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的未来》是一本由[美国]斯维特兰娜·博伊姆著作,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8.00元,页数:48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怀旧的未来》精选点评:●反思型怀旧与修复型怀旧。●reflectivenostalgia●今天你怀
《怀旧的未来》是一本由[美国] 斯维特兰娜·博伊姆著作,译林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8.00元,页数:48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怀旧的未来》精选点评:
●反思型怀旧与修复型怀旧。
●reflective nostalgia
●今天你怀旧了吗
●刚刚翻开……“怀旧”来自医学!可以解释为什么测出来医学这项指标高了……#返乡途中# 更新,上文学史又拿出来用了一次,非常好使了
●像是在给流亡俄国文学家立传,适合当下的语境
●这真的是一本很精彩的书。不过翻译者显然对现代性研究领域不熟,《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给翻成《固体的都在空气中消失》,into翻成in了……
●打三星是因为后面有一部分没看完。看完再说。
●我怀疑,作者对文学的兴趣要远远超过对学术的兴趣。
●博伊姆在梦游吗?有好好讲过一段话吗?同样是论及彼得堡到列宁格勒的历史文化变迁,博伊姆远逊于马歇尔伯曼。
●怀旧是一种延迟的情绪,然而又不乏前瞻性,它是一种独特而又普遍的心理观念。“怀旧可能既是一种社会疾病,又是一种创造性的情绪,既是一种毒药,又是一个偏方。”博伊姆主张“反思型怀旧”,即清醒地认识当下的怀旧情绪以开拓未来,而不是试图根据记忆去修复过去。伟大的创造从来离不开乡愁
《怀旧的未来》读后感(一):【读品】104辑·荐书·社科
[美]博伊姆 著:《怀旧的未来》,杨德友 译,译林出版社,2019年10月,38.00元。
时下的中国,“怀旧”是个热门的关键词。八零后们开始怀念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玩过的橡皮泥;八零后的阿姨舅舅们,则开始追忆八十年代,怀念迪斯科舞厅,怀念喇叭裤与蛤蟆镜;八零后的父母们,则开始怀念那段“阳光灿烂的日子”,电视剧一再重现草绿的军装;八零后的爷爷外公,则又重新想起“激情燃烧的岁月”,看着每天上涨的物价,不由想起了毛时代的“人人平等”。
同样是怀旧,同样是后共产主义时代的怀旧,斯维特兰娜•博伊姆的《怀旧的未来》想必会引起一些国人的共鸣。作者生于苏联,之后移居美国,写此书想必也是为了治疗心头的“nostalgia”。因为在西方的传统中,“Nostalgia”其实被认为是一种病症,难以治疗,且易于蔓延。
此书我读了大半,作品的优缺点是同样明显的。文风较为缭绕,不少地方多少含糊其辞,关于“怀旧”的问题,也仅仅局限于后共产主义的特殊经验。但作者所提出的“怀旧政治学”是极具启发性的。作品围绕着莫斯科、圣彼得堡、柏林等城市所展开的论说,以及纳博科夫、布罗茨基等大师写作的探讨,揭示了集体怀旧与个人怀旧的不同维度,这些都是具有开创性的。
可以想见,只要现代性的引擎没有熄火,只要大城市的扩张依然继续,只要社会依然存在着剧变与动荡的可能,人类也就不可能告别怀旧。更狠毒地说,只要不消灭时间,人类怎么可能消灭怀旧?怀旧的未来终可预言,这既是希望,也是宿命。(范昀 推荐)
本文刊于【读品】10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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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的未来》读后感(二):摘:博伊姆评纳博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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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走向早期现代怀旧的源头——既是作为躯体的疼痛,也是作为对于世界上消失了的宇宙论的一种形而上的怀想。