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1000字

发布时间: 2020-07-30 08:29:40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经典文章 点击: 128

《菲利普·迪克传》是一本由[美]安妮·R.迪克著作,新星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9.00元,页数:428,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一):她会梦见菲利普·迪克吗?成就了赛博朋克经典都市雨夜霓虹审美风格的电影《银翼杀手》改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1000字

  《菲利普·迪克传》是一本由[美]安妮·R.迪克著作,新星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9.00元,页数:428,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一):她会梦见菲利普·迪克吗?

  

成就了赛博朋克经典都市雨夜霓虹审美风格的电影《银翼杀手》改编自菲利普·K·迪克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电影首映于PKD离世的1982年,为他带来了暮年的最后一笔巨大财富。故事的背景选在虚构的未来,2019年的洛杉矶,一个灰暗、压抑、“高科技低生活”(high tech low life)的地方。

时间快进,我们猝不及防地被投入了2020的漩涡之中,获得了虽然不同于、却独属于我们自己的一份“高科技低生活”。在席卷全球的灾难面前,空间被切断,时间感逐渐模糊与扭曲,被撕开结痂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问题,支离破碎的国际社会,过度的荧屏依赖……对当下与未来的巨大恐慌终于成为了每个人头顶挥之不去的阴霾。在强烈的未来冲击(future shock)与避无可避的彷徨抑郁面前,许多人纷纷掏出了祖传的PKD。似乎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比我们眼前这一个更适合阅读PKD,拥吻他头脑中掀起的暴风雨,在他快节奏的、狂热的、梦呓般的叙事中重获自我。这位被架上神坛数十年的科幻作家,突然又成为了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对象,或许他正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先知和教主——或许他从未过时,一直都是。在国内亦是如此,从2019年开始,大批PKD的作品也被纷纷翻译或重印,陆续出现在我们的书架上,像个玄妙的巧合一般,掀起了一股全新的热潮。

然而承认吧:你我对于PKD的狂热,绝不仅仅局限于他的作品。

他繁杂诡奇的灵感从何而来?

他内心深处那个逐渐吞噬了身边亲密的人、最后也吞噬了他自己的黑洞,究竟成因在哪?

作为作家的他,作为儿子、丈夫、父亲、友人的他,作为游离在社会边缘而又自得其乐的一份子的他,又展现出了怎样复杂而多面的性格?

他混乱的感情生活、嗑药、精神疾病,往往是书迷茶余饭后永不过时的谈资;相信每一个爱上他作品的人,也都曾有过不切实际的冲动,恨不得能剖开他的大脑细细研究,看看里面的构造到底和普通人有何不同。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加利福尼亚,滋养了嬉皮士、艺术家和低俗小说作家的热土,科学幻想、未来主义掺杂着玄学,人人都是依赖LSD和快速丸的“速成圣徒”,《易经》和荣格齐驱并进。我们所熟知的PKD,最伟大的科幻作家之一,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写下了贯穿他一生的无数本皇皇巨著。环境的多样性、娱乐至死的精神和自由开放的氛围与PKD小说中色彩斑斓、错杂交织的各种元素似乎不谋而合。倘若把他传奇的一生细细叙述出来,置于加利福尼亚的大环境下,想必又是另一个精彩的故事。

幸好,传记的出现,恰到好处地填补了PKD作品字里行间的空白。安妮·鲁本斯坦·迪克,PKD的第三任妻子、亦是他一生的读者与知己,她写下的《菲利普·迪克传》,正是这样一本满足了全部期待的书。

或许你在《高堡奇人》错综复杂的或然历史之中无法自拔;或许你像《帕莫·艾德里奇的三道圣痕》中的角色一样思考起了宗教与灵魂的本质和意义;或许你因《星际补陶匠》或是《太阳系大乐透》而享受了乘坐飞船横跨星系的目眩神迷,又在其中透露的矛盾情绪、无政府主义、奇思妙想与玩世不恭中迷航;或许你读了《一个废物艺术家的自白》,而干脆好奇起了里面人物的原型……

或许你酷爱寻宝游戏,喜欢拼凑起时光长河里收集到的吉光片羽。你希望藉由海量的信息来拼凑和还原你最爱的作家的一生,试图窥知他认知的过程,将他的人生和与生活体验密不可分的创作一一对号入座。你想通过他爱过的人去爱他,想闻到厨房里乳脂软糖的气息,想和作为《黑暗扫描仪》底色的孩子们谈论灵魂——想在他笔下纷杂的梦境之中,抓住哪怕转瞬即逝的“现实”。

《黑暗扫描仪》

或许作为书迷的你很想尝试“做一天的PKD”,或者退而求其次,“做一天PKD身边的人”。如果说其余问世的PKD传记往往冷静而疏离,这一本则反其道而行之,简直称得上是每一句话都直接击中心灵最柔软的地方。世上再没有一本书能够如此亲近却又克制而缜密地展现出PKD大脑的每一道回路。难以免俗,我们多半也是被这位科幻作家的人生故事吸引而来,或是满足自己的窥私欲,或是意图复刻他的经历,想看看能不能被启发出同样的才华(想想就算了,可不要犯法)。

又或许,对于PKD本人而言,走下神坛比起什么都重要。难解的怪圈大抵如此:天才总要化作坚不可摧的铁铸像,不能坠入庸俗的红尘,只有走火入魔才配佐证他们的艺术造诣,在笔下展露出惊世才华的一刻,他们也相应地被剥夺了生而为人的资格。凭什么天才作者的人生也必须和他的作品一样惊世骇俗,凭什么他就定要痛苦、彷徨、永无归途,凭什么他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不得不祭献自己来刺激他人的大脑和眼球?从这个角度看,没有人比安妮更适合写下这本传记:在爱了他一辈子的安妮笔下,PKD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而安妮自己在取材与写作过程中所感受到的释然、悲伤、犹疑、感动,也都被她无比诚恳地记录了下来。她像是充满着保护力量与充沛情感的能量体,勇敢地敞开心扉面对世界,邀请着读者们与她一起踏上这段深入PKD生活与内心的旅途。

PKD为何令我们痴迷?

