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擦肩而过，似乎并不准确，叫擦身而过可能更确切些。那是在火车上卧铺车厢里，我与他们相隔一个包间，我在8号铺，他们在5号6号位。打从石家庄一上车，还没坐定，就听他们对一个小年轻的“围攻”。

　　“X网是全球首家互动综合营销立体化服务平台，以消费增值为中心，针对消费者、商家的不同需求，搭建线上线下020模式平台，与中国安全食品第一网作为一个整体，在网络020平台上对消费者、商家进行线上、线下融合的消费结算系统。加入X网手续简便，只要加入，就有520元的赠予。”这是个一头卷发的小年轻，穿一身休深蓝色闲服，胸前挂一个明显的标志。他看对座穿着迷彩上衣的小伙子有了一点兴趣，便更加卖力地推销起来。“怎么样，年轻人，你看我们都加入了。说实话，这个事情是国家大力提倡的互联网加的一部分，现在加入，就可以做为创始成员，有很多红利的。”被动员的小伙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听到对方的苦口婆心，只是浅浅地笑，并没有马上接受他动员的表示。这时候，另一个年龄大约五六十的老头站到了包厢门口。他把一本厚厚的书翻开递过去说：“你看看，这就是专门讲互联网加的。今年两会上总理专门讲这个事情，提出万众创业、大众创新，也是说这个事情的。这次我们去北京参加总部的会议，我们总公司的郑总，还有冯总，这都是在中南海国家机关办公呢，他们还专门抽出时间跟我们见面，鼓励我们要坚持下去，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快见到光明的时候。我加入三年了，投资几十万元。根据这次总部会议精神，我们网络平台的效益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就要呈几何级数增长，所以我们现在发展人员都比较慎重，一般人我们是不介绍的。因为这个原始股太有潜力了，加入的人太多，可能会稀释我们这些老员工的财富。不过，能在这里遇到，也算是有缘，你要加入，我们还是愿意介绍的。小伙子，别太犹豫，好多好机会都是在犹豫中丢失的！”

　　已经爬到上铺躺下的我，耳朵里仍然是关于X网的介绍。隐约间，又听到一个女子在说话。哦，刚上车的时候见到过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边上衣黑色弹力裤、长相强壮不太年轻的女子，靠在他们那个铺厢门口，胸前也戴一个相同的圆形标志。

　　“传销。”意识里猛地跳出的这个词把我吓了一跳。听说过传销的厉害，什么广西来宾、湖南长沙、陕西西安成百上千人聚集传销，有的把自己家人都“传”了进去－－拉一个是一个呢！这是个什么网？它到底是互联网加提供的对接平台，还是以这个最时髦的名词为噱头搞的欺骗活动呢？连忙打开手机移动网络输入X网，果然有对它的介绍。然而，除了之前与那卷发男子丝毫不差的介绍之外，有几个网址讲的是不怎么美妙的消息。“它就是个网络诈骗团伙，去年父亲听信介绍投入七万多，最后血本无归。”“他承诺投资70％收益，根本就是不靠谱的事情，如果不想为那些先期投资者垫背，还是别相信它们的鬼话。”“它涉嫌非法集资，还有传销。因为进入内部的人都知道他的奖励制度就是靠人拉人来增加奖励金额的。”也有些比较正面的介绍：“这是一家互联网公司，即将上市，中国人民银行也将会批准它的融资业务。”“新兴理财，1万元投资理财两个月变3万元，天天收益！”看来，各种消息混杂，凭我的认知来判定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还比较困难。但疑虑已经高调入脑。比如它的回报率过高，能达到70％，远远超出了正常利润范围。其次是它表态的那些内容，如上市、金融业务许可等等，都是不确定的、未来式的，没有一个是现在可以肯定的。用可能代表现在，假若他无法上市、人民银行不批准他的金融业务，它算是怎么回事呢！