不足为奇的是,纳博科夫诗学中回家的历程是和许多神话的历程联系在一起的——和下界或者“彼岸”、和另外的生命或者死亡联系在一起。但是这从来不是单向的旅行。这位作家一直没有变成一个新生的爱国者,也没有皈依某一个宗教的或者形而上的系统,因而大大激怒了有的批评家,因为这些人想要把他像一个蝴蝶那样固着在一点上。“我的”纳博科夫不是这个世界和另外一个世界的双重公民,而是一个在时间和空间中都没有护照的流浪者;他深知镜子里的对象比看起来更近——如果你走得太近,你就会和自己镜中的影像融会为一。他更靠近诗歌神秘论者,相信图案和其间的间隔,相信不应补全的省略。“这是一个秘密——秘——密——/我的意思不能更清晰。”纳博科夫把流亡的无法弥补的损失转化输入自己毕生的创作。这不单纯地是美学的或者元文学的游戏,而且还是生存的巧妙机制。这位作家拥有其他多处住所,不仅仅是他租用的“舒适旅馆”和不昂贵的假日别墅,而且还有他的艺术中的家园,这些家园奇异地令人联想到这座意大利风格的大厦,一座急需修葺的大厦。他的作品中的家园和博物馆都不可避免地开放进入另外一个维度,进入时间的某种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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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些令人伤心的形象,作家全力倚靠了书写的文字。他拒绝接受家园的这个现成的图像。和记忆与想象力比较,照片是苍白的。实际的东西不如文学的现实。返乡不仅仅涉及在空间上的旅行,而且也是在时间上的探索。而照片是无法捕捉这些的。苏珊·桑塔格写道,摄影是一种“挽歌般的艺术,一种黄昏的艺术”。摄影是死亡象征,是对人生必死的某种盘点,不可避免地把过去和现在感伤化。“借助普通照片得到的知识永远都是某种感伤主义——无论是玩世不恭的还是人本主义的。这大概是一种价格低廉的知识。”纳博科夫对挽歌式艺术持怀疑态度。他彼得堡旧居的照片变成了没有怀想(algia)的返乡(nostos)之怪诞形象。照片是黑白的,没有捕捉到建筑物朦胧的“粉红色花岗岩”及其失而复得的往昔时日的古色。但是,纳博科夫的文本,却糅合了“红紫色的遥远往昔”——波罗的海“粉红色花岗岩”弃屋的黄昏光环。在回忆录里,纳博科夫拿起摄影媒介,将其化为自己的比喻,以自己的方式使用技术,令想象的“虚拟层次”多样化。如果说摄影是提供某种虚幻完整性景象的修复型怀旧例证,则作家的文本表现出不相识和反思型怀想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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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语的poshlost’事实上是德语词kitsch(俗气的作品,拙劣的艺术,媚俗文化)的孪生姐妹,像格林贝格和布洛赫描写的那样。这种媚俗艺术模仿艺术的效果,而不是良知的机制。用阿多诺的话来说,这是“对净化的滑稽模仿”,二手的显现。媚俗艺术常常和中产家庭的怀旧景象联系在一起;媚俗艺术驯化一切可能的异化,用加糖精的饮料满足无法满足的干渴,这样的饮料一般会扑灭对渴望本身的需求。对于纳博科夫来说,这种矫情不单纯是趣味问题,而且还是反思型思维的枯竭,因而是伦理的和审美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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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十分担心自己的怀旧被解释成为永恒的toska(俄语:怀念,思念),或者,更坏的是,解释成为俄国一个地主在革命中失去了庄园和财产的怨恨叹息。“我多年来珍藏的怀旧情感乃是童年一去不返之感的膨胀,而不是因为失去钞票而悲哀。最后还有:我为自己保留了渴望某种生态区位的权利。”
