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电话急促的铃声,将世文从睡梦中吵醒。只是他还闭眼等了几秒钟,仿佛与那急促的,不耐烦的声音怄气似的。他模糊地快速在脑海里回忆,好像是战争的片子,后来自己竟然也参与其中。哦,是飞机掷下炸弹来了,电影中的主人翁叫他拼命地跑,而后大家在一个浅浅的水坑里卧倒。果然,起风了,身后仿佛龙卷风卷着泥石杂物铺
一阵电话急促的铃声,将世文从睡梦中吵醒。只是他还闭眼等了几秒钟,仿佛与那急促的,不耐烦的声音怄气似的。他模糊地快速在脑海里回忆,好像是战争的片子,后来自己竟然也参与其中。哦,是飞机掷下炸弹来了,电影中的主人翁叫他拼命地跑,而后大家在一个浅浅的水坑里卧倒。果然,起风了,身后仿佛龙卷风卷着泥石杂物铺天盖地来…… 对,刚梦到这,电话就来了。还好,不知怎样不可预测的结果……抓过话筒,他清醒了些,有些感激这突如其来的救星,把他从另外一个世界危险的地方救回。电话那头传来标准的北方口音,他一听,知道是相王庙矮子的老婆。一包米皮,一包碎米。为此她打了几通电话,今早应该是第四次了。电话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请求有些无奈,这使他有点过意不去。只是不是他不送,而是碎米,昨天傍晚才到。这下他的头脑算是彻清醒,进入新一天的状态了。他靠着床头稍稍又眯了两分钟,并用腿挨了挨那贴着墙纸的墙壁。有些凉,但有些快意,仿佛有一股清澈的溪水从山涧流过,一直渗进他的内心。窗外充盈着鸟活泼的叽叽喳喳的吵闹,还有似鼓的蛙鸣。偶尔两三声布谷的声音,从其中漫不经心穿插而过。他正疑惑怎么听不见人的声音,却有几遍悠长的,卖面喽,卖面喽,循循而至,渐渐清晰放大。可能是因为有些早,没有人们相问的附和,倒是有一只公鸡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算是给此人一个不太满意的回答。 世文蹭起身子,用手揉揉眼睛,他竟然在眼角摸到了几粒昨夜的分泌颗粒,他有些享受地徐徐拭去。睁开眼,见窗外清晨的天色似乎有些灰蒙;再仔细看,淡白隐蓝的天上有不少的块块的棉絮般的云层。对面屋顶的水塔朝东的一侧,已泛起了朝霞似的亮光。一只黑鸟从他的视野里徐徐飞过。 床那头老婆翻了个身,抱着个枕头,下身的睡裤露在被子外面。那雪白的,壮实的腿肚也不甘示弱地坦露,这吸引了他远驻的目光。望着这受用的腿,他忽然想摸一摸,但又怕惊醒了她。只是想到过些时日忙着收油菜籽时,这白净的腿便面目全非,有些心疼。他轻轻地为这腿盖上被子。哎,这被套,跟随他们已有二十二年了,这满床漂亮的被套,还是当年他们结婚时,单位送的。那年单位结婚的两对,都有这样的被套,艳丽雅致,光滑柔腻。到每年的五月边,他们便套了一床薄薄的棉被,正好适合着盖。可惜,现在这被套,有些黯淡有些松驰,那花纹的边,丝有些泄了。他环顾自己住了几年的房间,简陋,狭小。只有约摸七个平方,原来是做一层的卫生间用的,但是地下室有,而头顶的二层也有,所以这个,就做了房间。房间尽管小,但开门就是营业的地方,方便出入,又可以照料生意,还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楼顶是卫生间,有浴缸,密封不太严密,所以经常漏水。特别是他的儿子在家,漏水更严重。幸好他的儿子去年考取了大学,虽有些偏远,但毕竟是大学,这让他有些省心。于是去年底他看壁上劣迹斑斑,就买了白色的涂料刷了,居然亮堂了好些。又买了淡花的墙纸贴了一大半,果然看着舒适多了。