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记忆

发布时间: 2019-10-14 11:32:37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散文 点击: 125

(一) 立秋了,潮热渐去,早晚清凉起来。坐在窗前,品一杯香茗,吹着微凉晚风,看雨后彩虹与天边落日,一种恬静油然而生,不觉竟有了挥毫的冲动。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这首唐代诗人刘禹锡的《秋词》,写于被贬之后

立秋记忆

  (一)

  立秋了,潮热渐去,早晚清凉起来。坐在窗前,品一杯香茗,吹着微凉晚风,看雨后彩虹与天边落日,一种恬静油然而生,不觉竟有了挥毫的冲动。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这首唐代诗人刘禹锡的《秋词》,写于被贬之后,却丝毫没有落寞、悲凉之气,反倒充满了积极乐观、豪放旷达的意味。放在立秋时节,重新挥洒于宣纸之上,虽自觉无法达到原诗的意境,倒也是别有一番韵味在心头。

  从文字角度看,秋字由禾和火两字组成,有禾谷成熟之意。所以,秋天对于以食为天的民众来说是充满期待的季节,金黄遍野,纵横阡陌的累累果实等待生命的收割;田野上,人头传动、挥汗如雨,倒下的是一片片的庄稼,堆起的却是喜人的收获。

  秋天也是一年之中体感最舒适的季节,艳阳高照、天高云淡、金风送爽,南飞的雁阵掠过头顶,嘶出几声沙哑,人们的心中便有了丝丝缕缕的悲凉情怀。秋天还是一个寒暑转换的过渡季节。秋天一过,冬寒便至,绿意尽失、满目萧条,冰天雪地中人们又要穿成熊猫或是粽子。那些漂亮、鲜艳的单衣失去了秀场,这也是古来言秋多含悲情的原因吧。

  立秋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三个节气,是秋天的第一个节气。立秋标志着孟秋时节的开始,物于此而揪敛,盛夏渐行渐远。

  立秋虽为秋之始,但和真正的秋天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立秋从视觉上还基本上看不出秋天的影子,不说南方,就是东北也还是满眼绿意盎然、短衣薄衫,盛夏的余威仍然足以令人生畏,看看正午街上不多的行人和窗外轰隆的空调,就能知道秋老虎的厉害。

  这个时候的雨也还有夏雨的影子,说来就来,淋在身上感受不到寒凉。雨后身边热烘烘的空气将湿气和汗水混合,一种闷热压抑的感觉一如夏天,甚至偷走了人的食欲。要说和夏天稍有区别,那就是立秋时节的雨水不似夏天绵绵的感觉,而是急来急去,仿佛毛头小子发脾气,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来上一阵,而且是隔道不下雨。猝不及防的雨水炮制出无数个落汤鸡的同时,也将天气预报推上风口浪尖,“暴雨就是预报有雨”的段子频现朋友圈,调侃意味十足,无奈中也印证了很多人嘴边的一句口头禅:“不知道那块云彩有雨”。

  (二)

  立秋的习俗很多,南北东西各有不同。但东北的习俗是立秋要吃饺子,寓意我没有深入的探究过,不过从很多人家把饺子捏成麦穗的形状来分析,应该有期盼丰收之意。饺子于丰衣足食的今天不值一提,自己包、超市买、种类繁多,随时可以吃到,但在物质比较匮乏的七八十年代,吃顿饺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夏秋之交,正值陈粮见底、新粮未收的青黄不接时期,有些人家吃食都成了问题,记得我儿时家中便有借粮的经历。虽然不富裕,但立秋的这顿饺子还是要吃的。馅料就地取材,芹菜、韭菜、西葫芦都可入馅,但肉、油等增香调味的主角却要吝啬的用,有些人家干脆一素到底,这在我们当地有个形象的叫法:菜团子。

