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月光光,照碧塘。夜阑人静之时,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画面,总让人觉得过于幽静,幽静得有点瘆人。一棵歪脖子老树,斜倚在塘边。月在梢头,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里射下来,在水面上泛起点点忽明忽暗的光。夜风吹过,沙沙沙……一个女人在抽泣,声音穿过水塘,在淡淡的月光里漂浮。一声轻,一
01月光光,照碧塘。夜阑人静之时,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画面,总让人觉得过于幽静,幽静得有点瘆人。一棵歪脖子老树,斜倚在塘边。月在梢头,月光从枝叶的缝隙里射下来,在水面上泛起点点忽明忽暗的光。夜风吹过,沙沙沙……一个女人在抽泣,声音穿过水塘,在淡淡的月光里漂浮。一声轻,一声重,极其哀怨,极其凄凉。她依靠在老树年迈的身体上,双手扶着那沧桑的岁月痕迹,独自抽噎。泪水滴落,从树干直到树根。似明珠滚动,如冰晶寒冷。远远瞧去,正是一袭素裙宛若投映在地上的月光。微微颤动,犹如轻风拂过春草。此景教人动容,此情教人爱怜。那女身翩翩而起,缓缓移步塘边。白玉莹莹的面庞,一对秀目明眸下两道晶莹的泪痕映射出了对生命的决绝。抽噎已然停止,长长的一声哀叹,塘里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她欲投身在这涟漪之中,了却此生。“万物有灵,皆向往生得蓬勃!你为何如此不惜?”女子适才沉浸于哀怨之中,却未发现一旁还有一垂钓老翁,这一番问倒使她一惊,忙后退一步,欠身赔礼道:“妇人自觉心中哀怨愁苦,独自凄凄。未知有翁家在此垂钓,失礼了!”“一个求死之人,却能这般谦卑,你心中之苦闷又为何不得化解?”“此事不易,我亦了无挂碍。”“尘世间,唯一不好化解之怨,无非一个情字。你不妨与我说来,或许尚有转圜。”02奴本姓柳,名烟儿,相思城上柳府的小姐。去岁初春踏青之时偶遇一家公子,姓李,唤萧然。他初见我时,正是桃花烂漫,芳草萋萋之时。正是那日,我与丫鬟春儿与其相对而行,共履一道,便在借道擦肩而过时,听他道:谁家的小姐,竟如此动人?我自管走路,不想春儿撇嘴道:公子好生无理,竟随意轻薄于人。我决意退去,春儿却要一争长短。公子笑道:我只是称赞你小姐貌美,何来轻薄之意?春儿不服,却也没了言语。无奈瞪了他一眼。他却一眼望着我,我初与他眼神交集,只觉浑身一震,便没敢再见了。他说:春色毕竟年年有,佳人一笑几时得。说得并不工整,但我却不由自主抿嘴一笑。我久居深院,高墙篱落虽然华美,锦阁玉楼倒也温馨。但人若无情,纵然琼楼玉宇也不过是冰冷的死物而已。此后,数日之中,我便莫名想起他来,想起那个眼神,那个微笑。我的人生却从未如此欣喜与哀怨过。那一日,我记得暖风卷得满院的清香,几只燕子在柳枝上呢喃。春儿嘻嘻而来,教我赏一首诗作。我道这妮子奇怪,平日里叫她读书识字像要了她的命儿。今日倒好,偏主动来惹我。她予我一方绢帛,上面工整的小楷正是写着——孤芳易落春寒雨,并蒂花开久长时。无奈相逢多离散,思心漫漫柳烟姿。这诗平淡无奇,不过是凑字罢了。春儿却笑语:小姐就没瞧出什么稀奇来。我再看时,不觉双颊微热。忙责于她:你这妮子,却是哪里来的这种诗句。春儿娇俏,小嘴一嘟,媚眼一斜:我见小姐日日望着那院中柳树上新筑的燕巢,莲花池中并肩游走的闲鱼。不是哀叹,便是痴傻。初初以为是病了,却不想这病呀……却如这春色,亦如这古城。我却不想睬她:你这妮子几时倒会戏弄起主子来了,倒让你三日不许饭吃才罢。春儿忙道:我的好小姐,你可不能这般待我。我若不稀罕小姐,又怎么懂得小姐的心思呢?我自觉好笑:唬你而已,谁要真的饿我家乖巧的春儿。不过你若是不如实交待了,恐怕也是躲不过去的。春儿噗嗤一笑:小姐要我交待什么?莫不是这药不对小姐的病症。你道我生的什么病?却又使了什么药?“那病自是思春之症,相思之病了。我这药便是在那桃花夭夭,幽幽小径处得来的。”03春儿原本不熟识那男子,只是在桃花小径中与之邂逅过。哪知那男子竟在四处寻觅我和春儿。却又不知怎地,他与春儿在街头上碰见了。都说是缘分——他千万次蜜语甜言,哄得春儿心花怒放,便替他稍来了这一番言语。我知了这些,顿觉脸颊温热。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现在想来,不过是无知与糊涂罢了!此后,我与李萧然便常常书信往来,心思相交。