　　走道上的声音渐趋沉静，好像大家都有些疲惫了。午休入睡前我还担心那小年轻，别那么快就被这几个人给拿下了；还想这些人、这个网到底是什么东西，过去怎么一点儿没听说过呢。可见我们所处的地方太偏僻，孤陋寡闻得厉害。好吧，坐一趟火车，见识了从来没见识的东西，也不枉熬过的时间。一觉过了山西界，等我下到车窗边的侧座上时，那个卷发男子仍然坐在那里看手机。过了一会儿，那个老男子，那个健壮女人都分别坐至车窗边儿上，那个小伙子没见出来。我接开水的时候，见到他在一进门的1号包厢里，同行还有一个中年妇人，有点像他的妈妈。因为他去给她接水，还给她递送吃的。我心里说了一声：噢，是个跟着妈妈的小伙子，顿时放下心来。

　　接下来听到的是他们3个人的对话，让我对他们的身份更加起疑。那老者像是炫耀地讲，他们这次去开会，受到老总的表扬，说新疆团队非常有战斗精神，将来一定可以大有作为；他说他已经把自家的房子悄悄过户给女儿了，等明年利润到手后立刻买一套别墅，让儿子看看老子的本领。那女子插话，“你儿子女儿为什么不跟着你干？”“他们都说这是个传销，叫我也不干呢。哼，这些小家伙都胸无大志，等老子发了财，用事实让他们看看，什么就气魄、勇气和善于抓住机遇迎接挑战！”卷发男人插话说，你把房子过户给女儿合适嘛，儿子知道了还不跟你闹？“就是怕他闹才悄悄过户的。不过，等明年我一下手里拿回来几百万，把别墅一买搬进去，再告诉他原来那个房子的事情，他还有什么说的？实在不行，我甩给他100万，他还不得乖乖的。”在老头言谈中我知道他已经60多岁，退休好几年。他是个不服输的老人，在见到X网送上这么好的机会之后，立刻兴奋起来。

　　卷发男人好象也被那老头儿的雄心壮志感染了。他说参加过这次会议之后，信心更足了，回去之后一定要加强工作，保持好的状态，把会议精神传达贯彻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渲染，他们谈到这次会议兴奋莫名。一个说，这次会议规格如此之高，国家领导都出席参加，充分说明这个事情大有希望。另一个说，X网董事会里都有国家部委领导人，还有人造谣说这是传销，是非法集资什么的，真是可笑。那女子也加入进来，说她之前将信将疑，工作上没放开，这次会议让她打消了其他想法，回去后一定要加倍努力，争取取得好的业绩。这时候，那老头又加上了几句鼓动的话，听起来煽动性很强：“好，我们大家回去之后共同努力，等到明年，我们就都不是现在的我们了。我们都是几百万富翁，我们都可以住别墅，坐豪车，出行尽量坐飞机，再也不用在这慢悠悠的火车上浪费宝贵时间了。”

　　听着他们海阔天空的话，我不由得

　　暗自好笑。这那儿像要当百万富翁的人啊！如果真是做事的人，应当实实在在地干事情，而不是在这里夸海口、吹大牛！虽然我无法鉴别X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凭这几个人的言行，我完全可以判定他们干的不是什么太正经的事情，起码不是那么实在的事情。好多方面，倒跟传销相似。比如他们许诺高额回报，他们靠拉人头增加个人利益，他们拉大旗做虎皮，张口国家、闭口领导的，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呢！

　　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向我推销过X网。可能我这副尊荣，他们一看就有点退缩。本来我是做好准备应对他们的推销的。开始我想要斥责他们传销，后来又想何必惹着这些人，还是单纯拒绝就好了。跟这些人废话或者冲突，没什么意思。结果，我准备的啥也没用着。好嘛，他们眼神够毒的。

　　与传销擦肩而过，算是真实见识了一把什么叫传销，怎样传销，以及他们如何自己麻醉自己的。学无止境，辛苦他们免费给我上了一堂活生生的社会生活课。

　　2019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