  皮儿是包饺子必不可少的重要原料。现在包饺子的皮基本上都用饺子粉、高筋粉等经过精加工的白面,煮出的饺子白白亮亮的诱人食欲,至于有人在白面中参杂些玉米面或荞麦面做皮,也纯属附庸健康养生之风雅或增加花色而已,早已和贫富无关。还有用蔬菜汁、墨鱼汁和白面做皮的,等等,都属锦上添花之列,图个新奇、吃个创意,至于究竟能增加多少营养、有多大的养生功效,其实还真没有人太在意,毕竟养生贵在坚持,而非一时一顿之功。

  说到玉米面和荞麦面皮儿的饺子。在我小时候并不少见。那时,作为东北粮食主产区的重点产粮县,玉米是田野里的唯一作物,即使个别人家在玉米垄中套种些麦子也是为了解决通风问题,产量很低。所以,大米、白面等精细的吃食还得靠自买或换购。但在一个自家产的鸡蛋都不舍得吃的年代,又有谁舍得用不多的钱粮去购买存储白面呢?各家多是办年货时多买一些,然后细着吃,往往在立秋前后都所剩不多,甚至弹尽粮绝了。如此一来,田边地头、沟畔滩涂零星种植的荞麦和遍地皆是的玉米便派上了用场,上机器磨、用细箩篦筛,然后较细的黑褐色的荞麦面或是嫩黄色的玉米面便会成为馅料的包衣。用荞麦面或玉米面包的饺子一般是不能煮的,只能蒸,这不是传统,更不是习俗,而是荞麦面和玉米面的筋性和粘度都不够,经不得水煮。纯荞麦面或玉米面做的皮还比较僵,吃在嘴里的口感并不好,涩涩的感觉,有点划嗓子。那个年代的白面和现在也不同,多是用较古老的磨面机磨出来的。一袋麦子需要磨三四遍,一遍破碎去皮;二遍出粗粉,颜色较深,似荞麦粉;三遍出细粉,颜色较白,似当下的全麦粉;四遍以上才能得到白白的精粉。精粉价贵,自是舍不得,次之的细粉性价比高,便自然成为大多数家庭的选择。有些自家有麦,磨粉自用的家庭,因数量不多,多是磨个两遍、三遍即至,这样可以多些面粉,少些麦麸。所以,当时即使白面包出的饺子也大多数面色偏暗,甚至有明显的麸点,似脸上的麻子。但这并不影响口感,白面的软糯往往能遮蔽馅料的寡淡,在大人孩子的脸上绽出幸福的笑容。

  包饺子是个复杂的过程。面板齐于炕沿,擀皮儿者,擀面杖咕隆咕隆的反复运动,挤压出一个个圆形面片。包馅者手法麻利,只需几下,皮儿和馅儿便结合成一个麦穗或是元宝。孩子也不甘寂寞,一会拿个剂子装模作样的学擀皮,一会又拿起筷子在装馅儿的盆里扒拉两下。口急的孩子还会偷偷的抓一把馅料塞进嘴里。孩子的这个举动,按照乡里的老规矩里是要挨揍的,但此时的父母多半会视而不见,甚至会引得心酸抹泪和轻轻的哀叹。条件的拮据使孩子受苦已是父母心中的隐痛,平时口空腹空的孩子等不及饺子上桌,又怎能忍心动粗呢!每每这时父母多会先煮上一些,满足孩子的口腹之需。看着孩子的狼吞虎咽,父母的目光柔和起来,或许,这才是包饺子的意义所在。

  说起包饺子,还有个很有意思的小故事。舅舅家的表哥十七岁被公司派到伊拉克给雇主开车。雇主知道饺子是中国的传统美食,但却不知道馅料是怎么塞进皮里的。于是便让表哥到他家给他包饺子。表哥对做饭很有研究,饺子包的有型又有味儿,吃得雇主竖起大拇指,不住的夸奖表哥的手艺,赞叹中国美食的神奇。表哥很得意,但就是吃不到自己包的饺子,原因是雇主把吃剩的饺子全部收起,舍不得给表哥吃。一次两次表哥忍了,就当弘扬中国文化了。三次四次,表哥忍了,自嘲谁让自己的手艺这么好呢!后来,表哥忍无可忍,在饺子馅里放入大量的盐巴……

