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值此新概念作文大赛二十周年之际，本栏目将带领大家共同回顾这些年来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语境的变迁与文本的发展，或许会让有些篇目与桥段丧失新鲜感，以如今的眼光来看，更是很容易便能指出其中技巧上的不足之处。但正是在这些青涩的记录中，一代代的作者渐渐走到了台前。

　　作者 沈郑洋

　　夜半？

　　夜半。

　　有无威胁？

　　无。呃，应该无。

　　你不要老这么含糊，香茗若，所以人生如此失败，要逻辑缜密，妈的，一个男人取这么娘们的名。

　　是啊，我也觉得。香茗若说。

　　夜半，连床都睡了。

　　夜空上，镶着一颗颗圆鼓鼓的星星，闪着银光，泡在热气腾腾的黑巧克力酱上，冒着的白色热气，抚过高楼的玻璃壁。

　　香茗若在估计了所有人都睡着的境况下，自言自语了一番。他微微皱起眉，用冷峻的目光环视了下四周，很静。然后，他猛然从床上爬起，迅速翻身下床，在黑暗中行动自如地拿起床上的衬衣，从下至上扣好扣子，他的手指关节在月光下明晰可辨，纤细修长，骨头却充满了力量。是的，他的力量全来自于自身的这副坚硬的骨架，如同黑夜的骨骼。

　　他穿好衬衣，套上长裤，穿上皮鞋，试着活动活动脚踝，本想上下跳两下，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边理领口，边看着睡在旁边的人，她睡得正香甜，全然不知，本想带她一起逃的，却不想吵醒她，算了，女人这东西，睡好，亲爱的。

　　继而拿起黑色的大衣，飞速披在背上。他把手插进口袋里，侧过脸环视着这间屋子，屋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转身踱出门。

　　屋外的走廊空无一人，鞋子踏在冰冷的水门汀上，兀自发出清亮的响声。香茗若抖了一下身体，倒是令人兴奋，有意思啊。他忽然想起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村上春树《舞！舞！舞！》中的黑色的走道。

　　他一人矫健的身影闪过走廊，来到楼梯口，电梯的门紧闭着，他把脸贴在冰冷的电梯门上，听里面的心跳，手伸向按钮，突然间又收了回去，居然犯这样愚蠢的错误，电梯的动静足够把人弄醒了，那么——

　　他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走楼梯好了。

　　香茗若一级级地走下楼梯，披在背上的大衣使他的背影显得极为高大，楼道空气太浑浊了，香茗若吸了吸鼻子，推开旁边的窗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兀自点燃。

　　外面很静，橘黄的路灯瘫软在小路上，门卫处的灯光蜷缩着昏睡。香茗若抬起头，用手指撩起额前的刘海，仰望着夜空。

　　黑夜咔嚓咔嚓地嚼着滚圆的星星，鼓着腮帮一上一下地动，津津有味，它把手指插到巧克力酱里，试探着动着手指，然后抠出一颗星星，塞到嘴里，时不时有银色的碎末从窗外的夜空撒下来，落在楼下的小路上。

　　香茗若借着月光看了看表，一点三十五分，绝妙的时间。

　　他离开窗口，继续走下楼梯，今晚，必须要从这儿离开。顺着这里下去，就可以到大厅，然后左转，从侧门就可以逃到外面，然后再考虑如何出大门。香茗若边走边盘算着，很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谅那个陈素霜做梦也想不到。想想她第二天发现自己不在时候的表情，还有那两个老跟在她旁边的女人……啧啧，俗不可耐。自己怎么活在这群女人中间！

　　算了。在此推开门，香茗若已经来到了大厅，他缓缓挪动脚步，时而躲到圆柱后面，尽量不把身体完全暴露在大厅里。厅真够大，豪华，当初听说有多少人想进来，现在自己又想着要出去，如同钱钟书笔下的围城模型。模型，这词不错。

　　他很快穿过大厅，转身拐到侧门，用手拉门把，拉不开，他又加了点力，还是拉不开，怎么回事，陈素霜那家伙不会把门给锁了吧？不可能，这破门根本不可能锁，妈的，肯定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妈的，活见鬼。门“哐”的一声被推开了，声音巨大而且突然，香著若脱口而出的一声“妈的”也夹在其中。