在他脑中的果壳里,究竟装下了多么广博的世界?

他的恐惧和挚爱,他飘在云端之上的梦幻创造力与充满雨后泥土气息的牢固现实,他的精神疾病和圣洁神性,他最不堪的私欲和最崇高的梦想,都由安妮娓娓道来。

在将这本书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相信每位读者的寻找都将得到美满的答案。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二):《菲利普·迪克传》出版,他的人生不比小说逊色

  

(原刊于《新京报》2020-07-09,编辑:董牧孜)

并不是每一位作家的传记都同样有趣,或者更刻薄一点说,并不是所有的作家生活都值得被后人记录、分析、拿到放大镜下细细分辨其中的纤维,再与其作品字里行间不慎流露的信息交叉比对,仿佛是CSI里的尸体解剖或案件重演。大部分作家的生活沉闷、孤独、平平无奇,甚至足不出户,每天目力所及的风景仅是窗台前的盆栽。

无论是文学评论界或是读者都更愿意相信,一种高度封闭的、类似于苦行僧般的稳定生活更有益于激发作者头脑中灵感火山的喷发,而一旦给予他名声与财富,动荡与不安,暴露在声色犬马之中,很可能,他就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相信我,我认识许多作家,尤其是科幻作家,他们的确如此,而我也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但这绝不是菲利普·K·迪克,或者更具符号学意味——“PKD”的生活。

美国科幻小说作家菲利普·K·迪克(Philip K. Dick, 1928.12.16~1982.3.2)生前受到知名科幻作家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罗伯特·海因莱因和罗伯特·西尔弗伯格等人的赞赏,但直到去世后才渐渐被大众认可。他的著作除了仍在发行的38本书外,还有一些短篇小说和少数作品出版在廉价的杂志上,其中至少有七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

一个终生渴求主流文学认可而不可得,却在“廉价”科幻小说市场大获成功的作家,一个几乎没有出过加利福尼亚却结了五次婚的作家,他最大的冒险似乎就是寻找不同的药物来搞乱自己的脑子,直到被送进精神病院,甚至在晚年声称得到神启,写下百万字无人识懂的《注疏》,1982年连续中风去世后,他的小说被好莱坞奉为珍宝,反复改编搬上大银幕成为科幻影史经典,主流文学评论界更弦易张,称其为大师,用自己的名字定义了一种风格,供上神坛受人膜拜至今。

也难怪关于PKD的传记层出不穷,他的人生比起小说来丝毫不逊色。而在这琳琅满目的著述中,来自他第三任妻子安妮·迪克的这本传记尤为特别。

《菲利普·迪克传》,(美)安妮·R.迪克 著,金雪妮 译,新星出版社,2020年6月。

原名《寻找菲利普·迪克》的这本传记由于作者的特殊身份,充满了亲密和情感,是其他传记作者无法企及的。可以说,它是菲利普·迪克所有传记中最具个性的,因此也是最动人的。

作者从两人在1958年的相识开始,如何与这个温柔、聪慧又充满魅力的男人迅速地进入一段梦幻般的关系,又随着迪克的自我怀疑和偏执情绪的增加,婚姻破裂了,曾经田园诗般的家庭生活在1963年明确结束:迪克告诉邻居他的妻子正试图用暴力杀死他,决定将她送往精神病院两个星期。1964年两人离婚后,安妮忍受着迪克通过作品中不断出现的邪恶妻子形象来影射自己,她心碎、困惑、愤怒,一直到迪克在1982年去世。

安妮希望去追寻迪克离婚后的生活,因此造访了诸多继任妻子、女友与友人,这构成了这本传记的第二部分,而到了第三部分,她如同时间旅行中的蛙跳,返回到迪克的童年家庭生活,纠缠他一生的早逝双胞胎妹妹,以及与前两任前妻的关系。试图去理解她曾经爱过、仰慕过、滋养过的PKD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天才?恶魔?抑或兼而有之。

安妮·R.迪克与菲利普·K·迪克。

读完全书,或许这仍旧是一个谜,安妮在书里写道:“也许菲尔改变人格,就像有些人换衣服那么容易。”

可以作为迪克现实生活映照的是他的创作。安妮亲眼目睹了迪克职业生涯中最多产的时期,从1958年到1964年的五年里,迪克创作了许多他最著名的小说,包括: 获得雨果星云双奖的《高堡奇人》、《帕莫·艾德里奇的三处圣痕》、《火星时间滑脱》、《一个废物艺术家的自白》、《血钱博士》、《模拟造人》、《等待去年来临》以及《复制人》等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西马林时期是他写作生涯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包括许多在他死后才得以发表的主流文学作品,都是创作于这一时期。

而从安妮的角度,我们也得以窥见迪克如何将真实世界的人物、故事、细节加以变形融入虚构中。例如1961年,在弗洛伊德和荣格理论的鼎盛时期,安妮给了迪克几本书,其中包括卡尔·荣格对《易经》的介绍,这将在日后成为《高堡奇人》中的核心概念并塑造整部作品的气质。

像任何其他作家一样,迪克有如深不可测的黑洞,蚕食了自己以及周围人们的生活,这种伤害会一直延续到生命终结之后。而借由这本特别的传记,我们得以更加深刻地窥探这位历史上最为传奇及引人入胜的小说家,在现实与想象之间如何建立起联结的纽带,而他的原生创伤(无论是真实或是夸大的存在),他在不断追寻被认可又不断遭遇挫败的过程中如何调适自我,以及,情感生活的重要性。迪克一生中有过许多女友,以及大量男性友人,包括狼狈不堪的借宿与被借宿的日子,但雷斯岬火车站的岁月却是他最为接近普通家庭生活的时光。

