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抄袭”?见仁见智

发布时间: 2022-02-16 12:31:33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散文 点击: 103

这几天,朋友圈不少人在转发一篇文章:《木心文学创作中的“文本再生”现象研究》,作者卢虹贝。在这篇文章中,卢女士将包括《诗经演》和...

木心“抄袭”?见仁见智

这几天,朋友圈不少人在转发一篇文章:《木心文学创作中的“文本再生”现象研究》,作者卢虹贝。在这篇文章中,卢女士将包括《诗经演》和《伪所罗门书》在内的许多木心的诗文统统定义为“再生文本”,进而又将其解释为“抄袭”。此说附和者甚众,对此我颇感讶异,因为木心有一部分诗歌是提炼他人文句而成诗,这点我是早已知晓的,只是从未觉得这是“抄袭”。 但凡读过《诗经演》与《伪所罗门书》的读者应该都知道,这两部作品中的诗作基本都是互文性的“改写”,有源文本,并非纯原创。《诗经演》,顾名思义是对《诗经》的演化、变奏。《伪所罗门书》,作者亦在全书开篇处提示读者: “以所罗门的名义,而留传的箴言和诗篇,想来都是假借的。乔托、但丁、培根、麦尔维尔、马克·吐温,相继追索了所罗门,于是愈加迷离惝恍,难为举证。最后令人羡慕的是他有一条魔毯,坐着飞来飞去——比之箴言和诗篇,那当然是魔毯好,如果将他人的“文”句,醍醐事之,凝结为“诗”句,从魔毯上挥洒下来,岂非更其乐得什么似的。” 这样的提示,卢女士认为是暗示,然而在木心这其实已经是明示了。木心的习惯,向来不喜直接说破。直接说破,那就没意思了,不是文学(文学不喜直白,而是要一种朦胧的、想象的空间)。 木心极尊重读者,以为读者是高明于他的,许多事作者不必说读者也自然知道。但显然,木心是把读者想得太理想了,实际读他书的人大多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实际上,尽管已经有这样的提示,有些读者仍未意识到他的这些诗作其实是有源文本的,甚至将副标题的“不期然而然的个人成长史”理解为现实的个人成长史,而不知这指的是阅读史、心灵史。这些读者,在知道了这些诗作其实是“将他人的‘文’句,醍醐事之,凝结为‘诗’句”之后,大呼“木心抄袭”,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那么,木心这种“提炼他人文句而成诗”的创作方式果真是抄袭么?这点恐怕是见仁见智了。 在木心自己看来,这是一种认真的文学游戏。在我,亦向来是以文学游戏视之。而在卢女士看来,这显然不仅仅事关文学,而且是关乎道德与法律的。所以尽管知道这种互文性的创作法其实有着传统颜渊,莎士比亚、司汤达、博尔赫斯、吴承恩(四大名著除《红楼梦》,都是改写出来的)等人都曾将他人的文本改写成自己的作品,她仍然说: “客观而言,按照当代对“抄袭”的定义,木心的一些再生文本,无疑属于抄袭之作,是应当受到批判并引以为戒的。每当遇到此类涉及抄袭的问题,常有人试图利用历史上的此类渊源事例为抄袭辩护。笔者认为,当代发生之事,只适用于当代的社会道德标准和法律标准,而不是过去。十八世纪以来,对待剽窃的道德和法律要求已经越来越严格,人们普遍重视原创性,并把它视为作家应尽的义务。木心虽然出生于1927年,但其作品都是从八十年代开始在台湾刊载、出版,2006年开始在大陆出版,自然适用于当代台湾及大陆的法律。” 当代如何定义文学作品的“抄袭”呢?法律上我不是很清楚,但《现代汉语词典》对“抄袭”的解释是: 把别人的文章、作品私自照抄作为自己的去发表,并且实质性相似。其中,“实质性相似”是判断抄袭是否成立的关键。 何谓“实质性相似”? 就是说改写后的文本与原文本构成实质性的相同或近似,使读者产生相同或近似的阅读感受。 换言之,这个问题并没有客观的答案,它只能基于读者个人的阅读感受去判断(司法实践中则大抵取决于法官和陪审团的个人判断)。所谓“客观而言,按照当代对“抄袭”的定义,木心的一些再生文本,无疑属于抄袭之作”,这个话无疑是不确的,它只能代表卢女士个人的判断。 以下,我将以木心改写自他人文句的一首诗歌为例,谈谈我个人的感受和判断。 