不觉过了一月,这时桃花早已谢去,我却对这些全无心思。他已经三天没有来信了。我的时间突然变得很长,日头走得好慢。夜里更是难熬,我已经很难入眠。没有他的消息,我会整夜地做梦。梦见他来,我会醒。梦见他不来了,还是会醒。春色寂静,一片萧索。人心憔悴,全无颜色。我问春儿,她只是摇头。我要她去打听,她却去了很久。太阳就快下山了,我越来越害怕黑夜。黑夜来临前,春儿先来了。她对我说:那李公子是害了病,身子虚弱的紧,不知能不能挨过去。她说的时候,似乎很伤心。我听的时候,心已经裂开。他在哪里?你带我去。我第一次这般草率地离开闺房。没有告知父母,没有在镜前梳妆。桃树已经抽出绿叶,竹子更加苍翠。在这竹桃之间,有一间竹舍,清静雅致。春儿说:这便是李公子的住处。我已顾不得礼教规矩,直接冲了进去。李萧然便躺在竹榻上。他见我一脸惊喜,我见他一脸忧伤。他很憔悴,目光也失去了神采。他弱弱地问我:你怎么来了。我没有回答,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我来看你!”“你不应该来,你应该忘记我。”“教我如何能忘!教我如何能忘!”“你来了,无非是徒增烦恼。”“我既来了,便不会让你孤独无依。我要陪你走以后的路。”“我还有路吗?”“有,只要有我在……”04时光流转。我对他悉心照顾,他的病慢慢好了起来。我却面临了人生中最艰难,最痛苦的抉择——我的父母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大发雷霆,差人寻我回去。他们甚至用李萧然的生命威胁我。我迫于无奈,说出已是李萧然的妻子,并以死相逼。他们总不会逼死自己的女儿吧!就这样,我与这个生活许久的家从此陌路,与那两个至亲之人断了血脉关系。我还记得,春儿与我道别时相拥而泣的画面,还记得她哭着说,她不应该……她开始后悔为我传那些信,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没有怪她,是她给了我真正的生命。我与她作了别,一同李萧然回了竹舍。从此我们便相依于竹舍之中。时光很奇妙,它让那些过去之事渐渐淡去,变成记忆被深藏。可是我,总也忘不了春儿。我典当了随身的几件首饰,换了些钱,硬着头皮回到柳府想将春儿赎回自己的身边,管家见我心诚,更不忍见我的执着和伤感。他对我说:那春儿因小姐之事被老爷重重罚了一回,之后便遣回了故地,此时已不在府上了。我一路黯然,想起春儿曾说:她家乡已经没有亲人,就算回去,亦是一人漂泊,无依无靠。我顿觉是自己害了她,为何不早些来赎她,或者一开始就应该带她一同离开。那老翁听到此处,也觉伤感,叹息一声,只管抬头去望那一轮冰冷的月。我此后的生命里,除了李萧然便没有其他了,我将一切都给了他。日子似乎很甜蜜,像所有新婚的夫妇一样。晚风,落日。幽静的竹舍,一对相爱的人。我似乎已经看见相守白头,儿孙满堂的画面了。这不过就是一种简单的幸福。有一天,他对我说已经流逝了许多光阴,他不能这样过一辈子。他要去追求功名,这是他的梦想。男儿志在四方,我虽不舍,但也得鼓励他去实现梦想。那时,我深刻地知道,男人的生命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女人。他走了,可是没过多久便又回来了,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发生了变化。05我原本以为与李郎会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却不知,只不过是一场没有醒来的梦。他一心于功名之上,原本想借我父亲之力平步青云,却未曾想我会为了他与那个家断绝了联系。他因我而得罪了我爹,在功名上缕缕受挫。人越来越愤懑,再也不像原来那个李萧然了。他每日早出晚归,回来时总是酩酊大醉。我说我替他去求我爹,他却说:泼出去的水都比你干净。水尚且不能收回,你又何必自取其辱,教我成为笑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般说我。我宁愿他用刀插进我的心,也远没有这样的话更能将它刺痛。我的眼泪滴落,他不但没有为我拭去,反而极尽嘲讽。我对他说:我将一切都给了你,你如何要这般待我。他却说:你让我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我虽然很伤心,但我明白是他的不如意导致了他不理智的情绪。我愿意给他一段时间,因为我始终如初般爱着他。