……在我的美国天空下
为在俄国的
某一个地点叹息
所以,纳博科夫怀旧的对象不是“俄国”,而是俄国的某一个地点,一个生态区位。他宣告,“在革命拆除了他少年时代的生活场景之前很久”,他就发现了“怀旧的乐趣”。最终,纳博科夫把自己的怀旧化为个人的和艺术的,独立于外在幻境。强加的流亡变成了自愿的。……一直到逝世,纳博科夫都不属于某一个有组织的教会,没有写过什么形而上的论文,或者表述过完整的系统思想。文学写作就是他的世界观和他的哲学。表达一切就等于摧毁作家对不朽的早熟设想;就像强迫返回一个重建的家园。而作家选择了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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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机遇,纳博科夫式不同寻常地乐观的,他相信命运的线条就像波浪一样,给具有敏锐注意力的漫游者不只一次的幸运邂逅。纳博科夫虽然怀疑任何的目的论,但却相信记忆有其本身的水印和设计。流亡意识的双重曝光变成了这样的水印记号。尽管起初是政治的厄运和个人的不幸,但是流亡变成了作家的命运;他辨认了、领悟了这样的命运。在接受采访的时候,纳博科夫强调说,在流亡中,他不感到悲惨。……怀念之情(algia)帮助了作者驻守在虚拟的生存层面。而家园(nostos)他是携带在身边的,轻盈犹如灰烬和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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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的庄园重建完毕之后,将会是世纪之交俄罗斯生活的一个博物馆。这个博物馆也仍将作为一个不知改悔流亡者的纪念建筑:这个流亡者的作品,受到对于这个俄国地点温情思念的驱动写出,开辟了回家和逃离家园的途径。
《怀旧的未来》读后感(三):混乱的记忆
完全忘了怎么写读书笔记了,主要是连读了什么都懒得总结了,惰性太可怕,真是悲催地想撞墙,硬逼自己胡扯也要扯。
这书起了个吸引我的名字,买得当机立断,不过搁置良久良久才看。
作者斯维特兰娜•博伊姆生于前苏联,后执教于米国,俄裔美国人,经历了断裂的年代,又有异乡人的切身感触,可以说是立足于自己情感结构的剖析解读,写作之中,也在寻找自己吧。
先讲了怀旧的历史,从17世纪被视为一种需要治疗的病症,到现代性来临新的时空观进步论的全球性怀旧,从浪漫主义的怀旧到为政治所用的制度性怀旧。随后拉入后共产主义的语境,作者自身的政治生存境况、苏联的生命体验显现出来,是作者贯穿始终的视角。
其中,作者陈述了一个大的框架,就是提出了修复型怀旧和反思型怀旧,前者强调返乡,尝试超历史地重建家园,是全世界民族和民族主义复兴的特征;后者限于怀想本身,推迟返乡,关注人类怀想和归属的模糊涵义,不避讳现代的种种矛盾,更关注个人的和文化的记忆。简单点说,前者就是不反思地完全重建原貌,后者就是反思性的有距离感的回首过去,正视各种缝隙、差距、错乱。随后的城市也好,人物也好,分析之中都会归于这个框架。
于是接着大量的篇幅讲述城市的空间记忆:莫斯科、圣彼得堡、柏林。在建立政权合理性的时候,官方总要处理前世与今生的纠结,抹掉一些过往,重建一些景致,而这些城市之中,整个20世纪经历了太多伤痕变更,建筑物、纪念仪式的变迁,见证一切。
另有大量篇幅讲述纳博科夫、布罗茨基、卡巴科夫,游离于故乡之外,念乡而不返乡的种种,无奈作品读得都不多,难以有那种心领神会的阅读快感。
读着苏联故事的时候,总会想到本国故事,是一个很好的参照体系,有些分析也是有所启发,包括反思型怀旧一说,倒是想了很多90年代的知青热、怀旧潮、文革热之类。各种以记忆的方式忘却着,都留得壳一个,填想填的东西罢了。想起王汉生那个知青口述史研究里,分析了很多知青的“青春无悔”姿态,他们没有办法否定自己的青春过往,只能将那段时光定位成为国家奉献的岁月,青春无悔,悔了也就否了自己最美好的岁月。所以大部分人的怀旧已经沦于情绪性的感伤或是商品化的消费了,至于反思型的,从大的集体到小的个人,好像都不多,哪里去培育一个创造性的自我?