佐治亚州小镇之秋 那年秋天一段欢乐时光周围农村收成好烟草价格市场上坚挺不坠炎炎长夏过后最初的凉爽使人松快得直想去做件大事路面尘土飞扬路边菊花金黄甘蔗熟了透出尊严紫红每天清早客车来带小孩去学校假日在松林里他们合伙猎狐狸家院的绳索上晾满被褥冬衣白薯摊了一地干草堆得高又高暮色苍茫屋舍间炊烟袅袅橘色的月亮扁而大头几个寒意夜静得不能更静以前的秋天好像没有这样静的 这首《佐治亚州小镇之秋》,改写自美国小说家卡森·麦卡勒斯的经典小说《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的一段文字,以下是原文: 那年秋天是段欢乐的时光。周围农村收成很好。在叉瀑的市场上,那一年烟草的价格一直是坚挺的。经过长长炎夏,最初那几天凉快的日子更加使人神清气爽。那条尘土飞扬的路,路边上长满了金黄色的菊花,甘蔗熟了,透出了紫红色。每天客车从奇霍开来,都带走几个小孩到公立学校去受教育。男孩子在松林里猎狐狸,洗衣绳上晾满了冬季的被褥,地上铺满白薯,还盖上了干草,准备抵御日后的严寒。暮色苍茫时,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月亮在秋季的天空中显得浑圆、橘黄。秋天头几个寒冷的夜晚里,万籁俱寂,仿佛再也不能更寂静了。有时,到了深夜,只要没有风,连穿过社会城北去的火车的又尖又细的汽笛声,镇上都能听见。(李文俊译) 两相比照,可以看出木心这首诗的文字几乎都是源自《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的这段文字,按一般人的看法,可能会认为这无疑就是抄袭了。但如果仔细辩味,就会发觉二者之间有着质的区别。 《佐治亚州小镇之秋》全篇共28行,虽然作者没有明确划分,但我们不难看出,整首诗的结构可以分为七个小节(第一小节5行,第六小节3行,其余皆4行)。几乎每一行诗句的文字皆是摘自李文俊先生翻译的卡森·麦卡勒斯的原文,只是每句又在文字上作了细微的改动,使其更具有诗歌的语感和节奏。 第一小节: 那年秋天一段欢乐时光周围农村收成好烟草价格市场上坚挺不坠 对应的是: “那年秋天是段欢乐的时光。周围农村收成很好。在叉瀑的市场上,那一年烟草的价格一直是坚挺的。” 意思是差不多的,只是语感不同。文字精简、调整后,有了诗歌的节奏,不再是口语化的了。 第二小节: 炎炎长夏过后最初的凉爽使人松快得直想去做件大事 对应: “经过长长炎夏,最初那几天凉快的日子更加使人神清气爽。” 字数上,只比原文少一个字,但变动比较大。将“最初那几天凉快的日子”改为“最初的凉爽”;又将“更加使人神清气爽”改为“使人松快得/直想去做件大事”,这份心情,是木心自己加上去的,很妙,使这首诗的感觉活了起来。 第三小节: 路面尘土飞扬路边菊花金黄甘蔗熟了透出尊严紫红 对应: “那条尘土飞扬的路,路边上长满了金黄色的菊花,甘蔗熟了,透出了紫红色。” 这几行纯粹写景,主要变化是将“那条尘土飞扬的路,路边上长满了金黄色的菊花”改为“路面尘土飞扬/路边菊花金黄”。 第四小节: 每天清早客车来带小孩去学校假日在松林里他们合伙猎狐狸 对应: “每天客车从奇霍开来,都带走几个小孩到公立学校去受教育。男孩子在松林里猎狐狸,” 删掉了具体的地名。文字的增删变化,同样只是带来诗歌的语感节奏,内容本身还是一样的。 第五小节: 家院的绳索上晾满被褥冬衣白薯摊了一地干草堆得高又高 对应: “洗衣绳上晾满了冬季的被褥,地上铺满白薯,还盖上了干草,准备抵御日后的严寒。” 又是一段写景。这一小节之首句增加了“家院的”三字,示意情境的移换。又将非写景的“准备抵御日后的严寒”删去,整体感觉更和谐。 第六小节: 暮色苍茫屋舍间炊烟袅袅橘色的月亮扁而大 对应: “暮色苍茫时,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月亮在秋季的天空中显得浑圆、橘黄。” 还是写景。时间从白天变为傍晚,视线则从庭院里转到了屋外、空中。 第七小节: 头几个寒意夜静得不能更静以前的秋天好像没有这样静的 对应的是: “秋天头几个寒冷的夜晚里,万籁俱寂,仿佛再也不能更寂静了。有时,到了深夜,只要没有风,连穿过社会城北去的火车的又尖又细的汽笛声,镇上都能听见。” 最后这一小节变化最大,原文“万籁俱寂,仿佛再也不能更寂静了”已是很好,改为“静得不能更静”,更好了。原文后面句子,木心舍弃不用,在“静得不能更静”之后接入他自己原创的“以前的秋天,好像没有这样静的”,作为整首诗的结尾。这两句,使这首诗歌得以成为诗歌,而再不仅仅是一些意象的描写。