  煮饺子也是个技术活。东北农村多用大铁锅煮饺子。铁锅是乡下农户的主要灶具,铸铁打造,口大底儿小,座于灶台之上,燃烧秸秆、劈材等柴火加热。铁锅能容,只要水量足够,可以一次煮下几百个饺子。饺子要开水下锅,然后用竹铲或勺子沿一个方向轻轻搅动,防止粘锅露馅。煮的过程中,填火非常重要,灶膛里要保持足够的火势,以便锅内的水快速开起来,否则,煮熟的时间就会增加,饺子容易沤成片汤。大火的情况下,一般两遍凉水三次开,饺子便会浮在水面上鼓起肚皮。然后,盆口大的笊篱轻捞慢起,一盘盘圆滚滚的饺子便热气腾腾的呈现在一家人面前。团团围坐间,香气四溢、口齿留香,原本虚无的习俗一下子生动起来。

  (三)

  在我的记忆中,立秋之际,也是收割麦子之时。虽说,东北以玉米种植为主,但套种小麦的情况还是有的,主要目的是通风,顺带也可以收获一些细粮。所谓套种,就是每隔几垄玉米嵌种一垄麦子。这种方式在我小时候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流行,后来随着种植方式的改进,现在基本上见不到了。麦子成熟时,金黄夹杂在浓绿之间,若隐若现,好似待嫁的少女,以轻纱掩面;又似夹心饼干,外溢着淡淡的麦香。轻风吹过,饱满的麦穗迎风颔首,荡起一波波的麦浪,发出沙沙的微响,仿佛寂寞的歌者在低声的哼唱。此情此景,对文人骚客而言,无疑是充满诗情画意的初秋美景,说不定还会成就传世名篇,但对于守望了一季的庄稼人来说,却是梦想照进现实,到了开镰的时刻。

  收麦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由于一垄之地过于狭窄,机械用不上,只能手动模式。其次,成捆的麦子需要人工背出来,那日晒、汗沁、芒刺的感觉,特别的难受。所以,割麦多选在大清早进行。很多人家往往都是天刚蒙蒙亮便起床生火,备车、备水、磨镰。草草用过早饭,大家就急急的奔向田里。我很佩服庄稼人的辨识力,在成片的庄稼面前,只须简单的辨识,便能准确的找到自家的地头,准确率极高。我曾问过父亲其中的秘密,父亲微微一笑,指了指路边的树,又指了指脚下的一块石头。原来,这就是庄稼人地标。也难怪,土地于庄稼人来说,就像家于我们,纵然偏僻或隐蔽,但有谁不识?

  收割开始前,抽一支烟或喝一点水,不知是仪式还是象征,印象中,每次开镰时大都是如此。之后,紧一紧袖口,便将身子弯成弓形,如眼前籽粒饱满的麦子。挥镰之前,小心的将一蓬蓬麦子敛在肋下,贴根割下后又轻轻的将麦子横放在垄上,即使是粗壮的汉子,这一动作也做的非常轻柔,如一个父亲将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这个过程只在眨眼之间,却是一个永恒的时刻。麦子以这样的方式告别土地,完成从自然到餐桌的升华;庄稼人以这样的方式迎接秋天,将期盼变为现实。刀光凛寒的萧杀场景在此时陡然变得温婉唯美起来,那刷刷的割裂声就像一曲和缓舞曲,让枯燥的往复充满了动感,将割麦人的情绪点燃,转眼就割完了长长的一片。随着收割的深入,太阳也逐渐爬高,在麦地里投下斑驳的光影,起初的凉爽的感觉不复存在,狭长的空间被炙烤成蒸笼,闷热感越来越重,麦芒混合着湿热的汗水贴在皮肤上,很是难受。玉米叶上原有的一点点清露在阳光下蒸发殆尽,干爽的叶片锋利如刀似剑,在麦垄的上方舒展腰肢,尽力伸展着、交错着,似武侠片中的刀剑胡同。割麦人穿梭期间,稍不留意,脸上、脖子上、身上、手上就会留下一道道的划痕,红红的火烧火燎,被汗水浸渍,痒痛得很。长时间的弯腰躬身还会使人的腰部颈部酸痛不适,那种欲断似裂的滋味钻心刺骨,一般人根本体会不到。但这对于常年与庄稼打交道的庄稼人来说却是司空见惯。一咬牙,直身站起或侧身坐下,然后用手捶打一阵,便又俯身挥起镰刀。也有人会利用这个当口抽支烟、喝口水的,还有同临近麦垄上的人说话聊天开玩笑的,吞云吐雾和嬉笑交流间,身体的疲劳和疼痛被暂时忘却,精神被再次调动起来,这是庄稼人惯用的自我调节方法,很土但很管用,尤其是在一阵哄堂大笑后,手中的镰刀也仿佛满血复活,割麦的频率会明显加快,刷刷声均匀而密集,但一会的功夫,气氛便又沉闷起来,镰刀再次变得沉重,体力稍差者甚至会采用半跪甚至蹲着挪移的姿态,完全顾及不上平时自恋的仪表和风度。