房间里谈不上什么陈设,一张左侧与顶头都紧靠墙壁的床,不能怪质量不太好,因为那时买的,就是图便宜,五百块钱一张。用了两年,就在接头处加了钉,在靠头的两侧档边垫放了几块砖。床尾头留着的一截缝隙,摆放着两个纸盒,一个装着一些书,平时的进货单;另外一个,装着袜子之类的东西。一个木制的床头柜,放些书,电话,还有零食。那一张办公桌,一张椅子,是从老丈人的老家搬来的。其实,也是老丈人退休时从他的办公室搬来的,因为质量好,经久耐用,所以舍不得丢。再者,伴随老丈人十几年用的东西,有感情,也是舍不得---七年前,老丈人听说女儿女婿又挪个场地,心甘情愿地把跟随多年的心爱之物送给了他们。桌子上,放着一台用了七年的XP联想电脑,电脑的内存有些过时,但世文不敢升级,因为里面存了他无聊时写下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怕升级弄丢了。也不好意思叫人帮忙,因为他毕竟二十年前读过一些书,让人帮忙倒是有些笑话。这样缓慢地使用,习惯了。这台电脑早早安静地等待它的主人如往日般,起床便与它亲热,可今天有些失望。它见主人接了电话左望望右望望,根本没有搭理它的意思,有些懊恼,黑黑地耷拉着长脸。其实他的老婆早已醒了,也在被窝里晕着。见世文没啥起床的动静,便用脚掏了他两下。世文这才回过神,赶忙起来,兜好了衣裤,打开房门。他打开房门,来到营业间的办公桌前看了看时间,才六点。桌子上有些乱。他皱了皱眉,摆正了电话,计算机,茶杯,以及那本翻着的记着要货帐的草稿本。营业间里整齐地码着一垛垛的米,只是比正二月那时矮了不少,并且高低凸凹,没有了以前那样有些气派有些场面的样子。他像领导视察似的打量着这些米,其实是在盘算哪些品种该进,但不能进多,因为长虫长霉的季节到了。等他顶起门面的卷闸门,他老婆也起来了。老婆收拾着昨夜的洗换衣服,准备到楼下洗,并用抹布湿了水擦着桌椅,电话,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桌子上的东西,把两个茶杯也放在装衣的盆里。显然,她对于丈夫的摆弄不太满意,“这过夜的茶杯,放在这里松根?”边擦拭着桌面边说“刚才,接的那个电话,不是等急要货的么?”“是的,相王庙的”,一想到相王庙,他便浮现那个矮子的老婆脏兮兮黑不溜瞅又挺着个大肚子的模样。其实,她并不是怀孕,只是肚子大……难看。他想着矮子的老婆有些滑稽的样子,还时不时抽着烟,可居然说一口不错的普通话。便更觉得有些好笑,也学着那口音:“吴老板,给我来一包米皮子,一袋子碎米噢。 “噢,相王庙矮子家的”,他老婆自言自语,像是记起什么的样子,又清着嗓子咳了一下提高声音问道,“要我帮忙么?” “你说呢?!”,他有些愤愤地,“米皮一百斤一包,一个人行么?”世文的母亲也起来了,她正漫不经心地在营业间散着的口袋里抓把米,准备到地下室煮稀饭。对于儿子与媳妇的笑闹,她懒得去关心。因为她知道,她的媳妇是个能干的人,儿子虽然有些糊涂,她相信媳妇能管好,现在也轮不上她管了……想到这,她心里有些叹息有些失落。只是这样的想法转瞬就过了,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等早餐做好之后,便专心看她的黄梅戏。世文像往常一样,穿上大褂,戴上手套。穿大褂,是为了防止身上衣服弄脏;而戴手套,用他老婆的话说,是假马精。假马精就是假得很的意思。他是这样一个怪人,与众不同。