏沉压抑的氛围,则是小说的重点,这也营造出记忆本身的混乱感。当然,这一美学表达无疑增加了阅读的难度,这也和其他耳熟能详的敌托邦小说有所不同。
孙望路:和上期一样,我还是从写法的角度入手吧。作为一篇长篇小说,这部作品拥有一个过于简短的标题。仿佛从标题开始,作者就已经试图在隐藏什么。在不明所以的标题之下,是略显沉寂的开头。乌托邦往往依赖一些超现实的技术,但是这里却似乎什么特异点都没有。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主人公有些执拗偏执,而他和女主因为处于磨合期,仍然在反复明确规定对方的底线。到这里,小说的氛围感觉更像是爱情喜剧。
孙望路:直到凶杀案的出现,我们才感觉到事件终于来了。具有猎奇性质的凶杀案,但是作者对于侦破它兴致不高,也没有继续展示,反倒是对于相关人物的笔墨更多。《J》用了很多和犹太人相关的典故,如马萨达要塞,以实马利等等,使得小说有了主题化色彩。当然,犹太主题和作者想表达的也是深度关联着,犹太带来的联想。
孙望路:作者描写的人物数量并不多,这有效地治疗了我的外国人名恐惧症。尽管时常过于快速的人物视角转换使得读者可能产生混乱,但新视角的配角们的戏份都比较干脆节俭,省去了不必要的铺垫。配角先生们每次都能给明显的暗示或者重要情报,而很快,这些东西将导向最终结局。
孙望路:男主人公总是在担忧着危险,这在前半段显得有些反应过度和神经质。他无法言说究竟是因为什么,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指什么,直到事件发生,直到探长到来,直到身世揭晓,直到最后我们终于看清楚事件的全貌。在这个小镇里,那种仍然在潜伏着的恐惧就如同主角的神经质一般,阴影不散。即便如此,男主仍然是过于正常的。看似平静的世界却暗含着危险和狂风巨浪,那些本以为单纯的话语,其中包含的恶意令人毛骨悚然。至于原著表达的中心和情感,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探讨,我并没有太新的观点,不作论述。
HeavenDuke:看来我们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这本小说的主要情节是非常日常化的,所有的仇恨都潜伏在一个平淡到有些平庸的港口小镇上。这就让本书中的很多恶意难以像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敌托邦作品那样直截了当,也给读者造成了很大的共情障碍。那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一个请教性的:凯文、爱琳和爱斯米三人在故事中的形象是相对比较清晰的,但是那些观察、监视他们的配角所表现出的敌意却相对比较模糊,警长、艺术教授……他们在这场社会实验里究竟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
孙望路:先说说艺术教授,他执行了监视,但是比较于对监视对象施加影响,很显然他对于同类的情况更为关注。文中有提到艺术教授惊讶地自我怀疑,害怕其他人比他知道更多的事情,以显得他不称职。但结果表明,他发现自己知道的远比自己知道得更多。
孙望路:他的形象其实代表了一类人,这类人的目标是不在这场社会实验中被其他人超越。为了不被人超越,他们必须完美地完成职责,进而自觉不自觉地成为秩序地中坚,最稳定地一环。
孙望路:警长同样有任务,但是这个人从出现就带有严重的感情色彩,仅仅因为不对劲,很奇怪,他就想要监视到底。这是一个破坏者类型的角色。作为纯粹的外来者,他的侦察与过度怀疑必然在吸引仇恨,使得所谓仇恨平衡滑向解决的方向。
孙望路:个人认为,他们是体系中不同的生态位,教授可能只需要发现问题,警长可以解决问题,也可以制造问题。
HeavenDuke:警长这个人有一个行为让我觉得很奇异,就是他神经质地不停地洗澡,还不停地洗他的猫。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外界的一切都有着本能的敌意?