渐渐地,我糊涂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过我。也许,一开始他只是看中了我背后的家势。他或许有更长远的计划,只是没想到,他的所有盘算,一开始就败得很彻底,几乎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他开始带不同的女人回来,那种烟花之地的女人。我忍不住落泪,他却对我说,我的名字叫柳烟儿,就应该到那烟柳巷里去寻找欢乐,不该在他家里哭哭啼啼。今日,他果真带了人来见我。那人一脸淫笑,对我不住点头。他从那人手里接过一袋钱,慢慢在手里掂量。我的心已经死了,这方塘将是我最后的归宿。06老翁叹了一口气,对柳烟儿道:“你难道就不怨他,不恨他吗?”柳烟儿从回忆中走了出来,轻拭眼角的泪,并没有回答。“你这般为了那个男人,他或许连一颗眼泪也不会为你流下。而你却要沉浸于这冰冷的水中,饱受永生永世的凄凉。”“我不相信他会是那般薄情的人。如果不是我的那个家毁掉了他的梦想,他一定不会那样对我。他恨的只是我的这张脸,而非我的心。我的心一直爱着他,他不会不知道。”“如果他就是一个薄情之人,其实并未爱过你呢?”柳烟儿没有回答。她脸上泛起哀怨,这是她最害怕知道的结果,这会让她完全崩溃,就算是死去也会感到不安。老翁凝视着夜色,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他的心。”柳烟儿忙道:“什么办法?”心里却不住地想:“我怎么会这样,明明害怕,却又很想知道答案。”“变脸。”“变脸!——怎么变?”“我这里有一颗药丸,你只要服下去就可以让你的脸发生变化,变成另一张脸。”柳烟儿惊喜之中又有许多犹豫。“你不用害怕,它不会让你变丑。”老翁似乎看透了她的顾虑。“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没关系,这是你的事,当然得遵从你自己的意愿。如果你不愿意,或者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宁愿就这样安静的离开,也没关系。”“我——”柳烟儿脑袋里迅速闪过曾经的一幕幕。那些甜蜜,那些苦涩,她又如何忘得了?“不管他的心如何,只要他能像以前一样对着我笑,轻声地与我聊天。或许,我连甜言蜜语都无需听到,只要他的气息在我的耳边喃喃……也无需长久,再有一天,或许一天就足够了!”“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牢记。”老翁说:“这颗药丸的药力只能维持到后天的日出。药力退却后,你将变回原来的样子。还有,如果在这期间,你的心一旦疼痛,那这颗药就会马上失效,你也会变回原来的模样。”07柳烟儿服下了那颗药,她的容颜真的发生了变化,俨然就是另一个人。但她依旧美丽,动人。老翁告诉柳烟儿,在不远处的石桥上就能等到李萧然。他每天都会从那里经过,而且都很晚。柳烟儿在石桥上果然等到了他。他今天没有喝醉,却一脸的不快,像是别人欠了他很多钱一样。他走到桥边,突然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石桥上,以为是什么鬼怪,倒是吃了一惊。忙道:“你是人是鬼,怎么……怎么坐在这里?”那女子柔声道:“小女子不慎扭了脚,疼痛难忍,实在不能走了,便坐在了此处。”李萧然见这女人生的貌美如花,心动不已,问道:“你家里人呢?”女人顿时哀伤道:“我本是前来投亲,谁料丢了盘缠,亲戚尚在远处,本想连夜赶路去奔个归宿,却在此处扭了脚,不知该如何是好?”李萧然道:“姑娘若不嫌弃,不妨到寒舍小住,待伤好以后,我再陪你寻亲去。”女人无奈道:“只怕夫人会责怪!”李萧然微微一笑:“在下独身,不必担心。”女人满是忧愁:“孤男寡女,更是不妥,恐惹人非议。”李萧然义正言辞:“此一时彼一时,若姑娘担心在下德行不端,毁了姑娘清白。那我便就此路过,权当没有遇见你。这样一来,我既少了麻烦,又不用担心会背上骂名。但我李萧然向来侠骨柔情,又怎能撇下姑娘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倘若那豺狼虎豹将你叼了去,我今生又将何以安宁呢?”女子面上愁云初开,露出一抹笑容:“公子这般光明磊落,小女子倒是多想了。可是我脚疼得厉害,不便行走。”李萧然淡淡一笑:“在下失礼,姑娘不便,不如……不如在下背姑娘一程。”女人脸颊微红,轻轻点头,颔首无语。08女人是幸福的,她觉得自己的心给了她正确的指示。他的气息,汗液都是那般熟悉。