  麦子割完之后的工序是打捆。挑拣一绺带穗麦秆,握住麦穗下部拗拧几圈,使其缠绕紧实,然后将麦穗搬转向下贴于麦秆,并顺势将一绺麦秆一分为二,形成一个简易的长尾蝴蝶结,这在我们当地称之为“绕儿”,是捆扎麦秆的主要工具。“绕儿”的反正取决于绕儿上的麦穗,正确的方向是“绕儿”上的麦穗要和待捆的麦穗同向并尽量挨近,目的是方便脱粒、减少浪费。捆绑也多少有些技巧。要将“绕儿”从上面贴紧麦堆,然后翻转,这样可以保证蝴蝶结不至于松散开,之后将两绺麦秆的尾部十字交叉对接勒紧、缠绕成结,并沿“绕儿”和麦捆的缝隙缝掖于“绕儿”下。这个过程看起来不难,实际上并不容易。成手很快就能完成一捆,而生手花上很长时间完成的一捆往往还很难保证质量,一提就会散掉,正应了那句老话“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行与不行都是有原因的”。

  运麦子也是一件苦差事。因场地限制,需要人工将捆好的麦子运到地头或路边后才能收回家里晾晒。运麦子的方式很多,背、扛、抱、拖都可以。区别在于背在背上、扛在肩头、抱在怀里还是拖在地上。无论哪种方式,狭小的空间、臃肿的麦捆,如注的汗水、尖锐的麦茬,还有强弩之末的体力,都似一个个深沟高坎,使搬运过程变成艰难的苦旅。期间的每一步前行都是一次考验,干涩的叶片如刀,纵使频繁拨挡也无济于事,刺伤、划伤、汗渍、出血、红肿、疼痛将裸露的皮肤肆虐的惨不忍睹;每一次往返都是一种煎熬,路越走越长、牙越咬越紧、心情越来越焦躁,甚至懒得张口说话。这种感觉我曾亲身经历过,十六七岁的我不堪忍受,早早的便逃之夭夭,留下父母独自坚持,现在想来,除自责自己的不懂事之外,也深深的理解“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句千古名句的深远意义所在。

  当最后一捆麦子搬运出来,终于可以稍稍地松一口气了,但劳动还没有结束,短暂的休息后还要装车。装车的过程相对轻松,一人站在车上码摆、其他人递送、插挑,众人合力片刻即可完成。那高高的麦垛行进在归家的路上,如一块巨大的金砖在火热的太阳下闪着金色的光芒。这是庄稼人用汗水和体力铸就的丰碑,更是大自然的倾情回馈。坐在车上或行于左右的家人,虽然一身泥土、满脸汗渍、步履沉重的有些狼狈,但他们无疑英雄、是胜利者,看那幸福、满足的表情,纯真、简单、快乐而安详。

  一缕炊烟升起,青花瓷一样的天空朦胧起来,如我依然流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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