要说天冷戴,无非是为了御寒暖手,可是这热天戴,就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只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他一直有些憋屈。好不容易读了那些年的书,好不容易有铁饭碗,不想到头来却下了岗,干这扛大包的苦差事。他觉得有些低人一等,有些无能,自卑。但他很注意自己的一双手,可能那是读书人的标志吧。他叹息自己原本有着一双纤细娇嫩的手,小时候算命的说,是好八子。可哪里有好八子?忽然的,好端端的工作没有了……这些年,他和老婆拼了命,啥苦啥累没遭受过?就是常年戴着手套,他的手指关节,也因为出力过度微微隆起变形了。想到这,他眼里闪过一丝悲哀。他扯了扯手套,启动了摩托车,并习惯性地扭了扭油门,摩托车在清晨里象一头虎吼叫起来。318国道边,有个海螺水泥的大企业坐落在这里。它的附近,有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回迁房,坐落在这片小区的中心。所以这里形成了前后十里的集市,比别的乡村热闹些。平时乡里乡亲在这里买些日常生活用品,彼此也熟识,方便。这里聚积着七八家超市,都挂着上联,华联等等的招牌,其实做的也大都是自己亲戚六转的生意。有五六家小饭馆,大都集中在海螺厂对面。三家理发店,两家五金店,在小区中心路;而世文的粮油店,面对国道这一排,正对着乡的中心小学。在他这一排,左边一个电工修理,一个乡村医疗室,一个彩票点;右边,一家家电公司,一家摩托车专卖兼修理。此刻,除了志文的店门已拉开外,其余的,仍然关着门,没有起得这样的早。倒是中间几家老百姓的住户,门都开了,因为到了夏收,要忙着农时。马路上一辆接一辆载满沙的后八轮呼啸而过,不断打破这清晨的静谧。看来司机们是在算计着时间,必须赶在交警上路之前把货送到工地。太阳缓缓地在云层里挣扎,不大一会,便露出了整个的脸。而天上的云层,也渐渐地稀薄,天的颜色,也渐渐地转蓝,但仍不见得那样的纯。 志文刚岀门,便看见小区的根苗姐姐拎两个塑料桶,摇晃着朝他店的方向走来。他有些讨厌她。根苗的姐姐五十多,家里看了两头猪,三十多只鸡,倒是个做事的把手。只是她一个月不知称多少回的糠,一次两三十斤,有些黏人。志文叫她每次买一袋,送到她家,省得称,又省得她跑。可根苗姐姐恁是不放心,任你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她总是执拗她的想法,“一次少一点,新鲜些,吃完再来”,她低着头说着,总是不看世文那略带乞求的眼。世文也拿她无可奈何。其实他在心里说,老不死的,不都一样嘛,假精!今天还好,出来了。经过她的面前,不等她叫喊,世文加大油门,把她丢给他老婆处理了。他马上要把相王庙矮子家的货送去。乡村的路上比国道安静了许多,少有车来往。行人也少。五月的乡村到处葱茏繁茂,路边疯长着不知多少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恣意挤占着除这条乡村水泥路外的每个空间,让人感觉生命力的旺盛无处不在。世文吹着清晨凉爽的风,骑车自由地驰骋在乡村的田野中,把刚才的点点不快早已抛到九宵云外。鸟在天空盘旋而过,攸而不动,又轻盈扇动翅膀,翩翩飞向远方。田野中,人们三三两两,都在田里铺了一块大塑料布在揉着油菜荚,也有的正捆绑着油菜,准备用板车往家拖。世文担心今年油菜的收成,他明显地感觉到应该比去年还差。他不由得耸耸鼻子,心里有些失落。今年清明后的雨水太多,好多田里的油菜,中间全荒毁了。两天前下了一场不小的雨更让他有些懊恼,因为田里已割了不少正在晒,来不及干燥,湿透了。