　　他一愣愣在那儿，不好。果然，楼上有人推开窗户探出头，正好看到香茗若也在抬头看着她。

　　是陈素霜。“你是……香茗若，你在这干吗？”

　　“噢，啊，没什么，我父亲，他在外头等我，我要去接应他。”

　　“你父亲？在外面啊，在哪呢？”陈素霜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怎么了，怎么了？谁啊？”另一个女人开窗探出头。

　　“没怎么，香茗若说他父亲在外面等他。”

　　“是啊，我那老人家，我也不知道什么事。”

　　“这么晚啊，那一定是急事，小香啊，那你快去，快去。”那个女人边说边挥挥手，随即缩回去了，陈素霜也没多大兴趣，“你的事别忘了，你可保证的，早点回来。”

　　“不忘不忘。”香茗若连声说，见陈素霜也缩了回去，对着头上的窗框又补了一句，“不忘的。”然后长长呼了口气，什么东西，管得真多，这种管制下人不疯才怪，我要再待着，就是变形记的下场。等等，我干吗老想着这些知识分子的说辞，迂腐，算了算了。

　　香茗若大脑一片混乱，决定不再思考，他迅速跑到外面，跑上石子小路，皮鞋把满地星星的碎片碾得咔哧响，跑到一半，弯腰蹲在树丛下，冷。他掏出打火机，咔地点燃，蹿出的火苗映出他的脸庞，光贴在他的皮肤上，透出一种难言的沧桑感。很悲伤。

　　他咔地翻下盖子，想到什么，转身向斜对面跑去。

　　他穿过树丛，笼子里的鸟都被惊醒了，扑棱着翅膀乱飞，其他的山羊狼狗猴子什么的倒还安静。他来到了食堂，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翻过台子来到里间，这里之前自己全部调查过了，他拉开门，走到储藏室，咔，翻开打火机的盖子。

　　一格一格的全部是面包，漂亮，一个人也没有，打火机就是干这用的。

　　出来，香茗若的嘴里已经塞满了面包，他在一片狗叫羊叫声中，若无其事地吞咽着穿过这里，再次回到小路上。

　　他走过玫瑰色的房子，跨过秋千时踩上去荡了两下，爬上滑滑梯，然后嗵地跳下来。

　　天冷，夜空很快便凝固了，银色的叉子一把一把插在巧克力上，月牙状的月亮哧溜一声滑出来，尖角处咔地掰开一排牙齿，撬镶在上边的星星。这是个有趣的过程，让人想到吃螃蟹的过程，不过今晚，黑夜的确是饿了。

　　香茗若没有抬头去看，他说了那些庸人又要说他脑子有问题，所以只有他知道这黑夜的贪婪，当然，和人没得比。这他也是知道的。奇怪的是，今晚整片夜空都在用餐，这是绝无仅有的，香茗若瞥了一眼天空，但他顾不得多看，他要赶在它们喝牛奶之前离开。

　　面包姑且吃完，寒风吹散了他的头发。他静静地向大门走去，一切都在计划中，实在有趣，不用担心什么。他显得非常悠闲，这时若有酒就好了，要伏特加的最好。

　　出去了怎么办，哪里都有的一样的平民，约束着你的行为，同化你的思想。他忽然间被一种强烈的悲哀驱动着，痛苦地皱起眉，一时感觉自己苍老了许多。

　　干涸的游泳池张着巨大的嘴，面朝着夜空乞求，他绕过去。门卫睡着了，很好很好，但大门关着，他抖了抖身子，使劲上下跳了跳，活动一下脚踝，然后转到旁边的小型厕所。

　　这就是破绽，他打开厕所的窗，一跃而出，然后狂奔起来，一路欢呼着奔到马路上，他的大衣翩然飞舞，他张开双臂，站在橘黄色的马路上，闭起眼面朝着夜空，透明的玻璃高脚杯，盛着漆黑发亮的夜城，从杯口开始，一寸寸地磕碎。

　　黑夜，用舌头在巧克力上长长地舔过，热度渐渐化开了夜空。

　　他感到一阵温热擦过皮肤，随后，是初冬彻骨的寒。

　　孩子裹着厚重的大衣，站在马路上，他从幼儿园逃出来，抬起头，歪斜着脑袋，直直地注视着他面前的巨大夜幕。

　　你好。

　　本文选自《第十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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