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探望朋友，牧民家，爸爸叔叔长年累月在马背上说话，最小的妹妹都会跑着跑着一个飞跨窜上比她还高的小红马，和朋友去看篝火，跑去牵给我一匹大黑马，额头被染了一点红色，跑起来破风一样，太喜欢了，怕跑太快摔着，她就一路帮我牵着缰绳，两匹马并排走，偶尔碰碰脑袋，我在马背上东摇西晃，听她讲前几天出生的小羊羔。

走了不太久天就黑下来，远远望见篝火和人群，闻到奶香和烤肉味，此起彼伏的呼喝里夹着大笑，她拍拍马背，从小就在身边长大的白色骏马小跑起来，连带着我的大黑马也颠颠溜溜，背上的毛发被编成小辫子，系着一条细细的红布，跑起来时马鞍上那串很大的铜铃铛叮当作响，和后颈上散落的毛发一同起起落落。

那天晚上我们讲故事，从游牧传奇说到武侠江湖，玩到兴头披着旧布毡扮大侠，我被一个十四五的小女孩扑倒，她钻在我的怀里，问阿朱死了之后呢，乔峰怎么办，他打死了自己的老婆，还怎么活呢。

我同她慢慢讲，说失手杀死阿朱后的乔峰状如行尸走肉，被人陷害又暴露身世，他是契丹人，不可再居中原，父母之仇也不能报，他只得回到契丹，后又为了维护中原与辽国的和平，设计逼迫契丹皇帝退兵，最后自觉痛愧无处立身，自杀而死。

那个小女孩不喜欢，说怎么这样，他不能不管吗，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再也不管外面的事不好吗。

我没办法回答她，《天龙八部》只读过一遍，叹了许多气，更不能回答如果乔峰避世隐居不管恩怨世事，故事的结局又会如何发展。

说不了，也不愿意去想，有些时候我依然是个很笨的人，也蛮赞同那句“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还是相信侠客，相信江湖气，也相信万水千山甘受不辞，但很少再看金庸，不是偏见，只是觉得太苦了，英雄气长，江湖翻涌覆去，可英雄的命运大多都不算太好，杨过苦乔峰苦，小龙女一别十六年，阿朱死在爱人掌下。

其实说到头也不过是一误，任谁看了大多都要说一句何苦。

多看古龙，喜欢陆小凤楚留香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多侠客，多浪子，今天翻完这一部快意恩仇，夜里做梦也不用惦记英雄受苦，最近又在看张智霖那一版的《陆小凤传奇》，四条眉毛的大侠摸着胡子四处游荡，江湖事纷扰，轻轻就手，又潇洒抽身。

是轻盈的，是为现实所累，于是可以躲进去获得短暂平静的世界，现代人太喜欢将一切都赋予宏大的意义了，大家都在讨论世界，讨论政治，人人都要批判些什么才可以。

想要发问的时候也是，心里反复碾磨剖析的问题和现实的脱轨相互质问，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凭什么要这样，问完一圈毫无意义。

乔峰去哪里发问呢，为什么他的命运是失亲失爱，为什么天大地大，寻不到一处容身之地，问不到的，所有人都在关心家国大义，都要英雄有义舍身成仁，没有人在乎他何处可归。

不想苛求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懒散惯了，没什么大的理想，也没有特别坚定的信仰，就连早先想要读书的事也在逐渐放缓，写稿也是，拖拖拉拉，想不到好的内容便不写，勉强自己产出是很痛苦的事情。

那晚的篝火一直燃到深夜，我在朋友的保护下学着跑马，黑暗里的牧场暗影连绵，我压低身体伏在那匹大黑马的背上，感受到流动的风和它跑起来发热的皮毛，狗吠一片，歌声被我们甩在身后，仿佛再奔远一些，就可踏进新的世界。

那之后我成天攀在马背上，有几次险些摔下来，又被不合适的马鞍磨破大腿，便歇了两天没再去，第三天出门和朋友看羊群，大黑马跟着叔叔伯伯回来，老远跑向这边，好大一颗脑袋，俯首贴在我脸上蹭一蹭，长长的眼睫扫来扫去。

它明明没出声，却仿佛已经和我说了一万句话。

那时心想就这样吧，说摆烂也好，说躺平也没关系，人人有人人的繁花似锦大道前程，我没出息，我只想拥有一匹自由的大黑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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