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农历六月二十七,是母亲生日。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将心意送抵天堂。檀香袅袅,恰如缭绕在心头的思念。我不敢推开记忆的闸门,只怕泪水决堤。只好任它在心底泛滥成灾。 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两个精灵在作怪,要么高尚,要么卑微。没有一个人是绝对的,有缺憾才是这个世界的
今天农历六月二十七,是母亲生日。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将心意送抵天堂。檀香袅袅,恰如缭绕在心头的思念。我不敢推开记忆的闸门,只怕泪水决堤。只好任它在心底泛滥成灾。
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两个精灵在作怪,要么高尚,要么卑微。没有一个人是绝对的,有缺憾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所有的儿女都可能是第一个发现自己母亲的伟大,也可能是第一个亲自接触到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屈辱和无奈。想到这些我就感觉自己是幸运的,一来到这个世上就能遇到那么好的母亲,她宠着、爱着我们,为了我们她能忍受这世间的一切不公平和苦难。同时我也感到自己是罪孽深重的,若不是为了把我们平安养大,母亲有些苦难是不必忍受的。可为了不太懂事的我们免受到意外伤害,她把那些原本可以倒出的苦水全吞到肚子里去了。
母亲火化后,我想那些骨灰一定是灰白色的,却没敢看,怕一揭开骨灰盒,母亲的笑容就被风吹散了。我只愿她还能安然地躺在那个小匣子里,聆听我对她无尽地倾诉。我只要做好一件小事,她就会满意地微笑;她能原谅我做不好那些简单的事。比如说我拿不动重东西,奶奶会说女孩子就不如男孩,说完还回头看看背在她后背上伯父家的福哥。母亲会看着我笑一笑说,她还小,吃的少还瘦,等她长大了,吃的胖了就好了。她就那么自信地认为我早晚一定会把事情做好。姑姑嫌我慢,无用。母亲会说这孩子天生稳重做事心细。在她眼里我的缺点也转换成了优点。因此,我做事的时候要么不做,要做就尽量做好,我知道我的身前有个人正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我呢,她很有耐心等,等我跌倒无数次再爬起来,哪怕满身泥土,她也不会笑话我的不堪。她就那么毫无理由地相信,满眼慈爱,一脸微笑。没有母亲的世界我是孤独的,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头蹲在角落里,听凭冷风吹着我单薄的衣衫。
送走母亲最后一程,我虚脱地摔倒在床上,任由忍了好久的泪水沿着眼角无声地滚落下来。妈妈,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带我来到这个世上,我却没办法留下你。以前我觉得我无所不能,这一刻我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接到云姐电话说妈妈感冒高烧进了医院时,我还在想,不过是感冒,到医院打打消炎针、退退烧就会好了。我还计划着把妈妈接来家里住一段时间,想着给妈买些什么吃的,给她找些黄梅戏、越剧、和正版二人转的带子来听。妈喜欢正版原腔的曲子,喜欢那些错落有致的调子。小时候听她哼唱《包公赔情》《宝玉哭坟》《十八相送》时,总感觉特别温暖。仿佛这人世间的喜乐悲欢都在她一唱一念中变得淡然、恬静。我就在那份恬静安然的蜜意里徜徉着。
记得妈还喜欢听大鼓书。那时冬天农闲时,村里会来两个说书人,一大海碗米,听一场。爸爸沉着脸不愿让妈妈去,可又说不出阻止她的正当理由,于是赌气地盛满满一碗米来,塞在妈妈手里,撂下一句“早点回来”。妈妈温顺地回说“我带着弟呢,她困了我就抱她回来”。弟,是我的乳名,妈每次去听说书都抱着我。外婆会对爸说,你不能这么惯着她,女人都被你惯上天了。爸反过来会去劝外婆,她也不是天天去,一冬天也就听那么一两回,让她去吧。出了门,妈就像放飞的鸟,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踩得脚底下的雪“咯吱咯吱”作响。
说书人叫赵三爷,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着长衫,带着瓜皮小帽,留着山羊胡子。看见听书人来得差不多了,他把夹在腋窝下的小皮鼓取出来,在鼓架上摆放好,咳两声探探嗓子。他带来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就会亮起身段把小皮鼓敲打起来。于是那些《大八义》《小八义》《七侠五义》的故事就会从他薄薄的嘴唇里蹦出来。妈妈把我放在她身边坐下,就和屋里的其他的家庭妇女一样,一边纳着从家带来的鞋底,一边聚精会神地听大鼓书。屋子里便只有说书人的鼓点、唱念,和妇女们手中麻线穿过鞋底的“嗤嗤啦啦”声。
灯影摇晃着把黄昏晃成了黑夜,在我不住地跌着头打瞌睡时,不知何时说书人的表演已经结束。妈妈用麻绳把两只鞋底缠紧,抱起直点头打瞌睡的我,拿起来时盛米的碗,沿着夜色踏着雪走回家。
爸坐在炕沿上,吸着纸卷的旱烟,烟卷头的火光在暗夜里一明一灭。还没睡呐?妈问。等你和孩子回来呢,这么冷的天。爸爸答道。
这样温馨的日子在爸去世那一年的冬天就全部结束了,于是妈妈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冰雪,她的那些甜美歌声也被冻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响。她用瘦弱的肩膀独自撑起外面的凄风苦雨,泪在心里流,苦往肚子里咽!她含辛茹苦把我们这些张着嘴的小燕逐一喂大,放飞……近三十年了,妈妈撑得太累,她要歇一歇。
当我们一群小燕赶着回巢看望妈妈时,她已经闭着眼躺在白城市321医院的急救室里。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得让人炫晕,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白色中旋转!抢救、抢救、一次又一次的急救,医生和护士来往穿梭。点滴、点滴、点滴……无数滴的葡萄糖和生理盐水掺着药物流进妈妈的血管,希望能够续上她的生命线……
然而,这世间的一切方法都无济于事。妈妈闭着眼躺在那儿,由先前的痛苦挣扎变得安静。心跳29……血压29……病房内的空气宁静得让人窒息。只有妈妈病床前挂着那幅从北京通教寺请来的佛陀圣像放着金光。金色光环在梵音清唱中一波一波的圆晕,不断地冲破这世间的一切黑暗和阻力向外扩散。我听得“嘭”地一声金属轻微撞击的声音,瞬间室内光华万丈……
我看见爸爸穿着他那身蓝色中山装,蹲在病房的门外,衣服从上到下依然那么干干净净,他依着门框,悠闲地一边卷着纸烟一边看着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妈妈。我奇怪,爸爸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出远门了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世界……
爸爸好像懂了我的心思,头也没抬起来看我一眼,一边把卷好的纸烟放在唇边舔舔一边说,我等着带你妈回去,不让她在这受罪了。她说她身上扎那么些管子把她都快烦死了,她说你们孝心用不到正地方,瞎折腾钱还让她难受。她说要去我那儿住,那地儿宽敞还亮堂。爸来接妈妈,等时间一到,伴着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我看见妈妈头顶升起一朵粉色莲花,莲花无根,被白云托着,冉冉升起。妈妈一身素衣,安然地端坐于莲花之上,越升越高,越飘越远,直到消失在虚空之中……
“妈——别走……”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一声哀切地呼喊。妈妈就在三月初三凌晨零点零六分与我们悄然长辞……若有来世,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妈妈,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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