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接触外界的日子里没什么大动静，只看很多电影，读书，少交流，也不怎么看微信，能量匮乏，人也蜷缩成一块干巴巴的橘子皮。

有时会同固定的友人闲谈，前几天和一直在捐助的山区小孩打了电话，小男孩，借着支教老师的手机，颠三倒四地讲昨天学了什么歌，今天玩什么游戏，上周听写考了满分。

新文具上有喜羊羊，捡到又不见的灰色小鸟，英语老师给缝了一个沙包，还写了他的名字。

电话那头的上课铃响，抱着手机飞快讲我想你，老师，姐姐，我的小狗也想你。

忍不住笑，说好，末了又补一句，转告小狗，我也很想它。

是很乖很乖的小孩，夜里带着小狗，走远路来送两颗橘子，一开门就捧到眼前，在低瓦数灯泡的灯光下黄澄澄发亮。

坐在门口台阶上剥，蹲在一旁，两手捂在膝盖上，拧着脑袋看。

老师，好吃吗。

第一瓣塞进他嘴里，问好吃吗。

呀，酸死了。

门廊的灯泡烧得昏暗，飞蛾扑闪，风从杨树的叶子里穿过，带起簌簌的声响。

老师，长大了会怎么样呢。

吃完那瓣橘子，扭头发问，怀里还抱着他的小狗，眼里的瞳仁在夜色里黑得发亮。

老师，我还有多久才能长大。

长大了就会好吗。

我捧着剥下来的大半橘皮，心中酸涩，如同一瞬间吞下了世界上所有未成熟的苦果，如鲠在喉，又无法下咽。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依然深深记得那个夜晚，沉默，虫鸣，树枝被踩断，犬吠，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妹妹明天要去那儿，他们不让我去，说我太小了。

他扬起手，指着黑夜里远处的山头给我看。

我以后偷偷去，我长大了自己去。

好，你长大了就可以去。

小狗从他的怀里跳下来，对着阴影里的草丛吠叫，小男孩蹲在我的脚边，伸手用一片草叶去拨弄地上的小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仰起脸，都是泪痕，妹妹不会长大了对不对。

俯身去抱他，满怀都是懵懂，是剧烈的悲伤，是稚嫩灵魂第一次直面死亡的疑惑和恐慌，是对生命消逝去向哪里的发问。

抱着我，把脸埋在我颈窝，啜泣声低得几不可闻，却清晰得叫人心碎。

老师，我想长大。

从怀里抬起头，流着泪，又问了一遍。

我想长大，老师，你能教我吗。

我看着他，为那双泪眼里的悲伤而哽咽。

这是世界上最纯真的愿望，是人一生最无辜的时刻。

我该跟他说什么呢，亲爱的小孩，我要怎么告诉你，生命是多么脆弱的存在，而成长又是何等艰难。

我不知道。

世界有很多个真相，死亡，毁灭，毫无预兆的离别，悄无声息的消散，痛苦也是，实际上人类的生命一直在与痛苦等身，至死方休。

我们都不能挣脱，这是人类和世界的脐带。

而你才刚刚窥到了它的一个侧面。

我只能紧紧抱住他，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徒劳而重复地说没事，说不用怕，说那些毫无意义，空洞又无力的安慰。

你会长大，你会变成大人。

长大很辛苦，但你总会长大的。

你会拥有一个人去到山那边的力气。

拿手抹脸，还带着尘灰，混着泪，冲得白一道黑一道，不知道在哪里摔了跤，下巴上破了皮，有一点点开始结疤的伤口。

给他擦泪，拍掉衣服上的土和草屑，布鞋的带子开了，低头去帮他扣。

我不能教你长大，因为我也不会。

那以后我学会了教老师。

他的小手摸了摸我的耳朵，轻轻拍我的背，还噙着泪，又笑起来。

我教你。

好。

剥另一个橘子，尝了一瓣，把剩下的都给他。

甜的。

对，是甜的。

送他回去，骑着同事的自行车，穿过田埂，又绕过山坡，在背后唱歌，听不清究竟什么词，只记得重复了很多遍。

你会长大的，我们都会长大，小狗也是。

当你明白离去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当你知道我们都会因为很多原因离开，你就能学会怎么样送走别人，然后继续成长。

很残忍，也必须接受。

但不要怕，小狗会跑得越来越快，橘子成熟后会更甜，有一天会发现山那边一点也不远，自己就可以走过去。

那些离开的人，不见的人，都会乘着风，在某一天悄悄抚摸过你面颊。

已经不记得跟多少人这样说过了，只记得每一次，都告诉他们不要着急，你慢慢来。

因为当它到来，你一定明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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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