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得被铭记的她 “她迄今为止所做的最不明智的事,就是用高贵的文字去诠释卑微的爱。” 一、照片 有一行十来个穿着黑色学士服的男生女生站在校训碑前一字排开,在摄影师一声口令下将学士帽高高抛起,他们用力地开怀笑着,目光追随着飞翔的学士帽冲上云霄。 学士帽像
不值得被铭记的她
“她迄今为止所做的最不明智的事,就是用高贵的文字去诠释卑微的爱。”
一、照片
有一行十来个穿着黑色学士服的男生女生站在校训碑前一字排开,在摄影师一声口令下将学士帽高高抛起,他们用力地开怀笑着,目光追随着飞翔的学士帽冲上云霄。
学士帽像一只只黑色的鸟,用宽大的翅膀挡住耀眼的阳光,被摄影师完美捕捉。
又是一年毕业季。
又是一张珍贵的照片。
她仿佛看到学士帽在空中打了几个滚,砰地变身成大一军训时的迷彩帽飘飘忽忽落下来,被一排排身穿宽大累赘的军训服的男生女生接住,他们又蹦又叫欣喜非常。他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微微回了下头,很礼貌地向她道了声歉,连正眼都没给就继续回归到庆祝军训结束的队伍中去,丝毫没有在意她绯红的脸,还有那句轻声说的“没事儿”。
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军训时那张抛帽子的照片被她要了过来,成为他俩从高中到大学的唯一合影。照片中十几个人高高跃起,她的脸微微转向他的方向,他却以仰天大笑的姿态浑然不知。
这是三年来,她和他认识的证明。
人的一辈子就好像是要靠证明的,否则就无法说服别人相信自己曾经这样那样过。照片作证,信笺作证,证书作证,他人作证。唯独自己的回忆无法作证,会被人当成吹牛皮。老人们喜欢摊开影集,一边指一边说你看那谁谁小时候,你看那几几年的老房子,孩子们看着一张张似曾相识却陌生难辨的脸,强行把人物和事件对号入座,新鲜感像是在听故事。
靠这些死的东西去唤醒活人的记忆,很能激起对于遗忘的难堪。有这些证明的存在,更是证明了遗忘的强大和人类在遗忘面前的渺小和怯懦。
她好像是生怕自己有一天忘了,他们也曾经这么近,也曾是有机会写出点故事的。
二、间操
高中时他和她就在一个学校,间操时间是他俩距离最短的时刻。他的位置在她的右前方,她甚至不用余光就能看到他的全背影。她光明正大地看,小心翼翼地嫉妒——那个站在他右边扎着高马尾身材苗条和他有说有笑的姑娘。他们的距离是永远的根号2,姑娘和他的距离是1,是那条永远小于斜边的直角边。
她最爱的运动是体转运动,因为那时他就会135度转身,甩着手臂向他的左后方致敬,看向那个一直默默看他的人。那时她的心里会翻滚着“蓦然回首”的诗句,仿佛是他在穿越红尘向她看来。然而讽刺的是,他回头的时刻也恰好是她转身的时刻,她在灯火阑珊处转过脸,最终没能给出众里寻他的答案。
这两个人,一个给予目光,另一个必定回赠后脑勺。
或许这就是暗恋的代价。
她在他的背影里亦步亦趋,却在他转身的一刻退避三舍。藏匿成为了一种习惯,回避就成了自然。有些适应生存于黑暗的东西,接触到阳光和氧气就瞬间蒸发。
三、榜
她时刻注意着高三月考成绩的大榜,用红色的纸,黑色的字,贴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他的名字在理科生中名列前茅,骄傲地高高挂起,等待眼神们的供奉。她给的贡品最多,仿佛看一眼,成绩就会加一分。
她知道他哪科频频失利,哪科稳如泰山,知道谁最可能成为他的劲敌,谁忽高忽低不值一提。她喜欢在脑内分析他成绩走向图,专业得像是玩股票的。她记得所有出现在他名字周围的名字,却想不起来自己与前一名相差几分。
于是她经常混在理科生的人群里,抬头盯着红榜愣愣出神。
朋友问她在看什么,她不说话。听见朋友自言自语地说:xx好厉害啊!又考这么好!她的脸会发烫,仿佛自己的某一块肉体不小心露出来,又恰好被目击者夸奖了。她想掩饰,但她自豪,她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可以代替他收下赞美,但是心已经先于理智这么做了。
是不是这赞美是偷来的啊?她怎么会感觉像被抓的扒手一样折磨。
四、日记
她难解心愁,一腔心事无人诉,便交付日记买单。她会写“赠予我一场石破天惊的空欢喜”,她会写“沉沦在你幽深宁静的眼眸”,她会摘抄背诵纳兰性德或者李清照或者陈后主的诗词,会把思绪和眼泪献给青春校园小说。
她写过无数封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的信,主人公都叫“你”,连姓名或者字母缩写都没有,内容含蓄不明又意有所指,像极了等着读者对号入座的心灵鸡汤。
她期待,她想,万一有一天,他和她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她就把这满满一本日记给他看,让他好好感动一场。
于是记述成为了通往梦想的阶梯。她用排比,用象征,用对偶,用托物言志和借景抒情,用语文课上学到的用来分析名著的所有技法,用最能加重表现情感的句式和用词,诠释她小小的爱慕。
她无中生有,她矫情,她的作文练就了学年最高分。