孙望路:有种保持纯洁的寓意,不知道是否有类似的宗教解释。
柏太一:监视者的身份让我想起了福柯的全景敞视主义,这一般起源于瘟疫和战争等特殊情境,但随着权力的惯性和技术的提升人们离不开监视,并以监视获取安全感。“监视”是一个很重要的敌托邦主题,警长和艺术教授这类形象其实是逐渐扩展并遍布所有社会机体这一现代性规训机制的影子。而“清洗”,也让人想到一系列的卫生寓言。清洁作为一种卫生隐喻,应该有宗教的意味。
孙望路:感觉清洗字面的另外一个意思似乎也没毛病。
HeavenDuke:我觉得这种洁癖意味着警长有比较强的控制欲,书里提到过凶杀案是对他本人的不尊重,这意味着他作为一个执法者和监视者是把自己当成法律的化身的,这意味着局长潜意识里在把自己视作小镇的监护人(也就是统治者),这就构成了对爱斯米设置的实验规则的僭越,所以局长最后的死亡也是必然的。
HeavenDuke:所以文中站在凯文的对立面的这些“亦敌亦友”的人物其实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官僚团体,每个人都代表了这个体系里的一种角色,不仅共同对受害者形成加害,而且还互相制衡,互相管控。
柏太一:“一类人”的存在,感觉是无数双幕后的眼睛。
孙望路:他们出去旅游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费迪南德·莫斯科维茨),就是不喜欢凯文的那个人,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主动站出来。
HeavenDuke:那里我觉得医生一开始可能并不是不喜欢凯文。他很像勃列日涅夫执政时期搞苏联笑话的那些人,就伤痛高谈阔论,借此苦中作乐。他来找凯文讲的各种各样的话里都带有一些犬儒色彩。这类人并不关系他看上去关心的东西,之所以来找凯文聊,是觉得他的那种不安的感觉可能能让他们两人之间建立起对话,这样他就可以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了。但是凯文却表现得很缩头乌龟,甚至连谈论的东西都要谨小慎微地向医生一一请教,所以最后医生才不耐烦地离开了的,就像一个碰上了接不上话茬的人的公园老大爷。
HeavenDuke:医生说他是治疗抑郁症的,可能也是看得太多了又无可奈何,才会有这种玩世不恭的心态的。
HeavenDuke:这段经历我也很好奇,不仅仅好奇他们在旅途中的遭遇,还有沿途走过的这些城镇各自的特质。
柏太一:我觉得旅行的各个城市其实本身也是一个个象征吧。比如阿什布里特尔的经历是对宗教的不信任,而尼科洛波利斯“死者之城”则是对奢靡放纵的消费主义的怀疑态度。
HeavenDuke:城市的象征能不能展开讲一讲? 柏太一:凯文和爱琳的城市巡游的起因,和“清除”二人谈话带来的痕迹有关。“清除”这个动作实际上是以旅行为一种“逃离”的方式,按原文来说,就是“离开这个可耻的村庄”。但是旅行的城市并没有如他们想象那般美妙,侧面也宣告了旅行之无意义。在第一个没落的天主教小城(没落于出事之后),他们称旅店宗教图案的铅笔画为“宗教情色软广告”,并且发现教堂上“所有的涂鸦都是仇恨改头换面的语言,即使它鼓吹的是‘爱’”,这实际是对宗教信仰的剧烈拆解。凯文半开玩笑地说教堂里头曾住的人在“鼠疫的丧钟一敲响”就全跑了,或者跪在小隔间里“嘴里说着很抱歉”的揶揄,实际就是对宗教崇高价值的破灭,而两人最后登上火车,“在雪中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想译者直接借用《红楼梦》里的原话,其实也是一种双关。除了自然景观,更有宗教神迹沦为废墟的一种吁叹。
柏太一:尼科洛波利斯在首都以外挑剔的清教徒眼中,无疑是一座“堕落之城”,其名称中精雕细琢的古代墓园含义本身就有着死亡的寓意。这让我想起了《圣经》里的索多玛,亚伯拉罕就曾为索多玛祈求不要被毁灭。而这种城市恰恰也是历经了大屠杀,小说中“巴比谷环绕的地方”很直白的表露出来。
HeavenDuke:这个城市,我想到了一个和它很像的城市——《讲不完的故事》里的昔日皇帝城。
HeavenDuke:昔日黄帝城是一座没有记忆的城市,被一只名叫阿尔塔克斯的猴子管理着。城市里的人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也有大量花里胡哨的娱乐和消费活动。但是所有这些活动都是失焦的,没有创造力的,也没有意义。所以两座城市都表现出凋敝的景致,一方面是人们穿着华丽,街道上也有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J》里面唯一有科技甚至科幻感的景观也正是出现在了这座城市里,即电子屏幕和透明的汽车;作者甚至还将这座城市直接和科幻小说家的幻想进行了对比),但是另一方面,人行道没人清扫,人们唱着一模一样的情歌这些荒凉的意象也是存在着的。
