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笑语10岁那年,我的妈妈又怀孕了。我清楚得记着,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爸妈满脸的喜气洋洋,还有满桌子许久不见的丰盛佳肴。他们告诉我,我将有个小弟弟了。然后,他们给学校的老师打电话,为我请了一天假,说要带我去照相。那时我的心情是非常欢喜的,我的许多女同学都有那种在影楼拍的照片,穿
文/笑语
10岁那年,我的妈妈又怀孕了。
我清楚得记着,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爸妈满脸的喜气洋洋,还有满桌子许久不见的丰盛佳肴。
他们告诉我,我将有个小弟弟了。然后,他们给学校的老师打电话,为我请了一天假,说要带我去照相。
那时我的心情是非常欢喜的,我的许多女同学都有那种在影楼拍的照片,穿着各种民族的服装或者公主般的纱裙。这样的照片真漂亮,可妈妈从来不带我去。
可今天居然说带我去拍照?我兴奋极了,几乎一夜没有睡。
第二天,我一早爬起来,把自己收拾得特别干净整齐。出门的时候,妈看看我,伸手揪乱了我刚梳理好的辫子。
到了影楼,爸爸妈妈并没有给我挑漂亮的拍照衣服,而是让我换上一件特别难看的土黄色脏兮兮的上衣,头发被揉得更乱。
我被推到了聚光灯下,所有人都在教我——“歪着头,眼神呆滞一点儿,把嘴巴再张开一点……”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笑,为什么我不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妈妈一直阴沉着脸,我很怕,即使再委屈,还是按照他们的要求歪头张嘴,发着呆,直到爸爸妈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回到家,妈妈开始让我学怎么跛脚走路,怎么能自然地张口流口水。我一直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妈妈把我照好的照片贴在一摞厚厚的残障证明上,回来的时候喜笑颜开,说什么“娃娃证”办下来了。我才懵懂地明白,只有我变成一个傻子,爸妈才能如愿得到小弟弟。
父母每天都在逼着我,为了让他们对我好点,我如他们所愿,“变”了傻子,我开始学会不写作业,上课装傻充愣,对着别人“呵呵”傻笑……
渐渐的,周围的人开始不让他们的孩子和我玩,从前的玩伴,离我远远的,朝着我大喊“傻子”。我孤独极了,只能把眼泪悄悄地咽。
初中毕业后,爸妈直接让我辍了学,他们说,你一个智障,还上什么高中,浪费钱。
从此,我只能留在家中,家里一切活都交给了我,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接送弟弟上学。
有一天,我去接弟弟放学的时候,被许多小孩子围着喊“傻子”,场面十分难堪。弟弟回家就哇哇大哭,说为什么姐姐是傻子?
爸妈看到弟弟哭,不由分说打了我一顿,然后勒令我以后在家呆着,哪也别去。
我哭着说,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啊!可爸爸妈妈一脸轻蔑,说你从小就是傻子。他们大概忘了,我的“智障”根本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我不仅失去了伙伴,失去了学校,现在甚至连自由也失去了。
从此,我每天就在小小的家里打转,抬头望去地只是那小小一块儿灰蓝的天空,从春日的晴空一直到冬日的飘雪,我在这个狭小的家里,被禁锢了整整三年。
有一天,妈回来的时候,给我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要我穿上。我许久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了,但还是迟疑地没有接过。因为,我已经非常了解父母,一旦他们对我好,那就一定会让我付出更大的代价。
果然,妈半是哄半是强迫我穿上那件红裙子,把我拉到镜子前,说,看我们莹莹多漂亮。然后,她亲昵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不知多少年没有被她这样爱抚了,很是不习惯,不禁缩了一下。
妈的手停在半空滞了一滞,随后放下来,说:“我给你找了个婆家,你明天就穿着这件裙子,跟我去见面。”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才十八岁,她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我问,是谁?
妈说,是我们厂的薛家,他们家大小子和你挺合适的。
我发起了抖,那个薛大小子上学的时候是我隔壁班的,他也是被同学嘲笑排挤的对象,但与我是装傻不同,他是真傻,是唐氏儿!