这才刚晴了两天,他在昨夜的电脑上又看见一天后又有几天的雨,他心里很是着急。他想把这一消息告诉他所有认识的人,好让他们在今明两天把油菜籽安然地收获到家中。穿过相王庙,再过一个池塘,就到了矮子家门口。矮子家的门半掩着,没见看见人,倒是他家猪圈里的两头猪哼哼着。猪嘴凑挤在铁栅栏边,眼珠骨碌碌地打量这大清早来的不速之客。几只老鸡,悠闲自得地踱着步,不停地脚爪刨着地,用嘴啄着什么东西。几只还没长满毛的鸭,挪着浅浅歪歪的步子,也在那里寻找着吃的。 “米皮来了!”志文捺了捺喇叭。“来了!”有人忙不迭地屋里答应。随即一个脑袋从虚掩的门缝里探出,灰黄的脸上挤满皱纹,“吴老板,真早。“嗯。早些好。明后天有雨,知道么?家里的菜籽搞好了吧。”“今天一早我老婆去了地里。我在家等你,要不然我也去了。”矮子边说边来到世文的车边,解开绑绳。 “今年能收多少?” “今年多种了五分地,差不多三百斤。不过”,矮子说着说着顿了一下,“老婆说,今年菜籽多些,家里打一榨,落点饼肥田。”世文没有想到,连这样的人都变了。他清楚地记得,去年矮子一百多斤油菜籽是在他家兑换的。而今小作坊太多,把他的市场挤得支离破碎,就是连矮子这样多年对他忠心耿耿的客户,也毫不客气地背叛了他。矮子瞟眼怯怯地对接了世文那有些不大自然的目光。他显然知道世文有些在内心责怪他 “只是,只是落点饼肥肥庄稼地。铁路上没做了”,矮子仿佛无奈又自得地说,“我家的大女儿,叫我别干,在家做做事,一年给三万块钱。”他家的大女儿,世文当然知道,他是看着这妹长大的。黄不拉叽的,只是妹这两年蹭蹭长,不知比她的娘秀婷多少倍。说是矮子的女儿,其实不是他亲生,是他那个北方老婆十几年前带来的。当然,这个北方婆娘十年前与矮子也生了一个小女儿,今年读三年级了。 “你家大女儿?哦,二十岁了吧!在哪做事?”世文有些疑惑的问他。“好像是广州,还是深圳吧”,矮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斜眼望了望他。哦,那地方。世文脑海里浮现城市一片热闹的景象来。只是那里,一个陌生的初中毕业才两年的妹,能够做些什么呢。他脑海里又闪现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嘈杂拥挤的加工厂,一个是霓虹灯下昏暗的美容屋。他只是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同矮子说些什么。收了矮子的钱,便沿着相王庙的山路往回赶。 刚转过山弯,路上有两条狗在那里磨蹭,你咬我我咬你。见他过来,可能是欺生,一齐竖起耳朵翘着尾巴,汪汪叫着朝他身后一阵猛撵。世文正好刚才有些小闹心,见它们这样猖狂,放慢了车的速度,瞅准其中瘦的一只灰狗,到了身边,冷不防甩地一脚,直踢得狗“汪--汪--”痛的直叫唤。另一只马上歇声不动,转眼两只一起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世文算是出了点气,心里竟然一阵乐呵,险些笑出声。狗日的,连你们也敢欺负我 乡村的路上,渐渐地比刚才热闹了些。两辆接送学生上校的当地面包车,慢吞吞地迎面而来。现在不用看时间,世文都知道,应该是六点半左右。这是第一趟,送往乡的中学去的。还有两趟,是送到他对面的中心小学。这两辆车有些忙。开车的都是老师傅,又是本乡本土人,所以人们放心,把他们的孩子托付给他俩。这两人脾气也好,总是见人一面笑。现在从世文面前经过,也友好地捺捺笛子。世文自然也友好地回应几声喇叭。山弯有些大。