HeavenDuke:这里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和乌托邦小说比较不一样的是,敌托邦小说里的社会观察很多情况下是由内部人士去完成的,与其说是观摩和批判,倒不如说是一种反省和试探出路的过程。
孙望路:嗯,这倒是,摄像头人物作为内部的反叛者。
孙望路:比起传统意义上的敌托邦作品,这边的社会观察和控制反倒感觉更宽松一点。不同的监察者竟然还能交流意见,互补信息。
柏太一:所以更为日常化吧,没有像其他敌托邦那样特意以极端境遇来写。
HeavenDuke: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反抗才无从谈起——在欧美青少年小说所书写的敌托邦里,旅行的目的不仅是反思和探索出路,还有寻找弱点,以给最后的反叛提供靶标。但是在这部作品里,巡游只是让社会的面貌变得更加圆润,更加无处使力。
柏太一:是让问题有了更广的延展,去哪都无法逃脱困境。
HeavenDuke:不如说当代的有深刻寓意的敌托邦都更倾向于书写无边界、无具体目标的平庸之恶的环境,像韩松的《医院》三部曲、郝景芳的《北京折叠》都是这样。用庸常化来消解掉具体的对立性。
HeavenDuke:既然谈到了国内……在《J》中,爱斯米在发起社会实验时,曾经和其他管理人做了这样一个对话:在被害者的选取上,有人问能否选择中国人。而这个提议被当场否决了。这里的中国人一定起到了一个象征意义,所以就要问了,为什么是中国人?而不是其他非犹太人的外来民族?
柏太一:我猜作者可能是因为通过西方人的视角写作的,所以还是觉得中国人没有像犹太人那样更有镜像特征去仇视?
柏太一:这让我我想起《圣经》中亚伯拉罕家族的故事,真的值得玩味。亚伯拉罕是很多宗教共同膜拜的先人,他是诸教的一大纽结,但却和中国文明没什么关联。
HeavenDuke:所以中国人才能够被视作纯粹的外来种族,而在这个叙事框架里,其他民族都会和犹太民族产生血统上的关联。
柏太一:这和《白鲸》都是这部小说重要的潜文本。
HeavenDuke:作者在本书中运用了大量典故,除了狼蛛和狼、温水煮青蛙的两个寓言,以及《白鲸》和《圣经》外,他还在艺术流派上做了些功夫。
HeavenDuke:回到文本上来,我最后一个关注的点就是作者对艺术风格的对立设置——角色扮演、空间漫游和美学的立场化这三点刚好是敌托邦的几个核心构件。
孙望路:美学的立场化为什么是敌托邦的核心构件?
HeavenDuke:敌托邦的电影会在派系的视觉呈现上下很大功夫。比如极权主义者的建筑会采用纳粹或者苏联的建筑风格,借此去传达它背后的立场和意志。
HeavenDuke:角色扮演树立人物形象,旅行撑起大部分的情节,立场则靠美学元素来表现。像《撕裂的末日》里主人公本身的外貌就是一个很情绪化的阴郁年轻人,听贝多芬,读叶芝的诗,这些意象和艺术作品就刚好和情感有罪的社会形成了鲜明的对立。
HeavenDuke:在我的印象里,书里的学院派画作以自然风光为主,很少去书写人。这让我想起了很多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会遇到一些因为直视群体伤痛而遭遇重大精神创伤,最后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寻得了心灵的平静的故事。但是用这种视角来看本书里的艺术创作,这种回避就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意蕴。这也是和社会的氛围搭调的。
柏太一:我在想雅格布森对种族仇恨的写作,是不是也是对欧洲的一种隐忧?旧有的历史记忆逐渐被时间消解,政客和媒体更是推波助澜,让很多公共议题变得敏感,看似欧洲表面波澜不惊,内在已经暗潮汹涌。
HeavenDuke:在这本书里,是有这个味道。两个社会形态的过渡虽然把不能说的问题变得可以说了,但是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一部分人已经养成了惯性,另一部分人懵懵懂懂。
HeavenDuke:那反过来看,其实我对这本书的一个固有的疑问就有了:这真的能控制住仇恨吗?所谓的“仇恨动态平衡”真的有效吗?
孙望路:故事里面有个写编年史的人物,从他那里,我们得知同样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而且之后大家就又和平和谐了。
柏太一:我觉得结局背后就是巨大深渊吧。
孙望路:就是都城吧,虽然城市仍然屹立,但是人这个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HeavenDuke: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照这个路数下去,都城都可能是最终的结果?