妈说,你这种情况,找到人家也不容易。何况人家薛家承包了好几个大鱼塘,有钱!你嫁过去不愁吃穿。
我上前扯住妈妈,满眼是泪:妈妈,我不是傻子啊!我怎么能嫁给一个真傻子!
妈甩掉了我的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是不是又怎样?别人眼里,你已经是了。”
夜深人静,我侧耳听着隔壁屋子里轻微的鼾声,爸妈和弟弟应该都睡熟了。
我匆匆穿上衣服,拿着悄悄收拾好的小包裹,蹑手蹑脚出了门。
离家十米远后,我开始发疯般地跑了起来,漆黑的夜晚和昏暗的山路全然不怕,还有比我现在的人生更加黑暗的么?
天亮的时候,我已经顺着大路来到了镇上,坐上了往市里的班车。在火车站,我买一张去深圳的票,这是我所知的离家最远的城市了,我只想离家远远的,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在深圳,我端过盘子,摆过地摊,卖过服装,还去工厂做过工,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
后来,我在商务中心包了一个卖炒饭的摊子,为那些白领提供午餐,不久后,就认识了陈彦。
陈彦大学刚刚毕业,初到S城工作,和许多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一样,薪资微薄,我的炒饭物美价廉,很是吸引他们,所以,他也成为了我饭摊上的常客。
有次,一个男人来买炒饭,不一会儿言语就开始轻薄起来,还对我动手动脚。
我不停躲来躲去,心想着赶紧离开,可手边还有两份炒饭没做完,一时走不开。眼看着那脏乎乎油腻腻的手就要伸到我的胸口,我几乎要哭了。
这时陈彦赶了过来,一手拨了110,一手抄起一边的菜刀,挡在了我的面前。我霎时仿佛有了勇气一般,直接把一筐切好的辣椒扣到了那个男人头上。警察赶到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在满地跳着,使劲揉着眼睛说辣啊辣啊!
警察把那个男人带走后,陈彦扔下刀,抱住我,说“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彼此紧紧依靠着坐在遍地狼藉、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我浑身在剧烈发抖,在陈彦的怀抱里,渐渐平息下来。
我和陈彦就这样在一起了,我听从他的意见,一边做生意,一边自考,后来拿着自考文凭,我终于找到了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日子过得很是充实愉快。
新生活开始后不久,我发现怀孕了,陈彦很欣喜,我们结婚吧!我幸福地和他抱在了一起。
可去领结婚证时才发现,我需要拿户口本,可这些东西都在老家啊!
想到家乡,想到我黑暗的童年,我依然很是畏惧。陈彦安慰我,总归是自己的父母,结婚这么重要的事,也总要说说的。
当我和陈彦回去的时候,家的大门却是紧闭,锁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很明显很久没有人来住了。
难道爸妈都搬走了么?我找到邻居询问情况。
邻居看了我好久才认出我是周莹,他似乎有点奇怪我的正常,但也没多问,只是告诉我,我爸妈去市里治病了。
病了?我的脸白了一白,陈彦忙扶着我,连声问,知道谁病了么?在哪个医院?
邻居说好像你弟弟最近身体一直出问题,他们走的时候说要去市里最大的医院,其他就不知道了。
我和陈彦在附近打听了一圈,我爸妈和弟弟在哪里,他们都是不清楚。无可奈何,我们只好前去市里的中心医院,这是我们这里唯一的三甲医院,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在这里。
我本以为在这个偌大的医院里,找我家人是相当不容易的。可没想到,在医院大厅就遇到了他们。
妈的头发散乱着,坐在地上大哭,旁边围了许多人,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扶住妈不住的安慰,可妈依然哭得喘不过气。
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此时心中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恨和顾忌,快步走上前,大声喊:“妈,这是怎么了?”
妈听到我的声音,浑身一震,忙抬起头,看到我,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我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他们从小带给我了那么多的痛苦,我心里,也有着对他们无数的恨,可在这紧急关头,人会忘却这些痛苦,只记得,他们是你的血亲。
妈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莹莹,你回来了,快救救你弟弟吧!”