他们回到了那间竹舍。一路上,李萧然感受着女人的温度,柔软的身体。他的心早已波涛汹涌,心想:人们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今番我是赌场失意,倒白白捡了个大美人。想到这里,又是莫名的兴奋。这女子深夜在外,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看她说话矜持,倒有几分掺假。莫不是……莫不是什么狐仙?自个儿想着,却又忍不住去看了几眼,真是个美人!管她人也好,鬼也好。我都教她服服帖帖,千依百顺。要是狐仙就更好了,叫她作法让我在赌场上大杀四方,那才畅快。他一边擦拭额上的汗,一边对那女人说:“这一番也是累人,我去沏一壶茶水,也好解解乏。”说着转入里面,烧水沏茶。转眼间,茶已沏好。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包,将一些白色粉末倒入其中,一顿搅拌。女子在这熟悉的环境中,忆起了昔日的许多缠绵,那时他也是这般体贴,这般温柔。李萧然为她倒了一碗茶,她自管喝着。他取来药箱,要为她看看脚。她半推半就,也是许了,自个儿享受着这爱人的亲昵,却忘了,她已经不是她。他的手退去她的鞋袜,握着她的脚踝。她浑身一振,却像一个少女般呢喃。她开始觉得很热,很兴奋,很冲动。他对着她笑,搂着她,亲吻她。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他们交织在一起。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女子被这风一吹,突然变得很清醒。她推开他,问道:“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他先是一怔,暗想:这药怎么没起作用?接着道:“茶水就是茶水,能放什么?我只是见姑娘美貌,一时没控制住,有点冲动,请姑娘原谅。不过……不过我觉得你我相逢,许是缘分。我们倒不如凑成一双,从此携手一生,不是更好……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爱你一生的。”女子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些厌恶,但她沉静一会儿,说道:“我孤苦无依,能有个归宿也是好的。你我凑成一双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不然,我断然不会答应你的。”“你尽管问,我如实答便是。”“你得先发誓,如若所言不实将受恶魔剜心而死。”“这……是不是?”“你若不发誓,我立刻便离开这里。”“别别……我发便是:我将如实回答姑娘所问的问题,如有虚言,当受恶魔……恶魔剜心……而死……”09“你今生可有真心爱过一个人吗?”“有!那人不再天边,却在眼前。我初见姑娘便已然着魔,一颗心不由自己,整个魂儿已被你捉了去。”“如此轻率,叫人如何信你?”“我当如何做,你才会信我?”“你说是真心,就把心给我,我便相信。”“心意不可琢磨,不能取拿,当在漫漫相守之中去体会,你要我怎么给。”“很简单,取出来给我便是。”“若取出来,我便死去,纵有真心又如何爱你。”“若是真心,我当随你而去,在阴间做一对鬼夫妻。”“这……”“怎么,你不愿意?”“非得用生命才能证明真爱吗?这样未免太过残忍,于结果也没多大的意义。因为人死以后会怎样,谁也不曾知晓。如果各自消散了,不是辜负了这一段良缘吗!”“你说的许是对的,但你又曾说心意不可琢磨,若我付出所有却换来了一份假意,于我将更加残忍。”“爱情本就是一场赌博。”“可我不想赌,因为我输不起。”“这样的辩论让我很无奈……”“那好,我问你下一个问题:在我之前,你可曾爱过别人?”“若我爱过别人便不会爱上你,一旦爱了便是一生的事?”……“你知道吗?你感动了我的容颜,却刺伤了我的心。”“我不明白?”“你不必明白,我再问你:在我之前你有过其他女人吗?”“有,如果没有那一定是谎言,我不想骗你。但那些女人犹如浮光掠影,昨夜东风。”“……一个你爱过的都没有吗?”“你应该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的心却很痛……一颗与这张脸完全不同的心……”……“你说只爱我,那你爱我的什么?”“爱你如花一般的容颜,娇柔的心。”“如果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你还爱我吗?”