世文慢悠悠地踩着刹车,东张张西望望。弯里有一个庙,说是庙,其实住着一家人。庙的主人胡姓,也是本地人,小的时候家里穷,被抱养到江南,后来二十几岁不安份又跑回老家。听说好像是犯了某事,有人说是盗窃,也有人说是强奸,毕竟过去了几十年,难以究竟,大概是个猜测。只是这庙是他盖的。原先这里就有个庙,后来文化大革命拆了。既然是庙,那他自然是和尚。他在家排行老三,人们便喊他“三和尚”。后来,他三十八岁那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患了小儿麻痹症的女人,当成他的压庙夫人,生了一个儿子。人们觉得新奇,替他改名“骚和尚”。他听了也不骂谁,依旧嘿嘿地眯着眼笑着。人们也不怪他,反而初一、十五,烧香时带些香油、米之类更多些。也有直接把些钱孝敬菩萨还愿的。他就靠这些来源活着,养活他的压庙夫人,还有那个长得简直一个模子脱下来的儿子,并送儿子到学校读书。骚和尚几年前不在人世了。听说,有一夜喝多了酒一时兴起,与他的夫人着实快活了一回,可能是好久没有这样快活过,加上酒催情欲,血涌大脑,就趴在夫人有些发烫的身体上背过气了。人们都说,这都是他太不把菩萨当回事,清净之地,犯了酒色两大杀戒,菩萨把他收走了。不过现在,香火依然不断。自然不是他儿子继承他的衣钵。他儿子去年被村里招了当兵去了。继承他衣钵的,是他的压庙夫人。这不,大清早,又有人还愿来了。世文一看,一人正从车里出来。这人他认得,是杨屋养猪的,平时世文称他杨大哥。他俩关系不错,因为世文以前在杨屋那里租房子开店,就他家隔壁。后来海螺拆迁,离杨屋两里路远的地方规划了海螺小区,因为小区人多集中,位置好,世文与老婆商商量着就把店搬到现在的地方---中心小学对面。他与老杨家一直有单方面的来往。什么是单方面来往?就是老杨家有什么大事,他都要去意思一下。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些年老杨办了个养猪厂,猪吃的饲料,其中米皮一直是他送。世文见了老杨,忙捺捺喇叭。老杨见了他,也笑笑,“早啊,发财的人。”“大哥,大嫂,这么早来烧香,有么大喜事嗏?” “是啊,是啊”,杨大嫂脸上堆的笑挤得下来,“小憨生了个儿子哟!先前在菩萨面前许愿的,今天来还愿哟。” “哦!添了大孙子!恭喜恭喜啊”,世文也有些替他们高兴,“哪天办喜酒,我也去热闹热闹。” “把你请得高高的坐上席哦”,老两口忙感谢。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人们大多肩扛锄头,扁担之类,陆续地往自家的地里走。世文见了,都是熟识的,忙笑着一路捺着喇叭。人们也都笑笑。经过张屋,腊梅正在那“啰啰啰”地喂着猪食,见世文骑着车子来,忙喊:“小吴,给我送一袋米,五十斤糠来!” “哦,小毛儿,给儿子喂食啊。”世文笑嘻嘻地喊她的小名。他知道,腊梅人很随和,开得起玩笑。虽然今年她五十四,孙子都六岁了。“小毛,小毛!你这个孬子!是你昂些(方言即孩子)叫的?”腊梅嗔笑着要拿铲子打他,“上次的米不好,难吃死了。儿子媳妇都骂。这次送好点!” “好嘞!遵命!”世文调皮地笑了。他知道,乡里乡亲的,人们就这样宽容着他,有次把不好,纵有什么怨气,也只消这样俏皮的两三句,就轻轻地化解了。 张屋的成满正在山脚边的地里做着红薯的垄。他是个真正的庄稼人。一生没有离开过土地。只是他总察觉不出他那关节炎的老伴经常哀声叹气。她跟这老不死的后头,做了一生,苦了一生。有时关节炎一发作,她就暗地里咒他死。就今年,这老不死的仍舍不得把他家的三亩稻田让人承包。