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人是有前世的。而我的前世,是不是一棵什么植物,像家乡山丘松树下的枞树菇,开着或淡、或浓、或质朴的淡红色花儿。 无论我身处何处,我时常会有意或无意地想起这样一棵植物,这种植物会牵绊着我的神经、情感。我有时就是因为难以割舍,就会试图通过一朵菇
我一直相信,人是有前世的。而我的前世,是不是一棵什么植物,像家乡山丘松树下的枞树菇,开着或淡、或浓、或质朴的淡红色花儿。
无论我身处何处,我时常会有意或无意地想起这样一棵植物,这种植物会牵绊着我的神经、情感。我有时就是因为难以割舍,就会试图通过一朵菇花,踏上回家的曲径乡道。走在道上,尽是满满的回忆,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
微雨深秋,开车回家,行至弯曲的山路,忽然在山坡枞树阴凉潮湿的地方看见了那样的一枞菇花,像把小雨伞盖在一根小茎枝上,擎着玲珑的、淡红相间的乳白色小花,它的上面有浓厚的树阴。我的眼前顿时一亮,那浓而不艳的色彩不正是我盼望已久的枞树菇吗?这秋山上的匆匆一瞥,于那几簇淡红淡紫的枞树菇花上,我仿佛忽然看见了那一个曾经的自己,一直隐在时间的裂缝里,述说着那牵扯不断的浓情!
有句民谣这么说:四月八,枞菇发;六月九,枞菇有。在老家大别山起伏的山峦中,松林叠嶂,绵雨之后,枞菌飘香。雨后潮湿,是枞菇生长最佳环境,每逢此时,我们就会甩着一袖管薄凉的风,与童年的伙伴相约着到山间上采枞菇,大有《诗经》里采葛古风。
春末或深秋的山,经雨水湿润,那些枞树菇就从山地里拱出来,头顶着帽,寸把长,捏在手里,有种湿润润的感觉。老人说,枞树菇与有些人是有缘分的,为什么同时上山采挖,有的人能采很多,而有的可能一棵都采不到呢?就是差缘分,哪怕这缘分极短极浅。所以,每次拿了铲或锹,上山采枞菇,时不时会有一种惊喜,这种惊喜来自发现,也来自缘分的意会。
采枞菇,不用很大的力,有时发现枞菇后,会贴着地面动铲子,按下去,铲尖只轻轻一撬,无声无息,菇根断了。仿佛是多情女伸过玉手来,只盈盈一握,就笑纳了,这样的初欢喜!弯腰拣起来,细细端详,那枞菇像一把小小童伞,淡红或淡白,极嫩极脆,不忍心掐,一掐,就会破碎。
小时候,身体瘦弱,时常感冒发烧,赤脚医生那里常常是短医缺药。有一次,我烧得说糊话,母亲情急之下立即到屋后山的枞树下寻找枞树菇。那是个枞树菇的生长淡季,又是粮食短缺的时期,能吃的山间野食不易寻见。为了给我治病,母亲硬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坎坷的山上,寻遍所有的松树脚下,用脚扫过成片的青草之间,寻来了十几颗小小的枞树菇。
母亲选择未打开伞的嫩枞菇,去掉蒂节,用盐水稍泡了一下,洗净泥沙,放置一边沥干。然后,佐以生姜,辣椒,小葱等,在锅中放油,将这些香料放在油锅中炸香。稍后在锅里加水烧开,又点几滴芝麻香油,打入一个鸡蛋花,散布在枞树菇汤中。不一会儿功夫,一碗香喷喷的枞树菇汤就呈现在了我的眼前。没有太多的作料,没有太烦琐的工序,这一场姻缘,是平民的,不显赫,不盛大。
母亲并不急于让我一口喝下,而是让我细嚼慢咽,她说:“这样可以让枞树菇和生姜,辣椒,小葱的发性散发出来,病才好的快。”我依母亲的方法,喝下了这碗枞树菇汤。母亲又让我睡下,盖好被子,大约个把小时的时间,我出了一身的汗,人顿时轻松了许多。不到一天的功夫,我又能活蹦乱跳地与邻居同伴玩耍。看着无病一身轻的我,母亲笑了。笑得如那枞树菇一样的纯厚。
枞树菇治感冒是什么原理,母亲并不知道,只是老辈人留下的秘方,而且屡试有效。后来,我翻看了一些相关资料才发现,枞树菇学名叫雁来蕈,是世界上唯一不能人工培育的菌种,对产地环境要求极高,生长过程也很缓慢,所以产量也非常的有限。这种菇生于农历二月叫“桃花菌”,九月叫“雁来菌”,营养价值很高,富含粗蛋白,粗脂肪、粗纤维、多种氨基酸,还含有维生素B1、B2、维生素C、维生素PP等元素,能强身益气,理气化痰,适合每一个年龄段的人食用,又被称为“菌中王子”。
鲜蕈与蘑菇同类,虽然外貌并不很美,很多人甚至都不认识,但它含有大量于人体有益的物质,能调节人体新陈代谢,帮助消化,降低血压,减少胆固醇。除此之外,它还是世上最鲜美的食物之一,且以寒露时松花落地所生为最佳,味鲜美,有异香。两百多年前的食用菌专着《吴菌谱》一书就生动描述了松林中食用菌的风味之美。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居住黄州时,时常会到赤壁山间采来“雁来蕈”,每每食后会赞不绝口。用枞树菇炒肉味道格外鲜美,如果拌葱爆炒,满屋飘香,引人垂涎。如果用来做汤,鲜香美味更是食中一绝。有这样一句民谣:“三月松菇四月鸡,九月松菇当老鸡”。
后来,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的很多地方,看见了更多的各类菌菇花蕾。有的在乡间荒芜的田角;有的夹在茂密的蒲草枞里;有的培育在温室的苗圃中。可以说,有多少荒僻的角落,就有多少种菇花;有人食物的地方,就有菇花盛开的地方。但像家乡的枞树菇却极为少见,以致我在外从军多年,未能尝到枞树菇的滋味。
家乡的枞树菇,花蕾是碎小的,小到常常忽视在眼角,像质朴的纽扣;也有较大且较厚的,但大与厚都超不过婴儿的手掌。无论大小厚薄,它都不绮丽,不招眼。浓艳与它不沾边,娇媚与它不相干。它所有的,就是普通的一小朵儿、一小朵儿。它的盛开注定不是辞藻堆砌的宏篇,是流水日记,细细碎碎,在幽静处低回吟唱,是人们病害时的福星。它的价值是,在幽暗阴冷的淤泥里不声不响地生长,待自然成熟之后,它便会奉献出一碗温润淳厚、香泽可口的美食,慰藉人间冷暖。
素淡,质朴,低调,直抵人间烟火。我想,这就是家乡枞树菇的品质与内涵。
相对于它的学名“雁来蕈”,家乡“枞树菇”的称谓显得很“土气”。但是,我却喜欢枞树菇的叫法,而不习惯于称呼雁来蕈。就像小时候的玩伴,我会习惯叫他们狗蛋、细牛,一旦叫其学名倒不顺耳了。因为,家乡的土名字里具有浓郁的“乡味”,有很浓的乡情,能慰藉我心之冷暖。无论是在我的眼里,在故乡人的眼里,亦或是在植物群里,枞树菇就是一个行走在民间、关怀众生疾苦、体恤怜悯人间的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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