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奥勃洛莫夫曾私信问我这个问题,我将回答整理成完整的文章,以飨读者。问题:奥:诗和散文之间的区别在哪里?奥:这个问题来自...
之前 @奥勃洛莫夫 曾私信问我这个问题,我将回答整理成完整的文章,以飨读者。
问题:
奥:诗和散文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奥:这个问题来自我最近正在读的《俄国文学史》,其作者米尔斯基在论述《伊戈尔远征记》时说“散文的韵律与诗歌的韵律属不同种类,因为前者没有后者的最基本元素,即分行排列”;“对于《伊戈尔远征记》的各类分析表明,它具有非常实在,有效的节奏,但这一节奏比任何一种格律都更为灵活,多样,复杂。或许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在这方面独一无二,在我所知的任何一门语言中,均无一种韵律散文具有这般无限多样的灵活性。”
回答:
我:诗歌的核心在于节奏,而诗歌基本的节奏有两种。
第一种:每一行内部的重复性节奏 (格律)。
西方诗歌
西方诗歌同时关注每个词的固定发音和文意,以此组成轻重音、长短音的交替变化。
《哈姆雷特》3.1.55-57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生存,还是毁灭,那才是问题;to作为不定式引导词,天然阅读为轻音,be则作为中心动词发出重音;the question则是通过单词的固定发音/ˈkwɛst͡ʃən/来配合格律,整个诗行每逢双数音节重读。
中国古诗
中国古诗通过固定的节奏和音乐性来呈现诗性,甚至这种硬性的力量可以压过意义。(如七言分为二、二、三,另有平仄、押韵等要求。)
李商隐《昨日》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显然,如果我们依照意义划分则为 昨夜/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但是实际阅读时,我们仍然更习惯223式分法,而无视上述意义划分—强烈的格律力量自行构成了诗性,与一般的散文区隔开来,但因此也少了另一种力量,请见下文。
中文新诗
中文新诗则更加关注阅读文意产生的节奏:
《和合本·传道书》1: 9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三种的方法都能有效产生节奏,但对中文新诗来说,由于没有硬性规定的力量,所以它与散文的区隔较为模糊——这时就要考虑上述《伊戈尔远征记》的例子,它产生了第二种节奏。
第二种:换行的节奏,阅读时由一行的末端至下一行的开头构成的节奏。
(中文古诗的诗性是一种硬性的音律规定,不参与这里的讨论。)
我们知道,西方诗歌有固定的格律 (最常见的五步抑扬格,每行10-11音节,每逢双数音节重读),而实际上不可能一行一句,总会有意义停顿 (逗号、句号) 和格律停顿不同的情况,这种情况称为enjambment (跨行连续),而伟大的西方诗人们都会运用这种手法,展现这种独特的节奏:
弥尔顿《失乐园》1-3Of man's first disobedience, and the fruitOf that forbidden tree, whose mortal tasteBrought death into the world, and all our woe,为人类起初的悖逆,以及那忌禁之树结下的果实,其致命的滋味将死亡带临世间,及一切祸患,第一行,如果我们不看后面两行,则可以『断章取义』:
Of man's first disobedience, and the fruit为人类起初的悖逆,以及其后果但第二行Of that forbidden tree又增添了语法关系,使我们至此确定,the fruit表示『忌禁之树的果实』——于是,这样的分行,暗示这种智慧之果正是人类悖逆的结果。
这种扎根于英语语言 (Of修饰的顺序) 和分行排印的诗歌,才真正体现了弥尔顿对英语的贡献。——而我的译文则无法通过分行完成,因此选择另一种方法 (『结下的果实』——『结果』双关)。
莎士比亚也是在熟练运用跨行之后,才算真正掌控了无韵诗的力量,请对比《错误的喜剧》(1593) 、《奥赛罗》(1603) 和《冬天的故事》(1611):
《错误的喜剧》 5.1.68-72And thereof came it that the man was mad.The venom clamours of a jealous womanPoisons more deadly than a mad dog's tooth. 70It seems his sleeps were hindered by thy railing,And thereof comes it that his head is light.(抱歉,这一段随便找的,所以不准备翻译。)《奥赛罗》5.2.102-104Methinks it should be now a huge eclipseOf sun and moon, and th'affrighted globeShould yawn at alteration.我想、如今该有一场大晦暗遮蔽日月,至于那惊恐的地球见此灾变、也定要裂口。《冬天的故事》2.1.108-112I am not prone to weeping, as our sexCommonly are; the want of which vain dewPerchance shall dry your pities; but I have 110That honourable grief lodged here which burnsWorse than tears drown.我不擅哭泣—虽然我们女性常精于此道;缺了这无聊的露水或许会枯干你们的怜悯;但我心中有正直的哀愁熊熊燃烧连泪水都无法淹没。(当然,莎翁成熟期到晚期还有一种强度,就是极度的凝练——我自己译诗能达到这样的凝练,但我假若给你另一种译法的对比,则能更加直观地显示凝练和分行的力量:
朱生豪:我不像我们一般女人那样善于哭泣;也许正因为我流不出无聊的泪水,你们会减少对我的怜悯;可是我心里蕴藏着正义的哀愁,那愤火的燃灼的力量是远胜于眼泪的泛滥的。)
之前提到过新诗真正的源头《和合本》,如果指出和合本在新诗发展上唯一的不足,那么应该就是这种分行的缺失—我自己则要以语感为基础,继续探索新诗、乃至现代汉语的可能。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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