她的名字也终于和他一样,站在高高的墙上,接受羡慕的目光。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互相对视,不曾交流。
五、高考
有梦想的去高考,没梦想的看热闹。
她有梦想,也没什么梦想。她的梦想不远大,没有非你莫属的大学,没有终老一生的城市,没有爱到不可救药的专业,没有想奉献青春和热血的工作。所有辉煌铿锵的,拿得出手说得出口的豪言壮语,她早就忘记了。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得到自己可以得到的东西,包括成绩,包括大学,包括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
她也有不太安分的梦想。
她想有一个夜晚,有鸟语和花香,有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有风但是不大,他和她并肩穿过窃窃私语的情侣们,走过广场上持久矗立的雕像前,互相对视,然后挥手告别。
她说:别笑,这是文艺青年的浪漫。接吻和拥抱在真正的爱情面前,都太庸俗。
老天给了她庸俗的机会,却没给她庸俗的前提。
她和他一文一理,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和他高中女友,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
什么叫天作之合,什么叫天意弄人。
六、交集
大一的魔方社团,他和她首次正面相遇。她不会玩魔方,却知道他玩魔方很厉害。
缘分原本不存在,只要一个人刻意安排。
他们聊天,他惊讶地发现他俩来自同一个学校,于是倍加热情。多么欣慰的结果,她却喉咙苦涩。如果这么久的关切的目光从未被感知,也从未被路人提醒,那么连主人都会怀疑它存在的真实性。如果这些关注都不存在,她的坚持又算什么?#p#分页标题#e#
她不想再想了,害怕伤心,害怕因爱生恨,害怕再坚持三年自作多情,害怕染上非此即彼的逻辑病。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出绝对的命题?要么爱,要么不爱;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要么坚持,要么放弃;要么生,要么死。他们不同意有垂死挣扎和犹豫不决,不同意有敷衍,他们说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们相信指天指地的誓言,他们相信真爱会藕断丝连,他们喜欢听坚持,听青梅竹马的泪流满面的故事。
她的坚持,要么为了祭奠,要么为了明天。
七、明天
他和她成了朋友,没有多无话不说,关系淡淡的,好像君子之交。
是不是距离也本不存在,除非有一人刻意拉远。
她从未停止对他的关注,也从未停止自己的沉默和观望。她已经站成了男女主人公身后的背景,从高中到大学,一直存在。她没再写日记,没再写言有尽而意无穷,只等有心之人对号入座的话。她知道他们俩一起去吃了自助,知道他们买了情侣衫,知道他们吵架了又和好了,每次吵架关系就更好上一层。
她打心眼里觉得他们般配,又打心眼里觉得忧伤。她讨厌自己的怯懦,讨厌自己爱了却说不出口。她忽然想起来那高高在上的红榜上显眼的名字,无数人在下面抬头仰望,她只是众多面孔中的一个。而那名字的主人根本不在那里,他看不到那些注视他的眼神,看不到她,他正在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身旁的女孩。
大四了,他们分手了。
八、平凡
具体原因不明,她听他说了,也没多问,安慰了几句就挂断了。
没什么命中注定的爱人,也没什么众望所归的爱情。出奇地,她只觉得有点可惜,没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或者是幸灾乐祸。
她一直是故事的旁观者,旁观整个始末,她曾经想介入,但是放弃了。观众进入故事情节那叫玛丽苏,官方的故事结尾只有王子与公主。
那本日记早就断更了,她不再在意,也就坦然面对了,时不时拿出来一读,还被里面矫情的用词酸到倒牙。
情诗如果没有了情感和对象,顶多算是作文集。
她就这样不爱了,悄无声息地不爱了,没有伟大的宣言,没有郑重的自白,没有电影里浪漫的催泪的情节,爱情来得和去得都莫名其妙。她和她八年的暗恋一样,都成了不值得被铭记的一段。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执着。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些心情曾经存在过。
轰轰烈烈的过往,都将见证美丽的平凡。
她接住掉下来的学士帽,把最美的微笑留了下来。这回的照片里,她的身边没有他,她不再固执地看向一个方向,期待一个眼神的回应。她不再是不知身份的孤单的第三人称,他和她,再也没有故事。
她迄今为止所做的最不明智的事,就是用高贵的文字去诠释卑微的爱。
文/王子尔玉图/王子尔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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