不过就书整体而言,觉得写作不够缜密,散文式的笔触多了些,理论性的论证少了些,不够环环相扣底蕴深厚,让人难有那种醍醐灌顶深受启发的通透感。大概大脑也已经懒惰,非常希望作者能够条缕清晰地把想讲的话想表述的观点详详细细解释地清楚透彻,真是鄙视自己的思维懒惰。。。
其实我对怀旧、记忆、忘却这些词汇的混杂非常烦躁。记忆这个题目就已经很难厘清了,跨着学科跨着媒介,好像哪家都能扯一扯,许多层面又相交叉相纠缠,难以干脆利索地划界限,梳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
单说绕着记忆的几个概念,哈布瓦赫提了个集体记忆,道出记忆所受的社会安排的结构性限制,记忆就是被建构的呗,康纳顿弄了个社会记忆,顺带提出了记忆的延续性、记忆的传承,阿斯曼在此基础上,又喊出文化记忆,提及记忆所依托的文化载体,博物馆、纪念碑、节日、仪式诸种,顺着文化载体,诺拉又把这些载体称为记忆的场。鉴于20世纪的各种战乱逃亡屠杀,创伤记忆列入讨论,写作之中,又有人提公共记忆之类。概念很多,其实从字面上看也知道大致意思,却又弄得难以统一。核心的要点很干脆:过去发生了什么不重要,现在的说法才重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再现过去,反映着在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对现在和未来。福柯老先生有洞见:谁控制了记忆,谁就控制了人们的行为脉络。道理懂,可是概念界定起来就很烦,个人记忆和集体记忆也很头大,有时候很不喜欢各种重要的细枝末节的纠缠。看分析的,记忆是很难单独作为分析的理论架构的,一般都会和现代性啊、权力啊、意识形态啊、认同啊、社会变迁啊之类结合的,去分析承载记忆的媒体,比如有人分析世界各地的犹太纪念馆啊,有人分析某个历史人物形象多年的变迁啊等等。做得好的当然有,分析个文本也能道出非常深刻的东西。不过也有很多好像是拿着公式套题目似的,什么都往一个框里塞,巴拉巴拉讲的东西,貌似事先早有定论,政治经济一扯,陈述出重建过去的当下就是了,搞得我总想问然后呢,说批判看不出批判的力度,说实用也见不到实用的效益。我是偏爱口述史的那种和城市空间记忆的,觉得纵使难有力透纸背的分析深度,起码可以为还原历史做点贡献吧。。。
说了记忆吧,又有人研究忘却,又有人研究怀旧,哎,其实不是一个体系下的多个层面么,可是每个都折腾一通,我就默默觉得不成系统。怀旧,其实就是对待记忆的一种方式啊,在记忆的体系下分析不好么,我多么希望她就写成个记忆政治学之类的。感觉在一个大系统内讨论的话,会省却很多重复工作,不必去创造一些新鲜概念,面对这个复杂的同与记忆抗争的世界,在地性地剖析出问题就好呀。
记忆总是混乱的,混乱之下,只能瞎扯了,真是希望有个思想导师呀。。。
《怀旧的未来》读后感(四):怀旧的政治经济学
摘自《财经国家周刊》 作者:康 慨
怀旧在17世纪被视为一种疾病,最早定义它的人是位瑞士医生,而非诗人或哲学家。据信此病不仅令人意志消沉,而且具有传染性,往往在军队中引发思乡的瘟疫,催生集体性厌食症和脑炎,导致战斗力严重下降。世界各地的医师想方设法,力图找到根治良方。水蛭、鸦片,乃至灌肠术皆曾用于临床治疗。18世纪俄国军队采用的恐吓疗法据说十分有效——“第一个发病的处以活埋”。19世纪的美军则尝试对发病者当众嘲笑和恐吓,大概类似于批斗会——“你这个娘娘腔,再怀他奶奶的旧,非整死你不可”。军医记录显示,疗效不错。