经典科幻电影《银翼杀手》(Blade Runner),改编自菲利普·迪克的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由迪克小说改编的美剧《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

任何一本传记都是对于真实生活的二次虚构,正如安妮所说“他(迪克)的小说是用梦的语言写的自传”,安妮所展现的迪克,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场梦境。感谢译者金雪妮精炼准确又不乏诗意的译笔,将这场在甜美与狂暴,真实与扭曲之间来回猛烈摇摆的追寻过往之梦,表达得如此充分与深刻,乃至于深情。

也由此,我们理解了菲利普·K·迪克的伟大之处绝对不仅仅局限于对科幻小说类型边界的扩展与创新。他用自我的创伤与痛苦,刺破了世间对于真实的幻象,却依然不放弃追寻点滴美好的勇气与信念。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三):菲利普·迪克传记出版,揭秘《银翼杀手》前世今生

  原刊于《南方周末》2020年07月20日,编辑:刘悠翔

电影《银翼杀手》故事发生的2019年11月已经成为历史,世界没有像迪克小说中所描绘的那么绝望,但又发生了太多意外。

在各种科幻电影榜单上,《银翼杀手》一直是榜首的有力竞争者,它由雷德利·斯科特执导,改编自菲利普·迪克的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唯一能和它相提并论的,就是由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改编自阿瑟·克拉克同名科幻小说的《2001太空漫游》。

电影《银翼杀手》中,被称作“银翼杀手”的特别警察瑞克·戴克,奉命追捕一群在不久前发动叛乱,并秘密偷渡回地球的人造人。从片名和剧情简介来看,这像是一部惊险刺激,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快节奏动作电影。实际上,由于菲利普·迪克的原作风格和导演雷德利·斯科特的理念,《银翼杀手》全片节奏缓慢、注重表现人物内心活动和思想内涵。这部电影从上映伊始,大众对它的评价就呈现出两极化:不喜欢它的人批评它节奏拖沓缓慢,故事让位于特效;喜欢它的人则夸奖它开创性的视觉风格和未来主题上的丰富层次。

另一方面,和《角斗士》《天国王朝》等雷德利·斯科特后来执导的电影一样,《银翼杀手》的最初上映版本也遭到了制片方的粗暴干涉。以至于前后出现过七个剪辑版本,分别被冠以《银翼杀手》“试映版”“原始版”“标准版”“特别版”等名号。直到2007年12月16日,由华纳兄弟公司发行了斯科特导演拥有完全创作自由的“最终剪辑版”,这部电影终于呈现出它应有的面貌。

《银翼杀手》原著小说中,男主瑞克(左)的妻子,以作家菲利普·迪克的前妻安妮为原型。

这一系列因素加在一起,导致《银翼杀手》在1982年上映时票房惨败。人们在很久之后才逐渐意识到这部影片的艺术价值和思想内涵。

这一切,与原作者菲利普·迪克的人生轨迹不谋而合:在迪克创作生涯最高产的时候,他的作品饱受争议,被认为和当时主流的科幻小说格格不入,以至于只能低价卖出,导致迪克的大半生都穷困潦倒,直到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人们才逐渐理解了他作品的深邃和伟大。

2020年6月,《菲利普·迪克传》中文版出版,书中首次披露了这位科幻作家的诸多往事。他曲折而又丰富多彩的一生,能帮助我们从一个新的视角,更好地去理解《银翼杀手》这部复杂深刻的电影。

感情生活最混乱时写出代表作

1966年,是迪克写作《银翼杀手》的原著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的时候,也是他感情生活最混乱的时期。

1965年10月,迪克和他的第三任妻子安妮正式离婚,结束了为期六年的婚姻生活。1965年万圣节前后,迪克也结束了和格拉妮娅·戴维森的将近一年的同居生活。迪克向好友雷伊·尼尔森的妻子克里斯汀写了好几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却表白无果,他随后邀请南希·哈克特和她的姐姐一起住进了他在里昂街的家中,并对姐妹俩展开了激烈的追求。1966年7月6日,38岁的迪克和19岁的南希·哈克特在朋友家中举行婚礼,开始了他的第四段婚姻。

在潦倒中写作二十多年后,菲利普·迪克(右)终于成名、暴富,他却因此陷入无所适从的焦虑。图为迪克与《银翼杀手》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左)合影。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可以看做迪克感情生活的一个典型切片,呈现了他的情感经历中的各种阶段:迪克会毫无征兆地爱上一个女性,然后热情地追求她,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坠入爱河。一旦得到对方的回应,迪克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展出一段新的恋情,同时完全不加考虑地抛开身边已有的一切,和对方结婚。而这段婚姻往往也只会持续很短一段时间,随后迪克又会寻找下一个他所爱慕的女性,再一次抛开身边的一切,开始下一段感情。就像克里斯汀在很多年后对迪克的第三任妻子安妮所说的那样:“每遇见一个女人,他都会向她求婚。菲尔(菲利普·迪克)喜欢爱情,他爱上了陷入爱河的那种感觉。”

把迪克的感情经历和他同一时期完成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放在一起,你会发现,在本应恣意汪洋、天马行空的科幻小说中,迪克竟加入了如此之多他现实生活中的细节。小说中描写的那种地球被严重污染的环境,很可能来源于迪克不停抱怨的加州地区的空气污染。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几乎全部可以在这段时间与迪克来往密切的人里找到相应的原型。