承包田的人摸黑到他家几次,背着旁人把他家田的租金从二百五一亩涨到三百五,他死活不愿意。老伴骂他贱骨头,死脑筋,他仍不愿意,反而恶语相向,死了啊,躺到棺材里去了啊你!只是毕竟他今年七十出头了。可他有他的打算。一来身体还好,啥毛病也没有,这应该是做事活络出来的。再,两个媳妇,他看不惯,整天游手好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天天糊完嘴,然后就整下午的麻将。简直像个……这话他说不出口。他知道,向她们要钱,那是白搭。不如自己年年向地里要。他盘算着,今年,应该比往年好些,因为家里还有一大满仓外加大半小仓稻,大概三千来斤。今年三亩田的稻子全卖,可以收入三千块;看了两头猪,每头二百多斤,那时猪价才九块多,如今肉都卖到十六了,到五月节出两头,纯赚三千块不成问题;除自家打油三百斤油菜籽外还有三百多斤,管肥钱;两亩地的玉米,自然给猪吃,还有两亩地的红薯,留着品相好的到省城(老人们都称安庆省城)里卖,也能赚个四千多。城里人特别怕死,他们喜欢这乡下的红薯,说是防癌最好的东西。前些天他到城里卖,二块三一斤,赶上白花花大米的价格了。紫红薯,价格更高,三块五一斤那些孬子都抢着要。想到这他有些好笑,他吃了一辈子的红薯,把人都吃腻了。他想,要说吃红薯有啥好处,那就是屁多。他挖着挖着歇息一会,点了一根烟,美美地滋吧了一口。这东西就是香!只是现在猛吸一口,有些咳嗽。老伴叫他戒了,他一瞪眼,死了就戒了!再说,钱是你挣的!是啊,他只有唯一这么一个爱好,要是连这都不能享受,那真的不如死了算了。成满徐徐地吐出一口烟,他下意识地环顾一下四周。他猛然看见在腊梅家边停车的世文,忙高声喊,“是吴老板吗?我是成满喽。过天把把我送袋米,一包粉糠来。还有,我家三百斤油菜籽,你去看看。” 世文寻着这声音望去,看见了在山脚的地里正靠着锄头站的成满。他觉得平时这有些古板的老头现在格外亲切。是这些人养活了他,没有这些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些啥。他现在有些后悔,后悔一大早出来对于根苗姐的抱怨。没有搭理她。太不应该。怕麻烦吗?来的都是客,不能伤了感情。是的,下次一定要对她客气些,人家都不怕麻烦,你还嫌啥?他又想到成满,七十岁的人了,还这样没命的做,图个啥?对,除了钱以外,还有一种感情,一种对土地的深深依恋,惺惺相惜。他有些激动。尤其听到成满喊出油菜籽这三个字。他琢磨着这是今年油菜籽收购的第一笔生意,怎么着也要给成满一个好的价格,让成满满意。自己也图个开张吉利。“是成满老吧。晓得喽。等下就过去。”世文满心喜悦的答道。 渐渐,不光是田坂里,山地边,到处有劳作的人们了。屋边的池塘,女人们撅着屁股半蹲在石板上,已经快活地洗摆着衣服了。一些稍微懒散的,仍怔怔地靠在自家的门前,惺忪着眼,似乎还没有从昨夜浓浓的梦中醒来,偶尔地一个哈欠,并用手拭着眼睛。衣着不太整,头发也有些蓬松。倒是她们身边仰首阔步的鸡,抖抖地摇摆着头啄地,很精神。世文刚到朱冲的塘边,就听到塘边棒槌声声不绝。很有节奏击打衣物与石板的响亮,与朱冲几个娘们放肆的笑声掺合一起,在小小的山坳里回荡着袅袅的余音。她们的笑声有些暧昧,有些淫荡,随着她们那丰满的葫芦状的身形一齐摆动,不由不让人想起那些让人心跳又膨胀的画面。世文第一眼就看到了身材匀称,年轻漂亮的桃花。是啊,漂亮又性感的女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吸附男人们那饥渴的目光。