进入20世纪后,怀旧基本上从正式的疾病目录上消失了。与其说这得益于科学进步,倒不如说是因为怀旧的瘟疫已经漫延于整个时代。怀旧成了现代人的通病,甚至无需去国别乡,好端端地坐在家里,走在街上,趴在按摩床上,都有可能随时发病。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酒后也会泪水涟涟,在卡拉OK店里撕心裂肺地高唱村姑小芳。出租车司机用本城最恶毒的俗语痛骂油价时,似乎忘记了挡风玻璃上挂着伟大领袖的护符。笔者有位老友,常把一句邀功词挂在嘴边:“事成之后,能让我去南朝鲜吗?”此乃潜伏特务徐福祥搞破坏前,对人面兽心的顾调度说的话,出自1960年的反特电影《铁道卫士》。
怀旧早已成为一门有利可图的生意。北京南城有家主题餐厅,以抗战时期解放区的标语口号和上世纪60年代的人民日报装饰四墙,服务员则穿着八路军服装,对客人一律敬称“首长”。游韶山,你很难不花钱尝一尝毛氏红烧肉。去莫斯科,则更不会错过红场上的列宁墓。最新消息称,俄罗斯的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杜马议员梅金斯基呼吁迁出列宁遗体,再度引发争议。反对理由之一便是,列宁墓这样的景点在莫斯科屈指可数,每年可带来十分可观的经济收入。
“进步并没有医治好怀旧情感,反而使之趋于多发。同样,全球化激发出对于地方性事物的更强烈的依恋。”在《怀旧的未来》里,斯维特兰娜 博伊姆写道,“在一个生活节奏和历史变迁节奏加速的时代里,怀旧不可避免地就会以某种防卫机制的面目再现。”
的确,曾被视为疾病的怀旧,如今成了对抗现代性焦虑的解药。我们宁可堕入褪色的往昔,经历片刻的怅然若失,也不想在现实的重压下发疯。夕阳西下,怀旧人在天涯。触媒无处不在:二两黄酒、一碟茴香豆、一首老歌、一本旧书、一声吆喝,甚至一阵不痛不痒的风儿,都会在霎那间引发我辈的幽思。
但博伊姆女士警告我们,怀旧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她将怀旧分为两种,修复型的和反思型的。前者强调返乡,力图超越历史,重建失去的家园,而反思型仅止于怀想,并且包含了许多疑问——“没有得到反思的怀旧会制造出魔怪”。
怀旧有时并不止于集体无意识的流露,而往往可见国家有意的操控。在通常情况下,它被温情脉脉地导向爱国主义,有时却被明令禁止。博伊姆指出,“十月革命以后,苏联领导人完成了一种看不见的国有化——时间的国有化。”此时怀旧几同反动,以恋恋不舍的口吻谈论前朝旧事是肮脏而且有害的。中国观众想必仍能记起,在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中,革命导师遇刺前在米黑尔索那工厂的演讲:“人死亡后尸首可以抬出去,但是旧社会在灭亡了的时候,很可惜,资产阶级的这个尸首,那就不可能把它一下子钉在棺材里,埋葬在坟墓里。资产阶级的尸首在我们心里头腐烂着,它把毒气传染给我们大家,它在发散着——臭气!”