比如迪克曾亲口告诉克里斯汀,小说中的仿生人罗伊·巴蒂的原型就是雷伊·尼尔森,而与罗伊·巴蒂一起从火星偷渡回地球的两个女仿生人,伊姆加德和普利斯,都是以克里斯汀为原型创造的。当电影《银翼杀手》1982年上映时,雷伊·尼尔森发现,扮演罗伊·巴蒂的男演员鲁特格尔·哈尔,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而小说中那个和主角“银翼杀手”瑞克·戴克坠入爱河,并最终帮助戴克完成了任务的女仿生人,那个“黑发,瘦削,有着长长的睫毛,略显神经质的年轻女孩”蕾切尔·罗森,几乎就是那个时候刚刚19岁的南希·哈克特。

小说中瑞克的妻子,那个几乎所有时间都沉溺于情绪调节器和共鸣箱的伊兰,则来自刚刚与迪克正式离婚的第三任妻子安妮。作为科幻作家的迪克,一生中最高产的几年就是和安妮共同度过的,以她的形象为原型的女性角色,几乎出现在迪克所有的重要作品中。奇怪的是,这些女性形象几乎都是负面的。甚至在两人还处在热恋期的1959年,迪克在小说《一个废物艺术家的自白》中以安妮为原型塑造的女主角费伊·休谟,也是一个“冷酷、严苛而又善于操纵人心的恶妇”。以至于当这本书在1975年终于出版的时候,安妮的大女儿海蒂专门打电话告诫安妮,不要看这本书,因为“看了会很伤心的”。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最终在1968年出版,并且获得了1968年的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提名,这是和雨果奖并称“科幻双奖”的世界最高科幻奖项。但此时距离迪克本人彻底摆脱穷困潦倒境况的1977年,还有将近十年。在那之前,他还要经历与南希的第四次婚姻的破灭,以及随后一段长达两年多的彻底的混乱而黑暗的时期。

“赚的钱太多,我重度抑郁了”

1970年初秋,迪克打电话给安妮,说:“南希和住在马路对面的黑人私奔了。”从此,“他迈入了一段更为糟糕的新人生”。

在那段时期,迪克家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他无法忍受孤独,拼命邀请别人来和他同住,任何人都可以。”很快,他的家里就满是嬉皮士、瘾君子和不良青年。他们每天的日常活动就是嗑药、酗酒、没日没夜地播放摇滚乐。而他们惟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给附近的小偷偷来的摩托车、电视、收音机等东西销赃。

1972年,18岁的黑发女孩特莎走进了迪克的生活,逐渐帮助他走出了那种状态,并且在1973年4月成为了迪克的第五任妻子。但是就像迪克的前四次婚姻一样,这段婚姻只持续了四年时间。

迪克在1970年到1972年之间的那段经历,被他写成了小说《暗黑扫描仪》。这部小说在1977年得以出版,并且在2006年被改编成了由基努·里维斯和小罗伯特·唐尼共同主演的同名电影。

有点讽刺的是,这部记录了迪克一生当中最混乱痛苦时期的小说,却给迪克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转机:《暗黑扫描仪》在欧洲获得了巨大成功,先后获得了法国梅斯科幻节大奖和英国科幻协会奖。并且和迪克的其他小说一起,带动了全欧洲的菲利普·迪克热潮——当时给迪克带来了六位数的收入。随后,这种热度传回了美国。之前那个只被科幻圈内的海因莱因、罗杰·泽拉兹尼、厄休拉·勒古恩等少数人所赏识的迪克,终于成了公认的“科幻大师”。

仿佛是对迪克之前二十多年混乱而又痛苦的生活的补偿一样,在迪克最后的几年里,他一直追求的一切全都涌到他面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迪克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舒畅。突然闯入他生活中的这一切使他的生活发生了严重的错位,让迪克感到无所适从的焦虑。迪克不止一次对周围的人说:“因为我赚的钱太多了,我正在经历一场重度抑郁。”当他拿到《银翼杀手》的制片方支付给他的四万美元版权费的时候,他实在不知道可以用这些钱来干什么,于是出门给自己买了一个火腿三明治。

生活的压力,这个一直以来支撑着迪克,让他在二十多年里,以燃烧生命的热情和速度写作的动力,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导致迪克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五年时间里,“只”完成了三部小说。也就是被称作“瓦利斯三部曲”的《瓦利斯》《神的入侵》《主教的轮回》。在这三部小说中,迪克抛弃了科幻小说的常见内容,开始探讨严肃的宗教哲学主题。其中最后一部《主教的轮回》则在迪克晚年愈加复杂的思辨中,走向了另一种高度,成为了一部从学术的高度对宗教信仰进行深度探索的纯文学作品。

在迪克生命中的最后一年,纽约的大型出版商西蒙与舒斯特决定出版这部《主教的轮回》,完成了迪克自开始写作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的梦想:出版一部严肃文学作品。

现在,《银翼杀手》故事发生的2019年11月已经成为历史。世界终究没有变得像迪克小说中所描绘的那么绝望,但又发生了太多大大小小的意外事件。在这样一个时刻,回顾菲利普·迪克和他的《银翼杀手》,似乎正是科幻的意义所在。

毕竟,科幻的意义,不在于预言一个在某一天会成为现实的未来世界,而在于提醒人们,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去审视自身的环境和处境,警示人们在科技、文化、伦理等诸多方面可能出现的问题,从而激励人们去开拓出全新未知的边界。从幻想回到现实,科幻同样提醒着人们,去思考日常生活中的种种选择与挑战。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四):已出版的所有菲利普·K·迪克傳記

  

