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汪曾祺散文有感

发布时间: 2021-08-31 13:40:39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散文 点击: 94

我将书籍和文章泛泛地分为两类。第一种文字会在阅读的过程中消耗掉读者的精力。这种文字如压缩饼干,富有营养,可是啃起来很劳神。如果不...

读汪曾祺散文有感

我将书籍和文章泛泛地分为两类。

第一种文字会在阅读的过程中消耗掉读者的精力。这种文字如压缩饼干,富有营养,可是啃起来很劳神。如果不得法,连门牙也会崩掉。

对我而言,大部头名著,哲学类专著及理科教材都可归于此类。

每个词都似乎长着数张面孔;每读一行都像完成了一场与作者的博弈。要全部融会贯通,我不得不举着钉耙,与刁钻的文法捉对厮杀,从冗余的长句里劈出一条血路。

上周的英美文学课上,我读了亨利·詹姆斯的现实主义代表作《地毯上的图案》。文中,一个名作家扬言自己在作品中隐藏了一条讯息,并将之比做“地毯上的图案”。凡能找到这条讯息的人,就能解构古往今来的一切文字。这无异于《独孤九剑》的剑谱。主角穷极一生,也没能解出谜底。同学们熬过四十页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到这样一个结果,纷纷骂娘。

长篇小说经常令我有这样的感觉。将一千余页的《基督山伯爵》合上时,我感到自己已将一生浪掷在仁恕与仇恨的纠结间。《罪与罚》流溢着未经稀释的苦难;《红楼梦》,《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这种架构宏大的作品同样令人迅速衰老。

读小说给人带来的疲倦当然是甜蜜的,可究竟也是疲倦。作者的真意像一只硕鼠,你才触及到它脊上的绒毛,它就甩一甩尾巴,跳上铅字的小船遁逃了。

另一种文字则给人以能量。迄今为止,我觉得只有汪曾祺的散文有这种魔力。

读汪老不需要沐浴斋戒。饭桌上,厕所里,跑步机旁,信手翻开,揿开一扇门,就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小世界。我爹传授了我一种利用碎片时间读书的法子。他将电子书下载到手机里,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听着机器声朗读。能忍受平直的机器声的人,要有点混不吝的天性。能经过机器声考验的文字,也必须饶有趣味。我听着汪曾祺走过灰色的纽约的街,手机软件磕磕绊绊的朗读如一股麻绳,拧出高邮的流黄咸鸭蛋和云南鸡纵菌的香气。

从随笔里看作者的性格,比从小说中看要准确一些。流氓也能写出锦绣文章,虚构不朽的人物,这在文史上不乏先例。写散文随笔,则不得不经常剖白心迹,一个人的性情往往一览无余。我对汪老的生平一无所知,下笔写这篇短文前临时才去临时抱了佛脚。可我常感觉与他很熟稔。

有人说,汪曾祺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这话有道理。他确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兼有深厚的古文功底,用典信手拈来。这种才气不带锋芒。汪曾祺写文章鲜少炫技;他不用生僻字,摒弃长句,行文结构往往平实,却不流于寡淡。《葡萄月令》中,从一月落雪到十二月葡萄入窖,一件寻常农务被他几乎描写成了安逸浪漫的现代芭蕾。

汪曾祺写散文,亦雅亦俗。他的才气像调得很匀的水彩,作出画来,每根线条都一样深浅。落笔不惊人,却划划都很生动。不像有些作家,有时用浓墨,有时用秃笔。这种人平常叙事时,你就要小心了,因为他正卯着劲,准备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你心口上剜一刀。汪老不是这样人。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写到为葡萄浇水时,他从《图经》中引:“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写施肥时,他老人家又丝毫不矫饰地告诉我们,大粪稀释不得,要原汁倒下去;大棵要三四桶,小葡萄一桶也就够了。

他行文朴实,可是与乡土文学又大相径庭。我一直觉得句句引典固然是炫技,刻意从笔下逼出土腥味儿,模拟农人的日常对话,更是着了斧凿。汪曾祺取了个中间点。劳苦大众觉得他不是一伙儿的。那当然,哪个农民种葡萄会想到汉朝的硫铵,吃肉时吟诵苏轼的打油诗?小资们更不认他。他们追捧的作家不可能跟汪老似的,馋得没边,一本散文集,三分之一是菜谱。前段时间,汪曾祺的《夏天》在网络上流行了一阵。他描写栀子花,说:“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所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爱吃的人往往有一颗赤子心。我说汪曾祺把散文集写成了菜谱,并没有很夸张。上个学期,我经常饥肠辘辘地走在街上,忽然听到耳机里传来“吃手把肉过去是不预备佐料的,顶多放一碗盐水,蘸了吃。现在也有一点佐料,酱油,韭菜花之类。因为是现杀,现煮,现吃,所以非常鲜嫩。”又听到“煮得稀烂,最后浇一勺杏酪”,听到“高邮咸蛋蛋黄色如朱砂,多油,和豆腐拌在一起,红白相间。”