今日之俄国,怀旧之门已不再严密封闭了,随着私有化经济改革狂风暴雨般地进行,原属国营的怀旧也被私有化了。斯维特兰娜 博伊姆生于苏联,当她近些年回访莫斯科时,惊讶地发现,解体后那些被拆除的、一度遭到毁坏的领袖雕像,已由国家集中修复,重新竖立在市中心的一座公园,由于它们具有“艺术和历史意义”,正在受到国家法律的保护。从许多方面来看,俄国都在回到自己的过去。普京任总统时,曾公开表示苏联解体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民意也趋向对苏联超级大国地位的留恋。
2009年11月9日晚,笔者应邀参加了德国驻华使馆特为柏林墙倒塌20周年举办的纪念酒会。大使夫妇率领馆众,在使馆前院推倒了两堵象征性的墙。大使举着酒杯,跳到倒掉的墙上,要求大家与他一起蹦跳欢庆,充分验证了安格拉 默克尔所言——那一天是“德国近代史上最令人快乐的日子”。那个日子也许果真如此,但之后呢?许多新闻报道和专业报告显示,对目前生活感到不满的东部人绝非少数,以致于统一20年后,对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恋旧,仍如顽症般挥之不去。想当年,一日欢欣之后,东德人从梦中醒来,墙倒了,世界平了,而资本主义的美好生活并未到来,社会主义的保障却一去不返。人民挣脱了体制,拥抱了自由,却茫然发现市场远为无情,更痛苦地感到难以容身其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复存在的民主德国又成了已逝的天堂。单位和组织的关心令人怀念,即便是斯塔西(民主德国“国家安全部”)无微不至的照料,似乎也不再那么不堪。怀旧的政治意义在此尽显。一个例子是,当东柏林人发现旧时代的人形红绿灯也被统一为西德样式时,许多人开始大声抗议这种交通标志上的“殖民化”。
博伊姆认为,怀旧不仅指向过去和故乡,也关乎此在和未来。对往昔的怀想可直接影响我们对未来的现实感受;反过来,对未来和此在的认知也会同样对怀旧产生作用。《怀旧的未来》是一本略显冗长的专著,结合博伊姆女士本人的背景和游历体验,详细考察了怀旧的文化史,包括它的三种现代形式:波德莱尔的“现代性”、尼采的“永恒回归”和本雅明的“历史的天使”。此外,她还研究了莫斯科、圣彼得堡和柏林三座城市对公共和历史建筑的态度,从中分析集体记忆的物化和保存体系,再由纳博科夫和布罗茨基等流亡文人的生平与作品,述及不肯归乡的乡愁。
“怀旧可能既是一种社会疾病,又是一种创造性的情绪,既是一种毒药,又是一个偏方。”博伊姆写道,“想象中家园的梦想都不能够也不应该得到实现。作为理想,这些梦幻能够发挥重要影响,改善现在的社会环境和政治环境,而不是作为童话故事得到实现。”
无论如何,怀旧是不可治愈的。只要时空变幻不停,而梦想与现实尚有差距,历史记忆仍然存在,怀旧就永远不会消失。但必须警惕那种不经省察与反思的怀旧,因为它会割裂我们与现实之间的联系,蒙蔽视线,蹉跎意志,让我们陷于愤世嫉俗的泥淖,徘徊于往日的幻象,再无前进的决心与能力。
《怀旧的未来》读后感(五):怀旧:延沓的回眸
瓦尔特.本雅明在他的《历史哲学论纲》中描写了保罗.克利的一件绘画作品——《历史的天使》,画中羽翼颤栗的天使面朝过去,“在我们看到了一系列事件的同时,他只看到一个灾难,灾难不断地把残骸一层一层地堆起来,扔在他的脚下”,“暴风雨不可抵御地把他推向未来,而他却以背部朝向未来,而他面前的大堆的残骸则增长得像大山一样。这一场暴风雨就是我们所说的进步”,在笔者看来,历史的天使可谓最能体现怀旧内涵的隐喻形象,大面积的怀旧情结是现代文化转型的衍生物,进步的暴风雨与永恒延沓的回眸,只是同一面硬币的两面。