此刻,她正用手撩着那垂落的头发,又随意地用手扯扯身后爬起来的内衣。那裸露的一截如酥如玉白嫩的凝脂,还有那被秀长的腿胯压迫着勾勒着圆极富肉感线条的臀,无一不让世文眼馋心动。“哈!哈!”一阵刺耳的尖笑声让世文回过神。他忙顺着那声音望去,原来是春兰嫂,用她那独特的嗓音与他打着招呼。他心里有些埋怨这个有着土蛤蟆脸的又老又丑的女人,硬是把他的目光仿佛从春的明媚中移到了秋的枯萎中。 “世文啦!过两天给我顺便带一袋米来!这次再送迟了我X你啊!”女人们在哄笑声中抬起头来,她们都看了看嘎地一声刹车,脚尖蹭在地上的世文。笑声有些停顿,有些收敛。随即,春兰嫂边的三十多岁快嘴的小香接过话茬,“春兰嫂哎,昨晚还没过瘾啊,大清早,又想偷腥X人家小白脸啦!”女人们又一齐哄笑起来,似乎每人都在享受着那个X字的快感,毫无顾忌地用她们那双坦率又裸露快感的目光狠狠盯着世文。世文仿佛觉得这一刻成了这些……他脑海里在飞快地搜索着一个适当的词。他无意中看到一条垂着一排饱满乳房的狗从他的眼前晃过。对!这些母狗!自己成了这些母狗戏谑的目标! 当然,唯一除了那个年轻的桃花之外,她不是母狗。因为年轻,她的脸红了,有些扭呢地微微扬着嘴角,没有笑出声。她脆脆地说,“吴师傅,明天也给我送一袋来罢!天热了,要三十斤的。”世文没有理会那些令人发麻发耸起鸡皮疙瘩的笑声。对那脆脆的声音有些温柔地嗯了一声,心中就没有了刚涌起的厌恶。他缓缓地加着油门,徐徐地惜别了女人们的乐园。他还在路上接到了两个要货的电话。只是除了成满以外,人们仿佛对于油菜籽有些漠不关心,所以对于他也冷淡了许多似的。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几个以前油菜籽的大户,可是,他们没有搭理他,只是点头一笑而过。世文有些灰心地朝他们捺捺喇叭,无奈地擦身而过。他多么希望这些人能够象往年一样,不,准确地说,是去年之前,一窝蜂地围上他,七嘴八舌关切地问着油菜籽的价格,并约定哪天去他们村收购的日子。可是现在没有了。他有些伤心。他喜欢那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场面。唯其如此,他才感觉到自已有些充实,感谢好像人生没有失去存在。他现在有些恨那些什么政策,说取消就取消了。这些乡村的老百姓们,敢爱敢恨,吃不得一点的亏的。一见价格这样大幅地下跌,说不多种就不多种,现实得很。 他就这样一路骑骑停停,停停骑骑地往回赶。到店门口时,已经七点多了。他看见正对面的中心小学大门外,停靠着早上见到的接送孩子的乡村面包车,孩子们一条条鱼一般从车内游出。从四面八方的路口,不断有小车,更多是大人背后坐着孩子的两轮、三轮电瓶车,接二连三向着同一个目标集中。还有老头子老奶奶,年轻的少妇背着书包,牵扯着孩子急忙忙走着。有小孩子跟在身后哇哇地哭着。这是上幼儿班或一、二年级的小学生怕念书,要么是耍懒了身子玩野了心,要么是早晨没有吃到可口的饭菜委曲。总之,哭声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反而招来大人责骂,揪耳,甚至随手拈来一根树条吓唬。 世文扭过头看看他的店门口。店门口停放着两辆电瓶车。有人在店里买着东西。他忙熄了火,放好了摩托车,快步地走进店内。他要露出善意的,愉快的笑容,客客气气地与他的上帝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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