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一个耋耄老人找我,说是我父亲的老战友,让我领他见父亲一面。 我的父亲常文化已86岁的高龄了,虽无大病,但已多年不能外出了。我领着老人转过几个窄狭的胡同进了父家。老人环顾屋里屋外喃喃自语:“还是老农民作风,三间旧屋、旧电视、土炕……”父亲见来了
去年秋天,一个耋耄老人找我,说是我父亲的老战友,让我领他见父亲一面。
我的父亲常文化已86岁的高龄了,虽无大病,但已多年不能外出了。我领着老人转过几个窄狭的胡同进了父家。老人环顾屋里屋外喃喃自语:“还是老农民作风,三间旧屋、旧电视、土炕……”父亲见来了客人,起身迎接。我正要介绍,忽见父亲眼睛一亮,用少见的激动声调说:“是老张,你还来看我?”那老张抢到父前一步,两眼盯着父亲看了一会,拖着长长的伤感声音说:“老常,总算还能见你一面,乡亲们向你问好!”说完,两个老人抱在一起,也不知是哭还是笑,相互捶打着……
两个老人互相叨念起旧事,我听到了不少鲜为我知的父亲故事。
父亲是榆社县南河底村人,1937年秘密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邻近山区农村的第一批党员。1940年,日军入侵榆社,他在上级党的领导下,与邻近周村、大寨、马村(当时称大编村)合建一个党支部,他任支部书记,组织群众进行抗日斗争。张叔就是父亲在他村发展的第一批党员,也是他村抗日政权村长和民兵队长,解放后又多年担任村支书。抗战时他们在一起打击日本侵略者,保护乡亲们的安全。解放后父亲到他村下乡工作,又在一起搞生产建设,结下了深厚的战友同志友谊。
今天通过张叔的叙说,我才较全面的知道了父亲在抗战中的事迹和在反右斗争中的遭遇。解放初我懂事时,见当地家家张贴的政府印制的宣传年画上,画着父亲和他的战友们爬在山头上打日军,对面倒着死亡的敌人,画上文字介绍说父亲是“太行杀故英雄”。到我长大后,在一本县委党史研究室出版的《榆社党史人物忆事论丛》书中见到了简略的介绍:“榆北民兵顽强抗日”,南河底周边村民兵粉碎了汉奸维持日军的阴谋,组织战斗队打鬼子,两次伏击日军,一次打死8人,又一次打死2人。他们还组织邻村民兵配合八路军主动骚扰据点敌人,到太谷、祁县破坏敌人的交通和电话线,成为八路军的得力助手,受到太行军分区的表彰。
张叔的叙说使我对父亲的往事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张叔说:“我们在抗战时生活可艰苦了,说不定哪天就牺牲了。你爹领着我们打鬼子,打仗在前撤退在后,有他在我们胆子就大,打的鬼子不敢来我们村扫荡。”我说:“我爹从来不和我们说他的事,知道的一些还都是听别人说的。”张叔转对父亲说:“老常,有些事要给孩子们说清,要让后人记住经验教训。”张叔又叙说起父亲“犯错误”的往事。
父亲在解放战争时已任本县二区分委委员,1946年调他到榆次四区敌占区任分委副书记兼救联会主席,建立武装,开展游击战争。在榆次解放时党又派他接收榆次大众医院任院长,解放初先后在孝义县卫生科、榆社县卫生科任科长(后来转为局),他离休时是县工商局普通干部,这不升反降的原因就是他曾犯过“错误”。那是在1958年大跃进时,当地农村搞“深翻土地”和“密行密植”。就是将土地挖三尺深,将玉茭种的和麻一样稠。当时号召向党提意见,农民出生的父亲实话实说,他说:“我对党没意见,就是深翻土地翻起生土来不长庄稼,玉茭种太稠了不抽穗,反而减产”。尽管他说的符合实情,也有科学道理,但当时主持反右工作的县长认为他与党唱“对台戏”,是反党,还认识不上去,要定为右派。据知情干部后来说,主要原因是他不听县长的话,有一次县长要报销超额的、又违反规定的营养品药单据让他签字,他拒绝了,惹恼了县长。当时县里干部农村出来的多,认为他对党忠心,是思想跟不上形势,在工农干部的坚持直言下,对他从宽处理,虽不戴右派帽子,却降职下乡工作。此后,他有近20年时间在乡下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
父亲到了他曾经领导打过鬼子的张叔的农村,他对村支书张叔说:“老张,我是犯错误来的”。张叔说:“你是什么人,我了解,群众了解,安心住吧”。同志战友和群众的理解,温暖了他的心,与农民积极搞生产,粮食产量连年上升。到了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加之极“左”路线盛行,刮起了“浮夸风”和“瞎指挥风”,让所有的地都种高产作物玉茭,让虚报粮食产量。不少好大喜功的干部盲目跟风走,把干旱薄地也都种上玉茭,加之连年大旱,岗地基本无收成,粮食产量大减。而虚报了产量多交了公粮,社员只能人均年分百余斤粗粮。因不让种豆类作物,“革了豆类命,得到浮肿病”,饿死人畜现象时有发生。他和张叔两个农村出生的干部,明知不对,可是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明显冒着政治生命危险,怎么办?
张叔说:“你爹性格憨厚耿直,说话实在,办事更实在。他主张岗地还种上豆子,还能有些收成,种玉茭白费工。我更懂的这道理,只是风险太大。可是有你爹在,象抗战打鬼子一样,我胆子就大了,就是担心你爹,他还背着处分。可是你爹说:‘打日军死都不怕,现在还怕丢官?只要让群众吃饱肚子,只要对党的工作有利,有什么责任我承担!’于是照旧按实际农情种庄稼,还算有些收成。我们两人意见一致,不说假话,如实上报产量。社员分到了一定的口粮,豆荚皮喂了牛羊,人畜平安度过了灾年。后来有人上报了村里不听指挥种豆类的事,上级追查,我们两人争着承担责任,结果我的村官丢了,你爹去了更偏僻的山村下乡。你爹是好人哪,乡亲们至今还在叨念……”
父亲在经历这段政治风险时,我刚上初中也懂事了,和懂事的姐弟们问他此事,我至今记的他深沉而严肃地说:“这事你们不懂,要记住:不论以后你们干什么,都要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工作,不要活脱溜皮(方言,意为见风使舵,阿谀奉承)!”他当时做了最坏的打算,我们听起来象是遗嘱,心里沉甸甸的。他的问题在后来的纠偏甄别中平反了,但我们一直牢记他的话,我们兄妹7人,先后通过上学、参军自己的努力参加了工作,不论在哪个单位干什么工作,虽无大的“出息”,但都反映工作踏实人缘好,也不知是遗传基因作怪,还是教育影响起了作用。当我们也即将退休时,我们读懂了父亲和张叔,他们在战争年代不怕牺牲,在和平年代不计个人名利,踏踏实实,实事求是的精神,是留给后人的宝贵精神财富,任何时候都要求真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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