“我既爱了你,你变成谁我都爱。”“好,好!”10月光泛白。女人的面皮像开裂的土地,皱起,脱落,一块块往下掉。撕裂之痛直钻心窝。但她没有叫喊,反而在笑。笑得凄凉,哀怨。李萧然的脸比月光更白,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瘫倒在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大仙,我早就知道你是大仙……念在我本心是出于爱你……请别……别害了我的性命。”女人愤懑恐怖且苍白的脸渐渐沉淀,转而又变得平静而哀怨。“夫君,你当真从未爱过我吗?你为何要将我卖予他人?”李萧然顿觉这声音非常熟悉,鼓起勇气去认真端详,发现眼前这女人却是他的妻子。他想起近日对她的所作所为不禁沁出一身冷汗,刚刚的那一幕可能就是厉鬼索命前的最后审判。“烟儿,我自知对你有愧。但,但我已经悔改……我后悔不已……我是爱你的,你应该知道?我……你不在的时候,我很担心……我去寻你了……你究竟到哪里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当真后悔了?你当真爱我?那你刚才对那张脸说得话又是真是假?”“那张脸……哪张脸?不……不都是你吗?我恍惚间只觉她就是你。那一番话都是我想对你说的,你一定要信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如何信你?你发过誓的——如有虚言,当受剜心之苦。”李萧然已经到了恐惧的边缘,他脸色煞白,嘴唇突然变得干裂。月光仍在,烛光闪动,一条影子躺在地上。他低声而绝望地问道:“烟儿,你究竟是人是鬼?”“你害怕我是鬼,你怕我,所以你说爱我,是吗?你怕我来索你的命……我就是鬼,就是来索你命的。”11李萧然慢慢站起身来,他的恐惧仿佛在渐渐消退,轻蔑的笑又回到了他的嘴角,一下子他好像又有了他自恃的男子气概。“你说你是鬼,可你的影子却出卖了你。你的确把我吓着了,烟儿,你可真行!为夫很佩服,佩服得很。”“你怎知鬼就没有影子?”“我不知。你要索命就来索吧!”他说着走近柳烟儿。柳烟儿看着他走近,气息开始凌乱,突然间竟不知所措。“你……你当真没爱过我?”突然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她被扇倒在床沿,苍白的脸露出一半辣红。“哦……想不到,打鬼是这种感觉!”李萧然得意地笑,轻蔑地说。“过瘾,过瘾……老子今天所受的惊吓一下子没了。”他盯着柳烟儿,邪邪笑道:“夫人,你说如果和一个美艳的鬼来一场风月之事会是什么感觉呢?”“你竟是这样的人!”“你问我是否爱过你,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没有,从来都没有!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家的女儿,接近你只是为了功名。可你倒好,竟然轻描淡写地将这一切毁于一旦。我不但没有爱你,而且恨你,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件愚蠢的事。”“愚蠢的事,对,是愚蠢……愚蠢的不是你,是我!”说着,她流下了晶莹的眼泪。屋子突然黯淡,原本的明月被一团黑云挡住了。现在只剩下跳动的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射在柳烟儿的面庞,忽而冷峻,忽而凄清,忽而幽怨……李萧然心里一惊,眼前的柳烟儿哪里还有一点人样?青黑的眉角,冰冷的眼神,乌紫的嘴唇……“你……你真的是鬼?”李萧然又开始颤抖,又开始战战兢兢。柳烟儿突然觉得好笑——“鬼?人和鬼有什么分别?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她笑得更大声,更凄厉。烛光灭了!一阵疾风卷过。李萧然觉得身子轻飘飘,头脑一阵眩晕……12有童谣原本是:月光光,照地堂。但这里没有可照的地堂,只有一个池塘。池塘的水碧幽幽,深邃而清冷。月光光,照碧塘。一个稚嫩的声音轻轻唱着,像一个小女孩,又像一个小男孩。李萧然在一阵眩晕后,觉得想吐,但这歌声里透着一种幽冥般的寒冷,使他浑身透凉,竟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月光光,照碧塘。那声音渐渐变得成熟,衰老,刺耳……声音停止了。