哈佛大学斯拉夫文学与比较文学教授斯维特兰娜.博伊姆女士2001年的学术著作《怀旧的未来》于2019年末由译林出版社翻译出版,阅读此书的过程给予我一种微妙的愉悦,有似当年阅读米歇尔.伯曼的《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作者把坚实的理论基底与触动人心的私密书写水乳交融,笔者将此种笔触称为“抒情型学术散文”。再看《怀旧的未来》的章节架构,作者把此书分成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主要着墨于宏观的怀旧内涵演变的考察、怀旧与现代性的关系、怀旧的现代分类等抽象倾向的论题;第二部分遥相呼应了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里的观点:城市的历史就是文明的历史,以专题形式论述了莫斯科、圣彼得堡、柏林等欧洲大城市的怀旧症侯;第三部分同样采用专题方式考察了纳博科夫、布罗茨基、卡巴科夫等流亡知识分子的游离乡愁,以及普通流亡移民的日常生活怀旧。《怀旧的未来》就是以这种宏观的理论疏溯与微观的专题演绎经纬交缠,编织出独特的怀旧诗学。
博伊姆对怀旧的英语词汇nostalgia作了语源学的分析,认为它来自两个希腊语词,nostos(返乡)和algia(怀想),并对怀旧作出这样的现代定义:对于某个不再存在或者从来就没有过的家园的向往。即是说,怀旧是世俗化的彼岸,而我们都是现代无限延缓还乡旅途的奥德赛。怀旧最早在17世纪是作为一个临床医学术语被杜撰出来的,而有学者指出“怀旧”(nostalgia)这个概念是与忧郁症(melancholy)以及四种体液说(胆汁质、多血质、抑郁质、黏液质)相联系的”,然而在二十世纪,怀旧、乡愁等情结已转化为一种全球性的世纪病,这种转变与现代性的全球征战联系密切,所谓怀旧,即是现代性带来的时空观念转型的后果之一。博伊姆说怀旧是一种“丧失与位移”,丧失主要是指时间上的断裂与加速,而位移则指涉了全球性的流亡。卢梭也许是最早提出现代型怀旧的人物之一,他提倡返回人性本善的自然状态,这个自然状态是伊甸园的变体,代表了文明堕落史的史前田园诗,后来如席勒、斯宾格勒、海德格尔、本雅明等人以各自的路径阐释了怀旧的花样维度。博伊姆显然对本雅明的历史理论情有独衷,一反18世纪启蒙时代以来畅销的历史线性进步论,本雅明的历史理论遵循了“静止的辩证法”,过去、现在与未来并非一个前后相续的绵延,而是三者如地质岩层一般层叠起来,等待人们再次反思历史的种种蛰伏的潜能。
现代型怀旧被博伊姆划分为修复型怀旧与反思型怀旧两种形态,“修复型怀旧强调‘怀旧’中的‘旧’,提出重建失去的家园和弥补记忆中的空缺。反思型怀旧注重‘怀旧’中的‘怀’,亦即怀想与遗失,记忆的不完备的过程”。修复型怀旧的两个典型例子是侏罗纪公园综合症与莫斯科的救世主基督大教堂重建计划,前者以对恐龙的高科技再现掀起怀旧的消费浪潮,后者的重建是对于一个辉煌帝国的怀念,一次乌托邦的虚假叙事。相反,反思型怀旧并不旨在重建废墟,而是一种在废墟之上徘徊反省的倾向,一如保罗.利科的历史天使,在城市的建筑残骸之上,纪念碑的裂痕处,私人居室的纪念品之间,思索着遗留在彼岸的似水年华。