在科幻小說家中,我們發現,唯有菲利普·K·迪克的傳記是最多的。這是因為菲利普的一生在他人的眼中可用「另類的多姿多彩」來形容。他曾五次結婚,又五次離婚,有過無數女朋友,但是對女人又無比忠誠,堅信一次只能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另外,迪克的一生又是各種苦難的一生,這些經歷或多或少給他增添了一些傳奇色彩。第一次苦難開始於1928年迪克出生的那一年,他才幾個星期大的雙胞胎妹妹簡死了,他的母親在他的整個童年時代都在背上地談論簡的死亡,給他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他認為是自己在母親的子宮里剝奪了另一個胎兒的營養,於是對「吃」也有了深刻的恐懼,他甚至無法在公共場合吃東西。如果簡長大了,一定是一個黑髮女孩的設想也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終其一生,他都在尋找一個身材纖瘦高挑的「黑髮女孩」。也許是這種恐懼,漸漸地在他的身上蔓延成其他類型的恐懼,他患有廣場恐懼症、抑鬱症、心動過速、眩暈症、焦慮症,到了他生命中最後一段日子,他的精神混亂,終日感覺到自己受到監控,遭受著被迫害妄想症的困擾。

迪克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男人。瓊·辛普森,也就是1977年迪克認識的一個女朋友對他有過這樣的描述:「他所做的無數件事情,都在訴說著同一個需求:‘我沒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你必須照顧我,但你又不能讓我覺得你是在照顧我,而且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須完全按照我的意願去做。’……他感到脆弱無助,必須依賴他人,然而同時,他又極其強大,具有毀滅性。……他身上存在著一種魔鬼般的力量,控制著他的思想和行為。在掙扎了整整五十年之後,這股力量終於贏了。光的力量陷入困境。然而,如果你開口問菲爾,‘你屬於哪一方?’他定會回答說:‘光,光,光。’」(選自2020年,新星出版社,安妮·迪克的《菲利普·迪克傳記》)如果仔細閱讀他的小說,你會發現,迪克經常把他的個人經歷編寫到他的小說故事中去,將他性格中的陰暗面和矛盾面深深地隱藏在小說的人物中。

這也難怪菲利普·迪克能夠引起這麼多人的注意,讓他們先後為他立傳。現存的迪克傳記主要有:

Only Apparently Real: The World of Philip K. Dick

1. Paul Williams, Only Apparently Real: The World of Philip K. Dick, 1986

1974年,Paul William代表《滾石》雜誌採訪PKD,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這本傳記是基於PW對他的採訪擴展的。PKD舉止行為看上去十分古怪,但是談話風格多樣,而當時WP在採訪他的時候,他對自己那段時間經歷的神秘體驗卻不怎麼談論,而且還否認了自己曾經使用過安非他命和冰毒等藥品,直到他的Exegesis,VALIS等作品在讀者中流傳的時候,2-3-74的經歷才開始為人所知。這個傳記主要記錄了迪克經歷的1971年的闖入事件,對政府、組織和陰謀論等看法。

To the High Castle: Philip K. Dick: A Life (1928-1982)

2. Greg Rickman: To the High Castle: Philip K. Dick: A Life (1928-1982), 1989

Greg Rickman在本書提供了大量的直接或間接證據,證明迪克在小時候遭受過性虐待,以此來解釋迪克長大之後經歷的一系列精神疾病或不正常行為,包括焦慮症、恐懼症、藥物濫用等。GR認為這些一定程度上成為迪克的創作上的天賦來源。這本傳記或多或少有種強制闡釋的意味,有些地方給人一種牽強附會的感覺,有點令人尷尬。

Divine Invasions: A Life of Philip K. Dick

3. Lawrence Sutin,Divine Invasions: A Life of Philip K. Dick,1989

這本書是以菲利普1981年創作的小說《神聖入侵》(The Divine Invasion)命名的傳記, 被公認為是PKD的官方傳記。Lawrence Sutin選擇站在一個客觀的、中立的角度來寫作這本傳記,不僅為我們詳細地勾勒出迪克的生平經歷,包括他童年時代的成長和五次婚姻等等,而且還記錄了PKD創作的軌跡以及他的思想/興趣轉向,從早期對政治、極權主義的關注到晚期對神學-宗教的關注。此外,PKD的影響力還超出了科幻界,對Pynchon、Delillo、David Foster Wallace、Jonathan Lethem等人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In Search of Philip K. Dick

4. Anne R. Dick(迪克的第三任妻子,1959年與迪克結婚,1965年離婚), In Search of Philip K. Dick, 1995

這本傳記的作者是菲利普·迪克的第三任妻子Annie R. Dick寫的,他們的婚姻只持續了六年時間,而這六年正好是迪克創作的黃金時期,他完成了《高堡奇人》《帕莫·艾德里奇的三處聖痕》《血錢博士》等後來使他聲名大噪的作品。安妮在書中講述了他們是如何相識、相愛、結婚到最後感情破裂並分道揚鑣的經歷。如果說Lawrence Sutin的傳記是客觀而冷靜的,那麼這本傳記就可以說是充滿愛的、熱烈的,安妮在書中將迪克和她在一起生活的狀態展現出來了,有令人敬佩的一面,也有令人感到可怕的一面。這本傳記的完成,除了有安妮記憶中的迪克,還有各種訪談、書信、採訪和書稿中的迪克,給我們展示了生活中迪克鮮為人知的一面。

《菲利普·迪克傳》

5.安妮·R·迪克,《菲利普·迪克傳》,2020

這本書的原版就是Anne R. Dick1995年出版的In Search of Philip K. Dick,是第一部翻譯為中文的PKD傳記,由新星出版社於2020年出版,譯者為金雪妮。

I Am Alive and You Are Dead: A Journal into The Mind of Philip K. Dick

6. Emmanuel Carrere, I Am Alive and You Are Dead: A Journal into The Mind of Philip K. Dick, 2005

這本書最早是Emmanuel Carrere在1993年用法語寫成的,直到2005年才被翻譯為英文。這本傳記的特點在於,EC將迪克的個人生活經歷和精神狀況與他的作品完美地結合了起來,前者囊括了1928年迪克出生到1982年迪克去世的這段時間的經歷,後者以作品為中心的探討,主要集中討論了幾個主題:迪克的婚姻、偏執、焦慮和幻想,還有戰後美國、50年代嬉皮士運動、60年代加州的毒品文化等時代狀況。