他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是女人,声音里充满哀怨和痛苦;一个是老人,声音很显苍老和苍桑……“你知道结果了?”“知道了,可我宁愿永远不知道!”“痴爱到头总伤人,你又何必执着呢?”“有些伤很容易忘记,很容易重蹈覆辙。我不想执着,但我又无法不执着,情爱的事,一但开始,就很难结束。”“那你打算怎样?”“只有付出爱的人,才会接受爱的惩罚,这或许是公平的。”“不,不……应该要辜负爱的人接受惩罚!”那老人突然变得很愤怒,沧桑而尖锐的声音一字一句直往人心里钻。李萧然听得打了一个寒颤,浑身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这时,突然起一阵阴风,将他卷了过去。他慌忙望去,眼前正是柳烟儿和一位老翁。柳烟儿见着李萧然,心中的怨愤渐渐平复了下来。对老翁道:“你卷他来干嘛?”老翁邪笑道:“他曾发誓当受剜心之苦。我便要掏他的心出来,尝尝它究竟是什么味道?”李萧然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犹如砧板上待宰的肉。一团黑影带着寒光向李萧然袭来,他惊恐之下紧闭双眼,脑中一片空白。“你怎么这么傻?”老翁沧桑的声音说道。与其是说,还不如说成是凄厉地喊。李萧然睁开眼,见自己身前挡着一个人。正是柳烟儿为他挡住了老翁的利爪。老翁的手里已经多了一颗心,但不是李萧然的。“你怎么这么傻?”老翁泣语。“放他走吧!”柳烟儿虚弱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为他牺牲。”“那颗心里有他,这下被你掏了去,我和他从此便是陌路。放了他吧!”“你当真要放他走?你甘心将你付出的一切就这样……这样……”“这是我自己的事,可如果你是因为帮我换脸的那条誓言,那我愿用一颗心换一颗心,一条命换一条命。”老翁看着柳烟儿,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痴傻的女人,再看看惊恐呆滞的李萧然哀叹着摇了摇头,他手中的那颗心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不见了。“你如果还有一颗跳动的心,一条鲜活的生命,我又何至于为你做这些。”老翁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温柔,温柔中带着哀伤。这声音很像一个人,柳烟儿听出了这个声音——春儿!“春儿,是你吗?”“小姐,都是春儿不好,是春儿害了你!”说着,那老翁的面皮一块块落下,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正是春儿。“春儿,真的是你!你怎么……”主仆两姐妹情难自已,顿时相拥在一起。多少辛酸,多少痛苦,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你刚才说什么‘如果还有一颗心,还有一条命’是什么意思?”“小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剜走了你的心,你还能这样说话,这样行动……”“你是说?”“你跟我来!”老树干慢慢裂开,里面卧着一具女人的尸体,柳烟儿仔细看来,不觉一惊,随后微微一笑道:“原来,我早就……”“你难道也……”春儿点点头。“那日,老爷罚我跪在天井旁赎罪,不知几时来了一些人,用麻袋将我装了,沉入了这塘底……没想到,小姐也……”“这下倒好,我们姐妹便永远也不会分开了!”李萧然侧头看着树干里的女尸。那女尸突然转过头,睁开眼瞪着他笑。“鬼呀……鬼!有鬼……”李萧然突然疯狂地叫了起来。他四处狂奔,狂叫,头发凌乱不堪,衣衫渐渐不整。“小姐,为什么不让我剜了那负心人的黑心?”“也许,是我傻吧!”自此以后,这里便经常有一个流浪的疯癫男人,逢人就说:小心,小心,春烟有鬼!春烟有鬼……那碧塘边上的歪脖子老树,在日头下总是投出一团神秘的影子,像两个女人在跳舞,当你抬头去望,却只见树影婆娑,阳光明媚。人们也就跟着那疯癫男人念一句:春烟似鬼!春烟似鬼呀!于是,这一处塘就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春烟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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