汪老在《肉食者不鄙》一文中写了苏东坡。他们的性情原是有点像的,至少都爱吃。相传,苏东坡有一首打油诗: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要不俗与不瘦,除非天天笋烧肉。

汪曾祺是令狐冲式的人物。大师兄好酒,喝醉了,就击鼓放歌。汪曾祺也好酒。沈从文是他的老师。一天走在街上,看到街边瘫倒了一个人,以为是难民,扶起来一看,原来是醉倒的汪曾祺。

汪曾祺好吃,好酒,好茶,好烟,然而都不挑剔。他在《寻常茶话》中坦言自己喝茶是外行,当然是自谦。写着喝茶,又拐到了吃上,讲了龙井虾仁,龙井茶饺子,日本人的俳人茶粥和四川的樟茶鸭子。汪曾祺少年时就好烟好酒。他写自己的父亲,说是多年父子成兄弟。父亲喝酒,给他也倒一杯。父亲抽烟,给他也点一支。他追女生,写情书,父亲在一旁出馊主意。

我读汪曾祺的散文有共鸣,是因为自己也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与父母亲对话百无禁忌。

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站直身体,才到妈妈的腰。她轻轻一提,就将我抱进怀里。

第二天一坐起来,我就给妈妈发短信,说:“妈妈,你不要变老。”

她老人家几乎从来不看手机,我一般是找不到她这个人的。

傍晚,她却回复了:“我不会变老。今天又生啖羊肉五百克。为了将来做彪悍老祖母,继续保护我们家的幼崽。”

我最喜欢看他写西南联大的几篇。汪曾祺显然是天才型选手,是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天天逃课,然而众星捧月似的人物 。当然,他写在云南的日子,主要是侧重于菌子,茶馆和昆明菜,幸而也略写了课堂内的趣事。汪曾祺写金岳霖,说金讲着课,突然停下来,说:“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 遂伸手从后颈捏出一只跳蚤。

他说自己在西南联大是不用功的学生,昼伏夜出,每天去图书馆看杂书。有一晚撞了鬼,听到坟头传来细乐的声音,但书是照看不误的。

西南联大的老师都爱才。有一回,汪曾祺牙疼,腮帮子肿得老高,沈从文看到了,二话没说,出门买了几个大橘子抱回来。闻一多也欣赏他。汪曾祺为学弟代写了一篇报告,呈给闻一多,闻先生读罢大为激赏,说:“你的报告写得很好,比汪曾祺写的还好!”汪老在《闻一多先生上课》中讲到这段时,言语中不无得意。

汪曾祺上历史课,画了一张地图交作业。教授批示:“阁下所绘地图美术价值甚高,科学价值全无。”他在这门课的期末考试上拿了三十七分,第二学期拉了两个历史系的同学,考试时左边抄一道,右边抄一道,居然得了八十五分。

他写唐兰先生教词选,基本上不讲。把词念一遍,再评:“好!真好!”这首词就算讲过了。我想到上学期学了一门电影分析,教授课上只放电影,一边放映一边拿出玛芬蛋糕细细咀嚼。放映完毕,他也是摇头晃脑地说两句:“Isn't that amazing? Isn't that profound?” 这部电影就算分析完了。

汪曾祺的散文对我来说有药用价值。

我学了一个鸟不拉屎的专业,毕业就是失业。上周,我去一化妆品店里买护手霜,发现店员也是学艺术的,从伯克利音乐学院拿了文凭。一时啼笑皆非,更感前途渺茫。我和妈妈躺在一起,我问她:“妈妈,我该去学法律吗?”我妈眼皮也不抬地说:“学你想学的!”

我仍然感到很不安。身边的同学开始找实习,准备考研,我却浑浑噩噩,每天似乎做了些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做。直到上周,我又听磕磕绊绊的机器声念汪曾祺,正好念到《星斗其文,赤子其人》那篇。

我本来正在吃饭,百分之七十五的心力都放在菜叶子和羊奶酪上,忽然听到这么几句,赶紧将叉子放下,拔掉耳机,细细地读。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是写沈从文的。汪曾祺说:“我一九四六年到上海,因为找不到职业,情绪很坏,他(沈从文)写信把我大骂了一顿,说:‘为了一时的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中又一支笔,怕什么!’”

沈从文只有小学文凭,只身闯荡大城市,凭的就是一支笔。

纽约骤暖,从那天又转冷。行人在玻璃窗外来来去去,去去来来。这句话像一声闷雷击在我的头脸上,让我的泪水流下来了。我大口将饭吃完,草草抹嘴,飞出门去,在百老汇上小跑起来。跑了一阵,岔了气,停了下来,一边痴笑,一边两滴泪珠又顺着脸颊滚下来,仿佛找到了一个答案。

汪曾祺说,大部分同学是来寻找真理,寻找智慧的。

“我在报考申请书上填了西南联大,是听说这三所大学,尤其是北大的学风是很自由的......我就是冲着吊儿郎当来的。

我寻找什么?

寻找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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