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看见我前任,任何场合,任何时间——但如果要我挑一个最不想看见她的时候,那就是现在,N大第二附属医院住院部。八年临床医学,我算了算日子,她还没毕业,而我已经是个土木工程师,靠自己的工资过活。人难免会有些小伤小病,只是我这次有点严重。工地上从天而降的钢筋砸到我腿上,
我不想看见我前任,任何场合,任何时间——但如果要我挑一个最不想看见她的时候,那就是现在,N大第二附属医院住院部。 八年临床医学,我算了算日子,她还没毕业,而我已经是个土木工程师,靠自己的工资过活。人难免会有些小伤小病,只是我这次有点严重。工地上从天而降的钢筋砸到我腿上,我直接昏了过去,很怂,很不男人。我前任就这样看见了我最不男人的样子,她正好在外科轮转,据说她看见我的时候冷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是天要亡我还是天不亡我。如果天要亡我,那就应该让钢筋砸中我的头,如果天不亡我,怎么会让我落到前任手里? 我这次要动个小手术,此时我万分庆幸她学了这么久还没毕业,还在实习,要是让她主刀我完了。 我一点都不慌,真的。我叔才是这里外科主刀,他会把我安排得很妥当。 我叔带着一群实习生浩浩荡荡来查房时看到我,眼神和看其他病人没两样,他只是训斥身后的实习生说:“你们现在在学校里都不知道学的什么,平结都打成死结。” 实习生里有我前任。 我叔又说:“这个病例我让学弟给你们上台展示手术,好好看看。” 前任笑了。她直视着我,笑了。 这种笑容,像伊甸园里引诱夏娃的蛇。 我叔在我们家年纪不大辈分挺大,在医院里也一样,他果然把我安排得很妥当——他那个学弟,是我前任的哥哥。 我就这样,从一个能直立行走的健康男性,变成一个卧病在床的伤患,最后变成了我前任亲哥的一台展示手术。 别人的主刀要病人活,我的主刀可能要我死。 我初中跟前任谈的恋爱,彼此都是初恋。那时候她哥在我校高中部,偶尔在学校超市遇见他,我都绕着走。尽管他从来没有对我们早恋有过任何反对意见,尽管他总是低垂着眼,尽管他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样子,像一株好看的观赏性植物,但电影里一般这样的才是狠人。 我多希望前任也是一株好看的植物,她只需要貌美如花,可她不乐意,她觉得貌美如花是他们家自带基础属性,操着这样一个只有基础属性的号玩人生这场游戏,挺没劲的。 这就是她高考总分比我高了十几分的理由。 因为这十几分,她学医了。 而我突然间如同丧偶。她没时间陪我喝奶茶,看电影,欣赏我刚买的模型。她和尸体待的时间比和我待的时间长,还不准我说那是尸体,应该称呼大体老师。 同一时间,学校里一个交换生姑娘搞到了我的微信,她看我整天独来独往,以为我没有女朋友。我们聊得热火朝天,当这位姑娘变成现任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我忘记和前任分手了。 她看到我和现任手牵手那天,满手的尸油都没擦干净。 我和现任提起过她,所以现任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肘,像警察抓扒手。 我想象中的世纪大对决没有出现,前任拉黑了我的所有社交账号,我们就这样,自动分手。 现任比我想的有钱,她爹竟然有个建筑公司。毕业以后我就给她爹打工,约等于给她打工,眼看我就要走上人生巅峰,天降大祸,落在我腿上,心上。 求生欲让我向我叔坦白,从怎么早恋开始,一直到今天怎么在工地上出事故。我叔安静地听完,捧着马克杯,笑。 我知道我叔头发总是乱七八糟像八百年没理过发,我知道他那件格子衬衫永远皱巴巴,但电影里一般这样的才是大佬。 他说:“已经安排好了,临时换人很麻烦的。” 侄子我究竟是哪里开罪过您了? 我叔好像很忍心看我死在手术台上。 我只能曲线救国,从前任那边下手。要不是腿脚不方便,我都想带她重走初恋路——穿着我们初中丑陋的校服,再走一遍上学的路,去看看我们初中老师,去食堂里吃一碗很难吃的咸菜肉丝面,勾起美好的回忆。这样她说不定会念点旧情,让她哥放过我。 没等我这个计划开始实施,就遇上前任单独给我查房。 她笑眯眯,使劲压着我骨折那地方,我突然开始想念她哥,至少她哥只是很冷漠地看着我。 他们家的人,都像某种生物——不管你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他们都看不起你。 对,这种生物,叫猫。 在前任猫一般的爱抚下,我叫得像正在被开水烫的猪头。 