Philip K. Dick: Remembering Firebright

7. Tessa B. Dick(迪克的第五任,也是最後一任妻子,1973年結婚,1977年離婚), Philip K. Dick: Remembering Firebright, 2009

Tessa B. Dick是菲利普·迪克的第五任妻子,也是最後一個妻子,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最長,九年。與其把這本書稱作傳記,不如成為筆記或者隨筆,主要是TD對迪克的回憶,比較散亂,隨意,有時候會從一個主題跑到另外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上去,比較重要是,TD記錄了迪克生命最後十年痴迷於神秘主義寫作的經歷,包括創作VALIS三部曲和Exegesis時迪克對自己神秘經歷的反思、觀察和思考。

A Life of Philip K. Dick: The Man Who Remembered the Future

8. Anthony Peake, A Life of Philip K. Dick: The Man Who Remembered the Future, 2019

這本傳記一共有五個部分,主要探索了PKD的作品及其所處的社會-政治-文化環境,這不同於一般的傳記,更具有學術化,更像是專題研究。第一部分的很多內容參考了Lawrence Sutin和Annie R. Dick傳記的很多內容,展示了迪克與一些人的通信內容,也涉及到一些對迪克人生觀/世界觀/宗教觀具有重大影響力的個人事件。在第二部分中,Anthony Peake探討了PKD對生活中發生的一些神秘事件——「粉紅色光束」、來自未來的預言等等—— 的解釋,這一切究竟是PKD對世界的敏銳的洞察力造成的,還是只是他的偏執和妄想症造成的呢?第三部分更像是精神病醫生對迪克的病症做的一個精神診斷,AP認為迪克所謂的廣場恐懼症和焦慮症等實際上是「典型偏頭痛」的一個症狀,這些問題產生的因素與迪克的生理和心理有關。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五):1970—72:黑暗时代的眼泪

  

一、前言

如果读者想要结合安妮·迪克的传记和菲利普·迪克的文学作品去重构发生在1928—1982年之间的私人生活的历史真相,我们就如同面对威廉·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也如同《押沙龙,押沙龙!》之中加拿大青年施里夫,在深夜的哈佛大学寝室里,听着来自南方的室友给自己讲述关于陌生土地上的诸多往事——施里夫如何知道那些叙述之中什么是真实的呢?后代的人们又是如何通过叙述去了解发生在往昔的真实历史呢?而在迪克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充满裂缝和变化的世界——无论是小说还是传记,都是一种“叙述”,这些叙述都是对历史真实的一种解读和阐释,因此我们所面对的各种叙述,在细节层面上往往是充满矛盾,甚至截然相反的。这似乎就意味着,对于有关菲利普·迪克这位作家的过往来说,真相永远是遥不可及的,一旦我们想要从一种或多种叙述之中去接近真相,就反而会偏向一个更遥远的迷雾深处。但阅读和探索的过程果真就是如此吗?

二、黑暗时代

据安妮·迪克记述,1970年初秋,南希和马路对面的一个黑人私奔了,他的第四任妻子也离开了他,从此“他迈入了一段更为糟糕的新人生”——安妮·迪克将这一章节命名为“暗黑扫描仪时代”,借用了迪克创作生涯中近乎最为黑暗诡异的一部作品《暗黑扫描仪》(A Scanner Darkly)来命名。在这一时期,我们看到的是,菲利普·迪克家的大门向着所有人敞开着,他与那些正常人眼中处于社会边缘的“幽魂般”的嬉皮士和不良青年混迹在一起,一起熬过那漫长而孤独的日子。直到大概1972年特莎和迪克同居后,他才渐渐疏远了他那群“年轻的朋友”。

菲利普·迪克与第五任妻子特莎·迪克(也就是《瓦利斯》中提到的“娃娃新娘”)

但同样也是1970—1972年这段糟糕而抑郁的时间段,迪克积累素材,最终写出了两部变奏曲般的经典作品——《暗黑扫描仪》和《流吧!我的眼泪》,这两部作品不同于5、60年代的科幻作品,前者描绘了一个近乎真实的加利福尼亚州橘子郡(Orange County,又译橙县)的日常生活,后者则在1975年被著名批评家Darko Suvin质疑为“从科幻作品转为‘现实主义’的创作”。但这两部作品又在相同的“现实主义”的基调之中转变出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数,前者混合了毒品与神学,充满了压抑和死亡气息,后者却围绕着“爱与悲恸”,包含了深入的对个体生命的关照。同样,这两部作品带给读者的震撼还在于近乎每个细节的精心设置与雕琢,无论是《扫描仪》中毒友们在家中谈论的离奇故事,还是《眼泪》中杰森·塔夫纳与不同人物的对白,都给我们留下丰富的回味和谈论的空间。而对于《菲利普·迪克传》而言,读者借助安妮·迪克的叙述,得以一窥那黑暗时代恐怖与美丽并存的日常生活,即使这种叙述本身亦作为一种文学创作而存在,甚至在真相之上铺展了更为浓厚的迷雾,但作为读者,仍然可以在杂草重生的土地上通过叙述的裂缝进行有益的探索。那记述历史的文献,最终变成了某种文学创作,而那文学创作,最终变成了某种记述历史的文献。