陈彦配合我把妈扶进了休息室,我向她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夫,妈眼里闪了一下,随后擦擦眼泪,开始告诉我家里发生的一切。
弟弟前一阵子一直高烧不退,爸妈带他瞧遍了县里所有的医院,最后跑到了市里这个三甲医院,最终确诊,弟弟得了白血病。
爸妈宛若五雷轰顶,开始各种筹措治疗费用,用尽了家里的积蓄也借遍了朋友,终于筹集了二十万元。
可今天,妈准备往医院账户里充钱给弟弟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却发现账户里只剩下几千元了。她当时就吓傻了,钱都哪里去了?这可是救命钱啊,她顿时心如死灰,委地大哭。
怎么会少了这么多?我也是惊愕不已。然而,陈彦很冷静地说,先带妈去银行打流水,看看这些钱的去向。
银行流水一出,账户里的钱的去向就明晰了,有几笔大项数额转向了XX网络科技公司,陈彦一看,就很有经验地说,这是手机游戏公司。
手机游戏?我狐疑地看看妈,她的脸色却一阵红一阵白的,我问,妈,家里谁玩手机游戏?
妈颤声说:你弟弟。
难道是弟弟动了自己救命钱?
我在爸妈暂租的小屋里见到了弟弟,因为没钱住院,又怕感染,弟弟只带着薄薄一层口罩,坐在床上,低头玩着手机。
我摇了摇手里的钱:“你知道这张钱和手机里的钱是一回事么?”
弟弟摇摇头,满脸是茫然。
“你是不是往游戏里充钱了?”弟弟点了点头。
十岁的他,半知半解学会了转钱的操作,把卡里的钱给游戏充值,却根本没有意识到钱和手机里的钱是一回事。
妈在一边嚎啕大哭,爸皱着眉头抽着烟。而陈彦却说,没事,弟弟是未成年人,这些操作如果能认定不是在监护人的确认下发生的,可以认定无效的。
妈一把抓住陈彦的手,只要你能帮忙把钱要回来,你和莹莹的婚事,没问题的。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时候,忽然提起这个来?我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可陈彦热心,他只顾着联系朋友同事,询问如何解决这件事,根本没有听出我妈的话外音。
我看了看爸妈和弟弟那茫然无助的样子,不由叹口气,希望是我想多了。
陈彦做事很干脆利落,没几天,就把手续整理清楚,递交了游戏公司,这个游戏公司也很是主动,调查清楚这边的实际情况后,干脆利落地退了钱。
可还有五万元没着落。我问弟弟,他吞吞吐吐说之前QQ号丢了,有人说给他钱他就把QQ号还给他,于是那人要了多少他就给了多少。
我气得两眼冒烟,这孩子,10岁了,怎么一点防范心理都没有。
于是,我和陈彦只得联系上那个骗子,软硬兼施,最后那人知道这钱是弟弟的救命钱,大概也于心不安,最终把钱退了出来。
弟弟顺利入院治疗,一切顺利。爸妈这几天也看上去舒心了很多。我也趁机和他们提出,拿户口本去领结婚证的事。
可爸妈迟疑了,他们吞吞吐吐地说户口本在家,要等弟弟出院回家再说。我也只得耐心等着。
弟弟经过了一个疗程的治疗,病情大为好转,暂时可以出院回家。
回家后,我和陈彦再次提出了结婚的事。爸点燃一根烟,开门见山说,结婚容易,但莹莹要先做一件事。
我问,什么事?
爸说,你弟弟的病,现在是吃药控制住了,可病根没除啊。大夫说,最好的办法,是骨髓移植。你是他的亲姐姐,最合适!
我吃了一惊,爸妈,我怀孕了啊!
陈彦也赶紧说,这件事等莹莹把孩子生下来再商量,可不可以?
妈抹着眼泪,等你生下孩子,谁知道你弟弟的病会成什么样?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是亲姐姐啊,怎么能见死不救!