压完以后,前任两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她解释道:“我哥有点低血糖,在你叔办公室趴着,所以,我来了。” 我当时竟然疼到连“我哥低血糖在你叔办公室趴着”这句话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一件事:前任她哥未必要我死,前任是一定要我死。 我在琢磨怎么搞定前任,我现任在琢磨怎么搞定我的胃。 她千金大小姐,做饭必须难吃,而我必须说好吃,演技和良心的双重考验。 我可能不会死在手术台上,而是死在这两个女人手里。 这天现任偶遇了前任。 她们寒暄了几句,对,前任和现任见面,像老朋友一样寒暄了几句。她们看起来比和我都熟。 女人,太可怕了。 现任提着便当盒,袅袅娜娜走进我病房,我不知道她今天又要用怎样的菜式来谋杀我。 她今天做了蛋,炒饭。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蛋炒饭的蛋和饭是能完全分离的。饭都是黑的,一粒一粒。 这两个女人想合谋杀我这个渣男! 我竟然有点委屈。 但我很快想通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前任和现任都那么美。 前任她哥来查房的时候,看到我对着他傻笑,眼神难得有了一点变化,大概是从看大体老师变成了关爱智障。 因为我做好了死的准备,所以在他眼里,我活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目前死者情绪稳定。 晚上我叔夜班,特地抽出时间来开导我:“你放心好了,学弟技术很好的。” 我担心的难道是他技术不好吗? “医德也是有的。” ……那好吧。 “而且是展示手术,要杀你也不容易。” ……行。 “那我们来把器官捐献协议给签了吧。” ? “我连留个全尸这样卑微的愿望都不配实现吗?”我问我叔。 我叔很高兴:“你要留全尸?太好了。你能把遗体捐赠给我校医学院吗?” 我现在怀疑是我叔要我死,为了医学事业的发展。 两害相争取其轻,我前任,说不定能给我留个全尸。 我摇着轮椅去找她,她在办公室里写病程。 言情小说里多年以后再重逢,男主总是会觉得女主瘦了,但我没觉得她瘦,她好像胖了,变好看了,头发烫过,微卷。 她抬头看我的样子,很像多年以前我给她补数学的时候,迷茫,又有点可爱。 因为她其他科目都比我好,所以显得咄咄逼人,只有在数学方面,有一点傻傻的可爱。 后来她数学也比我好了,这点可爱也再没出现过。 我偶尔会觉得她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补数学。 看到她没有我以后过得更好,更加坚定了我的这一想法。 她说:“你放心,我要杀你也不会让你死在我哥手里,我只会买凶杀人。” “……” “买凶杀人”四个字,说得柔情蜜意。 “能留全尸吗?” “你把器官捐献协议签了我们再谈这个问题。” 我那一晚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我叔让护士给我送了个毛绒兔子来,据说是娃娃机里面抓来的。因为难得第一次就抓到,所以感觉有好运。 明天下午我被安排手术。 行吧,早死晚死都得死。 我记得前任很喜欢抓娃娃。很难理解像她这样的独立自强新兴女性,怎么会喜欢这样少女心的赌博游戏。 她抓娃娃的技术和她没补过的数学一样烂。 我现任不一样,她有钱,想要的东西可以直接买。 我突然希望我死在手术台上,这样就再也不用面对女人了,让我签器官捐献协议我也认了。 有了这样的觉悟,今天一整天,我都对前任她哥笑得春光灿烂。我甚至对他说:“医生,你睫毛那么长会不会影响你杀我?” 他睫毛真的长,又长又密。 客观点讲,他长得斯文俊秀。但是前任和他不太像,据说是他像爹,前任像妈。 他看了我一眼,没理。 我太伤心了,我这次是真情实感地为他着想。 第二天手术很顺利。前任她哥,平结果然打得很漂亮。 没过多久我出院了。术后那段时间我一直没见过前任,只有现任每天锲而不舍地带着她的黑暗料理来看我。 某天中午我一个人去吃饭——现任跑夏威夷度假了,我穿过商场,看到一排抓娃娃机,毛绒兔子可怜巴巴地挤在一起,我扔硬币进去,第一次没抓到,第二次也没有,第三次没有……原来我和前任分手那么久,连这项技能都退化了。 我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围人来人往,都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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