孙望路:都城可能还是其中最幸运的,起码能存下来。
柏太一:对。
孙望路:想到了一个古老的问题。农村或者更小的乡镇,在乌托邦的结构下是不是更抗衰退?
HeavenDuke:印象里,小村镇这个意象一般放在乌托邦里讲的时候都是充当末日重建以后的文明缩影的。在阿特伍德、卡特的作品里经常出现。如果不取这种象征义的话……我觉得在乌托邦的理想主义的框架下,乡镇抗衰退的原因只是因为它本身就是高度衰退的。
柏太一:倒是和道家相通。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形式本身也是初级的聚落形态,更方便管理和组织。
HeavenDuke:嗯,这种特性使它其实不太适合放到乌托邦的框架下写,它的危机大多数是来自外部而不是内部的。J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直说了这个镇子就是个社会实验。
HeavenDuke:村镇作为乌托邦经常被拿来探讨文明和野蛮的边界之类的问题,也是这个原因了。
HeavenDuke:讨论了三个小时,我觉得今天可以就先到这里了。谢谢大家!
HeavenDuke:我们的下一期将会讨论瑞典作家兼插画师西蒙·斯塔伦哈格的图像小说《电幻国度》《环形物语》和《洪水来客》。多媒体元素对故事中风格冷峻而令人不安的世界起到了怎样的增强作用?请期待下期的赛博酒馆~
综合评分:7/10 ★★★★★★★☆☆☆
HeavenDuke
刚品不太够味,但是后劲很大。作者所采用的非线性叙事和支离破碎又絮絮叨叨的语言让该作注定无法带来舒适的阅读体验,唯一真正跃然纸上的,只有在某件不可言说之事过后的温水煮青蛙般的不安而又死气沉沉的社会氛围。关于历史、遗忘、仇恨和身份认同,作者都讲了很多,印象比较深刻的主要是“仇恨的平衡”,因为感同身受。
评分:★★★★★★★★☆☆
柏太一
作为一部具有敌托邦性质的小说,《J》的阅读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酣畅痛快,繁密迂回的日常叙事往往让人一时无法对焦“大他者”之恶,而这一空缺在故事眉目逐渐清晰后原形毕露,仿佛一部悬疑侦探小说。在这里,反复标黑出现的“出事”、《白鲸》中的莫比迪克与“J”为首写字母的词汇,则成为解锁答案的符码,书中人物与犹太文化若隐若现的关联,更是让人联想起“出事”的现实溯源——历史上出现无数次,并在二战登峰造极的反犹运动。但《J》的寓言性在于,雅格布森并不纠缠于某一次具体的历史事件,而是从主人公对真相的苦苦追索中,隐藏对人类的悲凉认知:人类乐于选择忘却,却使得自身无法获得救赎。人类乐于自我造像,却对“另一个版本的我们自己”永远怀有敌意与恐惧。“过去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我们可以忘记。”而对于消抹记忆,最常见的方法就是那个游戏:只要讲出一个相关的词语,就要用两根手指压住嘴唇。这一日常性动作却比屠杀本身更为恐怖——仇恨永未散却,它如幽灵般环绕在每个禁言者的身边。 雅格布森在小说中写到两篇小寓言,一则是开篇狼与狼蛛的故事,灰狼对所有猎物赶尽杀绝,最后只能反噬自身。而另一篇则是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如果说整本小说是一部大的寓言故事框架,那么两则小寓言,则让人从加害者和受害者两方的角度思考仇恨灾难的降临。但《J》的独特也在于,雅格布森没有拘泥于寓言式的框架,他没有以《动物庄园》或《蝇王》的方式去写作,而是努力营造一种日常情境,通过叙述一场徒劳的爱情角力去披露关乎遗忘的故事。而略为混乱的多线叙事,和昏沉压抑的氛围,则是小说突出的重点,这也营造出记忆本身的混乱感。当然,这一美学表达无疑增加了阅读的难度,也和其他耳熟能详的敌托邦小说表现手法有所不同。
评分:★★★★★★★☆☆☆
孙望路
这是部很好的敌托邦小说,从某种角度讲,它敌托邦的形式和传统的认知并不一样,作者绕过了技术的问题,直击人性的深层。复杂多变的人物视角,和缓慢进入的情境,读到二分之一左右我才恍然大悟。当然,文化和翻译问题也使得理解产生一些难度。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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