奠定这一时期基调的似乎是《迪克传》中这一段论述:“他无法忍受孤独,拼命邀请别人来和他同住,任何人都可以。一些不太正经的、成天吸毒的人就到了他家里……这次他已跌至谷底”。苏廷(Lawrence Sutin)的另一本传记之中引用了迪克1974年的另一篇访谈,那时他说:“因为他们的声音,他们活跃起来发出的声响,以及大厅里面的喧闹声,任何响动,都让我继续活下去”。那些不太正经、成天吸毒的人在安妮的传记中被称为“摩托车一族”、“穿皮夹克的流氓”或者是“一看就令人觉得害怕的人”。传记中对这一章的书写,似乎暗暗地带有一种冷静的克制——即使那段黑暗的岁月已经过去许久,它所带来沉痛的后果依然困扰着那些挣脱出来的幸存者,在他/她们身上留下难以抹除的伤疤。安妮·迪克写道:“他们一致认为菲尔的小说《暗黑扫描仪》切切实实地描绘了他们当时经历地事情,只是现实要比小说描述得还要糟糕许多……我梳理了有关素材,让故事不至于显得过于复杂和黑暗”。

传记中化名辛迪的讲述者,应该是《暗黑扫描仪》中Fred的女友Donna的原型之一,“1970年……当辛迪遇到菲尔的时候,他刚刚写完《流吧!我的眼泪》”。而她口中讲述的那个名叫维克的男人,“来自旧金山著名嬉皮士街区‘海特区’的家伙,有着一头野性的金色卷发,不穿鞋,偶尔会睡在海滩上,会嗑迷幻药或者随手抓起任何药,然后对其他孩子说自己见到了上帝”。《扫描仪》中有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故事,是Donna对Fred讲述的一个通过嗑药见到了上帝的男人的故事——那个男人终其一生没能第二次见到上帝,他在窥见了难以言说的世界本质之后反而比先前过得更加糟糕,他愤怒地嘲讽世人之愚,却又离永恒如此遥远,最终或许消散在了一片虚无之中。有评论指出这个故事是整个小说中最为精髓的部分,迪克也借Fred之口,将这一故事引申成为更为普遍意义上关于“现代人”的故事——Fred认为那个男人就是我们所有人。

在对化名为唐的讲述者采访的段落,传记中提到了唐对于已经故去的克林特的描述:“有一次,去塔姆山之前,他修理了刹车。结果车开下山的时候刹车失灵了,车里的人差点丧命”、“他磕了很多快速丸,以至于产生了错觉,认为有蜘蛛在自己身上爬行,叫唐对着他喷洒杀虫剂。有时,克林特会在地毯上抓到他想象出来的虫子”。这两个情节被直接化用在了小说《暗黑扫描仪》之中,前一个情节显示出瘾君子小团体内部的裂痕,Fred认为这个刹车是Barris暗中弄坏的,同样也显示出Fred内心的那种深深的不安感——如同卡夫卡短篇小说《地洞》中的那只动物,他总觉得在视线之外的盲区,有人在暗中针对他。后者则出现在小说的开头,Jerry不停清理自己身上那并不存在的蚜虫,但那蚜虫是无穷无尽的,总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爬满他全身。迪克的功力,在于能将自身的那种不安的情绪通过一种独特而诡异的情节和文字呈现出来,甚至将读者置身于其中,感受纯粹心理上的恐怖。同时,这两个桥段让人想到,他将自身生活与创作混合在一起,不仅让小说本身始终游走于现实与非现实的边界之间,也同样让生活本身呈现出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状态——在看到安妮·迪克对唐的采访之时,我们也很难想象唐所讲述的奇闻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甚至猜想那未尝不是迪克小说中的又一层世界?

2006年由理查德·林克莱特导演的电影《黑暗扫描仪》的片头还原了小说A Scanner Darkly的开头,Jerry在公寓中饱受无处不在的蚜虫的困扰

这位化名辛迪的讲述者似乎是迪克在这一个时间段最为执着挂念着的女人,在传记往后的诸多篇章之中,我们都能看到安妮对迪克的记述,例如他说自己“太想念辛迪了,她让我魂牵梦萦……”小说《暗黑扫描仪》所描绘的Donna乃是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没有人能够真正抓住她,当人们试图靠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就像全息影像一般,人和物体就这样从影像之中穿过,却不能把握分毫。但小说同样设计了为数不多的具有温情的瞬间,安妮的传记之中记述了这样一个段落:辛迪对菲尔说:“总有一天,我会搬到北方的俄勒冈州,住在雪地里,每天早上都铲净门前步道上的雪。我会拥有一栋小房子和一个菜园。我的白马王子终有一日会降临,然后赐予我这一切。”《暗黑扫描仪》的第九章这样写道:

“You know what I’m going to do someday, Bob? I’m going to move north to Oregon and live in the snow. I’m going to shovel snow off the front walk every morning. And have a little house and garden with vegetables”

……

“Mister Right. I know what he’ll be like—he’ll drive an Aston-Martin and he’ll take me north in it. And that’s where the little old-fashioned house will be in the snow, north from here.” After a pause she said, “Snow is supposed to be nice, isn’t it?”

但是在随后的段落我们看到,当Bob,也就是Fred本人,问及Donna自己是否能够和她一起去俄勒冈的时候,小说写道:She smiled at him, gently and with acute tenderness, with the answer no.这个场景最后是一个更为悲伤的时刻,在这样一个时刻,读者似乎能感受到那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痛苦与欢乐的情绪在文字之间流动。当我们读了安妮写的传记,了解了讲述者辛迪和其它人的故事之后,我们似乎才能逐渐领悟《扫描仪》之中的这些时刻,那语言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吐露却最终在文字尽头的沉默中戛然而止:

She took his hand, squeezed it, held it, and then, all at once, she let it drop. But the actual touch of her lingered, inside his heart. That remained. In all the years of his life ahead, the long years without her, with never seeing her or hearing from her or knowing anything about her, if she was alive or happy or dead or what, that touch stayed locked within him, sealed in himself, and never went away. That one touch of her hand.