这个结尾的添加,可谓全诗的点睛之笔,使诗作在结构上完整了,又有了可以回味、想象的空间。 总体言之,读《佐治亚州小镇之秋》,我们会感觉,这是一首完整的、独立的诗歌。这种感受,与阅读原文是完全不一样的。原文只是小说中一段普通的过渡性的情景描写,虽然优美,但单独看,并没有什么意思,不具有完整性,不足以构成一篇作品。读这段文字,你或许会觉得文字优美,但也仅此而已。而木心改写后的《佐治亚州小镇之秋》,则可以使读者产生一种田园牧歌的审美体验,宁静,舒缓,韵律和意象都特别美,而且具有完整的张力与悠长的意味。 所以,就这首看上去蛮像“抄袭”的《佐治亚州小镇之秋》而言,我的结论是:这首诗虽是改写的作品,但最终呈现的文学效果与源文本已有质的不同(从“非诗”到“诗”的变化)。这个效果的素材取自源文本,然而得以如此呈现却是因于作者的创造。所以,尽管这首诗并非纯原创,但其中包含的创造性却不容否认。在我看来,这首诗应该至少有一半是木心的。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这样写诗我也会嘛,太简单了。那大可试试,看写出来的效果如何。 诗歌,是语言的炼金术,文字的细微差异,呈现出来的效果就完全不一样。有时一字之易,就是千里之别。例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倘若去掉“之”、“而”,变成“念天地悠悠,独怆然涕下”,意思是一样的,甚至还更轻快顺口,但是完全没有原来那种感觉了,念起来差点就像打油诗。 再举个木心的句子为例,“书多不曾经我读,事少可以对人言”,依卢女士的意思,这句大概是属于“逆论”式的“再生文本”,但对比一下原文“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表达的完全是另一种意思,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形式上的逆论。“事无不可对人言”,是儒家式的修身理想,而“事少可以对人言”,则无疑是更真实的人生体验,此句之要旨,不在其“逆”,而在其“真”。 又如卢文中所例举的以“致芥川”为标题的这句“有时,人生真不如一句陶渊明”,虽则文字上只是对芥川龙之介的“有时,人生真不如一句波德莱尔”略作变化,将“波德莱尔”改为“陶渊明”,但实际隐含的意思却远不止于此,这个意思,读者如果知道芥川的性情与人生,以及波德莱尔诗歌与陶渊明诗的不同风格,自然不难理解。简而言之,木心致芥川以陶渊明,不仅仅是因为他喜爱陶诗,而且也是因为他认为陶诗可以作为芥川的“清凉散”,假若芥川喜爱的、熟读的是陶诗,说不定就不会自杀吧。 以上,是我的看法,也算是为木心一辩。但我无意说服谁,因为理解木心的人无需说服,不理解的则无法说服。我相信很多人还是会坚持把这首《佐治亚州小镇之秋》看成抄袭。没关系,他们大可坚持他们的看法。不过我以为,读得出重写后的诗作与源文本之区别的读者,应该会有起码的对于文学的理解,不至于会认为这是抄袭。而那些读不出区别,认定这就是抄袭的,就由他们去吧,爱咋想咋想,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嘛。 最后,再谈一点我对于木心这种“互文性”的文学游戏的看法。老实说,虽然我认为将《伪所罗门书》中的诗作定义为抄袭是荒缪的,但可能因为比较难以进入其中吧,总体上我对这些作品的喜爱确实不及那些木心纯原创的诗歌。说到底,我以为这些作品是游戏之作(虽则木心在这些作品中寄托了更深层的诗学:“我活在他人身上,他人活在我身上”),木心从这样的文学游戏中想必得到了极大的乐趣,然而,这种乐趣是属于作者的,读者未必能体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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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朋友谢庄写的这首诗有唐人水平吗有没有什么值得一辈子反复阅读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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