博伊姆对城市与怀旧关系的考察别具慧眼,这也许跟她的俄裔美国学者身份有关,她花了很大的篇幅考察了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这些俄国城市,其角度并非从司空见惯的城市——乡村二元对立模式加以着墨,而是对焦了这些城市近一个世纪以来所经历的政治、文化命运,论述这些后共产主义国度人们对怀旧既忌讳、又狂热的矛盾心理。无论是苏联解体后的莫斯科、圣彼得堡、柏林墙耽塌后的柏林,或是随欧盟时代的来临而无处觅迹的“欧罗巴”,都回应了博伊姆对怀旧的定义,理想的过去不曾存在,发达的西欧与流离颠扑的中、东欧之间的铁幕一旦推倒,双方对彼此的遥想怀念与爱欲,只能以尴尬的文化自恋收场。而这些城市中废墟、涂鸦与庞大的教堂重建、雕像修复,现代风格的玻璃钢筋建筑形成有趣比照,过去、现在、未来在这些城市景观中复合并置,城市的怀旧风格成就了波德莱尔“最后一瞥的爱”。
在博伊姆看来,也许纳博科夫、布罗茨基、卡巴科夫等流亡知识分子最能代表她所应许的怀旧态度,这些人因政治迫害等原因被迫远离家园,周游流亡后,没再返回俄国,连访问也省却了。纳博科夫在他的小说中编撰那个没有护照的密探故事,让他的主人公通过种种想象的方式进行返乡冒险,而他本人则坚持一种清醒的遥望家乡姿态,即使被人咒骂为无根的世界主义者,但纳博科夫这种私人想象的、反思的怀旧毕竟截破了神圣家园的虚假叙事与狭隘的民族主义。他们的家园无法在地图上标出,它既无从返回,又无处不在,布罗茨基的“一间半房屋”如纠缠不休的监狱,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它都萦绕不去地抓紧你。卡巴科夫的卫生间装置驱逐了往日苏联日常生活怀旧的神话,猎奇心重的参观者看不到有关“东方”落后卫生状况的污垢展示,而只是停滞、充满不确定性的日常生活空间,生活被建立在废墟之上。这些流亡知识分子并没有避讳自己的流亡异化感,但他们并没有不顾一切地消灭异化感,通过返乡或把流亡之地作为第二故乡的方式,而是终生伴随着这种异化感,与家园保持一种美学距离,这就是他们艺术创作的最有效动力。
现代生活节奏的不断加速、消费文化的日新月异、全球地域位移的方便快捷,都提示着波德莱尔《恶之花》里的转瞬即逝感,这种对变化的恐惧不仅属于流亡移民,也属于每个现代人,事实上,对彼岸家园的怀旧就像流亡人士珍藏的一封信笺、一个俄国套娃或一套中国瓷器,为处于剧烈惊颤的现代生活漩涡的人们提供短暂的冥想时分,捕捉一去不返的此刻,并孕育了未来的喃喃低语。诺瓦利斯说“一切哲学都不过是一种思乡病”,思乡就像是寻找海德格尔的林中空地,也许在某一个瞬间你看到了它,但它在下一个瞬间便将永恒失落。幸好,博伊姆提示了我们突围廉价怀旧魔障的途径,我们都没有办法返回过去,但我们具有叙述过去的种种自由。也许一切可以以布罗茨基的一首诗作为注脚:
布罗茨基:《你又回家了》
你又回家了。那是什么意思?
这里还会有任何人需要你吗?
还会有人把你当朋友吗?
你回家了,你买了甜餐酒,
并且,望出窗外,你一点点地
看出你才是有罪的人:
那唯一的人。这很好。应该感谢上帝。
或者,也许应该说:“感谢这些小恩惠”
这很好,没有别人可指责,
没有什么亲戚来烦你,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
感到需要爱你爱到为你操心。
这很好,没有谁在某个暗夜
挽着你的臂把你送到门口,
这很好,在广大的世界上,独自
从一个喧嚣的火车站走回家。
这很好,在匆匆回家时发现你自己
在嗫嚅着一句不够坦诚的话;
你突然意识到你自己的灵魂
在领会已发生的事情时,是十分迟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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