三、眼泪

与此同时,迪克在1970年开始创作的另外一部经典作品即是我们所熟知的《流吧!我的眼泪》(Flow My Tears,the Policeman Said),这部似乎最初源自墨斯卡灵致幻体验的作品给作者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他在同期的一封信件中这样写道:“在使用墨斯卡灵的时候我被一种非常强烈的情绪所压倒了。我感受到一种对他人强烈的爱(an overpowering love for other people),这就是我在小说中写下的:它分析了不同种类的爱,最后以一种我从未听说过的最终级的爱的出现而结束(at last ends with the appearance of an ultimate kind of love which I had never known of),我说,为了回答‘什么是真实’这一问题,答案就是‘这种压倒一切的爱’(this kind of overpowering love)”。即使据考证这部作品的初稿已经在1970年的晚些时候完成了,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迪克在1970年之后的几年一直对于这部作品进行反复修改,直到其1974年成书。后代的许多人根据迪克的访谈和信件,提及了《流吧!我的眼泪》一书与神启事件的关系,但是我们抛开宗教意义不谈,仍然能从这部作品之中体会到那样一种经历过绝望的人生阶段所沉淀下来的思辨,杰森·塔夫纳谈到的话似乎是对《暗黑扫描仪》或者迪克生活本身的某种回应:

你深爱某人,他们却离你而去。一天,他们回到家中打点包裹。你问他们;“干嘛呢?”他们说:“我在另一个地方有更好的工作机会。”然后他们就走了,在你的生活中永远消失。而你,直到死,都要背负着这个巨大的爱的包袱,没有人可以接纳它。即便你找到了某人,将这份爱给了他,同样的事还会发生,一次又一次。或者,某天你拿起电话打给他们,说到:“是我,杰森。”他们回道:“谁?”然后你就发现,这份爱的包袱还在你的背上。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你是哪根葱。所以我在想,他们从来就不知道你,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拥有过他们。

而后才有了露丝那番令人印象深刻的关于“悲恸”的讨论,如今结合安妮·迪克的传记,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这段话,无疑会有更深切的体会:

悲恸能让你置身己外。你会暂时离开自己狭隘、渺小的肉体。不过,除非你有爱在前,否则你不会感到真正的悲恸。悲恸是爱的最终结果,因为它是失落的爱。

爱的循环:爱,失落,感受悲恸,离开,然后再去爱。

悲恸就是意识到接下来你必须孤身一人,意识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因为孤独是每个独立个体的终极命运。死亡也是一种极端的孤独。

去年我在撰写《流吧!我的眼泪》的评论之后,陈灼老师通过邮件给我说,“迪克的创作速度一向很快,但这部长篇却是他少有的花了大量精力进行修改的作品,他在写和修改它的时候,也正处于人生的一个最低谷的时期。令人错愕的是,正是在这样的低谷期,他创作了一部这样貌似关于毒品与错乱的现实,实际上却是以爱与悲恸为核心的作品。”我那时尚不知道这段“人生最低谷的时期”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随着阅读的进一步深入,再翻阅安妮·迪克对1970—1972年的人们的采访,那些不动声色却又包含无限悲伤的阐述,才得以更真切地感受到《扫描仪》和《眼泪》两部作品的精深之处——作品并非如表层意义显示的那样,仅仅是充满了幻觉与死亡的迷药体验,而是说,只有在这样精心设计的关于死亡和幻觉的情境之中,我们才能体会到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就像硬币一样,正面和背面乃是一体,在语言所达不到的寒冷虚无深处的永恒之中那痛苦的河流浇灌出了遍地鲜花。

美国作家,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威廉·福克纳

四、结语

因此,我们不难看出阅读福克纳的作品对于我们理解菲利普·迪克的作品所提供的钥匙。约克纳帕塔法县的世界,的确暗藏着诸多裂缝,在每一个不同的人对历史的叙述之中,叙述本身所呈现出来的事件互相矛盾,但这并不意味着福克纳的作品就是没有固定中心意义的“后现代作品”。恰恰相反,在1910年哈佛大学的深夜寝室里面,一个对南方历史一无所知的加拿大小伙,如何通过室友那充满矛盾和裂缝的叙述去重构往昔南方的历史呢?福克纳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即我们并不需要去重构具体的事件,我们可能也无法真正还原具体的事件,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人类共有的情感,去推测在彼时彼处的“情境”之中,人们出于人之常情,会作出怎样的选择。这无疑为我们理解迪克的作品提供了一个较为合适的开端,即使我们承认,无论是安妮·迪克的传记,还是菲利普·迪克的小说,都是充满变化的,甚至找不到任何稳固性的,但我们仍然可以窥见那一种潜藏在裂缝之下的将一切梦幻流转都串联在一起的内在主线,也同样可以通过寻找那种具有真实性的情感(而非具体事件的真实)去接近真实的历史——因此,不仅是《扫描仪》和《眼泪》,乃至迪克一生的作品,甚至传记本身所构建的像密西西比的杰弗森镇一样的破碎的宏大的虚构“变化世界”,也如同变奏曲般,被一种强有力的主线所弥合。

对于这种主线,这种不确定世界种或许存在的渺茫的确定性,迪克生前似乎提供了暗示,在1977年的法国梅斯的科幻大会上,他特别引用了威廉·福克纳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发表的演讲,他这样说道:

I believe that man will not merely endure: he will prevail. He is immortal, not because he alone among creatures has an inexhaustible voice, but because he has a soul, a spirit capable of compassion and sacrifice and endurance.

参考资料:

http://www.philipkdickfans.com/mirror/websites/pkdweb/FLOW%20MY%20TEARS.HTM

Lawrence Sutin:Divine Invasions——A Life of Philip K. Dick. Da Capo Press. 2005

D.E.Wittkower Edited. Philip K. Dick and Philosophy. Open Court, 2019.

本文标题: 《菲利普·迪克传》读后感1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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