爸说,莹莹,你和陈彦都年轻,孩子以后可以再要。可你爸妈,就这一脉骨血了,不能有一点闪失。
说着他们就开始老泪纵横了。
我看着他们,脸色渐渐发白,我懂了,他们就是要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用我的骨髓救弟弟。
陈彦想了想,又劝,骨髓移植费用也不少,不如等我们筹措了足够的费用,莹莹孩子也生了,再考虑给弟弟,这样如何?
妈一脸奇怪地看着陈彦,手术费用还筹什么?你拿来彩礼就行了,不多,二十万,谁家娶媳妇不出彩礼呢!
妈又瞟了一眼我的肚子,警告陈彦,按理说,你还没正式把我家姑娘娶回家,你就把她弄大了肚子,我告你也不为过,可看在你之前也算尽心的份上,你们乖乖听我们的安排,我们就既往不咎。
我浑身发抖,他们一切算盘都打好了,我既是他们救弟弟的药,也是他们救弟弟的钱!
原来,在他们眼里,无论我做了什么,我依旧一如既往地不是他们的孩子。
爸说,好说,你们好好想想,这几天就在家住着,莹莹肚子大,出去不好看。
咣当,等我反应过来,门已经锁住了。
看来,他们怕我像上次一样偷偷跑了,这次干脆彻底把我和陈彦锁了起来。
陈彦苦笑,你这爸妈,真是不得了。
我冷笑,是啊,能硬生生把一个正常人变成“傻子”的父母,心能不硬么?
这时门悄悄开了,弟弟默不作声地进来,把一个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放着两碗稀饭和两个馒头。陈彦看看晚饭,很有些生气,他大声对弟弟说,喂,你姐姐有孩子啊,只给她吃这个?你爸妈不关心,你也不关心么?想想之前你姐姐是怎么帮你的?
弟弟沉默着,低着头,不看我们,出去了。
陈彦生气地踹了一脚凳子,回头看看那寒酸的晚餐,全部推到了我的面前:“你先吃饱吧!”
闹了一天,我也很疲惫,加上怀孕易饿,于是一把抓起馒头,却意外发现下面有个纸条——
“明天凌晨三点,大门会开。”
字歪歪扭扭的,很明显是个孩子的字体。我拿着纸条,轻轻吁了一口气。
我和陈彦悄悄收拾好了一切,凌晨三点的时候,我们推了一下门,门锁果然是开的,陈彦拉着我,轻声又快速地出了门。
“姐……”忽然有人轻声叫我,我回头看,是弟弟,他一直躲在大门外。他过来塞给我了一样东西,我仔细看看,是户口本。
我的眼睛立刻湿润了。
陈彦拍拍弟弟:“好孩子。”
弟弟看了看我,说:“姐,对不起……你受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我。刚上学的时候,我不是嫌弃姐姐……我想让姐姐和我一起上学,可爸妈……姐姐以后不要回来了,我不会再给姐姐添麻烦了。”
“好弟弟,不怪你……”我轻轻把他抱在了怀里,“好好治病。”
弟弟点了点头。
我再次连夜逃离了家乡,这两次离家,都是用这么非常的方式,这个家,也注定让我终生难忘了。
几天后,我和陈彦回到了深圳,证件齐全,我们顺利领了结婚证,简单和朋友吃了顿饭,又租了一个小两居,我和陈彦开始了新婚生活。
我不知道这次逃离后,爸妈该是怎样的大发雷霆,可我根本不在乎了。而弟弟,最后关头,他放我走,让我无法放弃,于是我又让陈彦悄悄回去,去医院调出弟弟的病例,将他的信息递交给骨髓库,时刻关注着有无合适配型的出现。
一年后,我生下了宝宝,骨髓库也传来好消息,有人和弟弟匹配上了,那个志愿者表示愿意捐献。
我让陈彦悄悄关注着两边的沟通和对接,也给市医院弟弟病例账户上汇去了几万块,钱不多,也是能解一时之急了,我也相信爸妈,为了他们的骨血,会拼尽全力的。
我在这个家里,一直是爸妈的工具,无论是要小弟弟,还是救弟弟的命,在他们的眼里,大概只有我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是他们的女儿。
也还好,我的弟弟,还尚有良知,尚有骨肉的温情,是他的善良,救了他。
至于之后,我也就彻底放下了,至此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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