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爷病了,那个自我记事起就不知愁苦的散爷真的病了,而且出于对生的绝望,这几天心情异常烦躁,见人就发脾气,甚至骂人,还说要见我。推开病房的门,悄然走近,羸弱的他,枯瘦得让我难以辨认。看到我,苍白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粗糙的手想动但终于没有抬起。家人问“认得不?”唇间蠕动,
散爷病了,那个自我记事起就不知愁苦的散爷真的病了,而且出于对生的绝望,这几天心情异常烦躁,见人就发脾气,甚至骂人,还说要见我。
推开病房的门,悄然走近,羸弱的他,枯瘦得让我难以辨认。看到我,苍白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粗糙的手想动但终于没有抬起。家人问“认得不?”唇间蠕动,“先生么。”(农村称村医为先生)稍停又说“看爷来了!”原本无神的眼里放出光来。家人说,这是他这几天来露出的唯一笑脸,没有骂人。我说,“还能来段斩单童不?”点头,“呼喊一声绑帐外……”声息飘摇,但字字清晰,我连忙制止。“还能唱,就没事,等出院了再唱,我给你录下来”。他满意的闭上眼,调匀了呼吸,又睁开眼,“爷这回是生了暗气咧,病怕是不好,给我摸摸脉”,我诊完脉,安慰他,“没大事,给你开个中药方子,好好治病,不要骂人咧!”“嗯”
散爷个子不高,眉毛外侧稍向上翘起,臂壮肚大,不论天气热冷,总是敞露着大肚皮,弥勒佛一样。只要见他扣齐了钮扣,全村人都知道有正式场合要参加了。
散爷是个热心人,谁家有事都会实心帮忙,从不偷懒。对待村里的人,无论长幼,总是笑呵呵的,不开玩笑不说话。走路常常双手背腰,不急不缓,看到人多的地方会急忙凑过去,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五马长枪,过五关斩六将地谝他农业社担担卖菜时穿着蓝色的新制服被人当作是下乡干部的自豪,也会边唱边给村人讲他改编三娘教子后半段后的感人效果。
有一次,家里盖新房,少一根檩,工匠让他到邻村先弄一根来。散爷也不吭声,低头走去,不急不缓的,一晌午过去了,人和木头都无踪影,急得他老父去找,谁知疙蹴着和邻村人楚河汉界正杀得性起,老人急了,踹了一脚,方才醒悟没办正事。还是没吭声地走去,不多久,不急不缓的扛起木头回家。从此人送雅号“白鹿散人”,我则叫他“散爷”。
散爷有子女两个,都已成家,都在外谋生,很少回家。夫妻两人种着几亩地,养着猪和羊,勤勤垦垦,任劳任怨。虽然割麦种地总比人家慢半拍,但是不会劳烦孩子回来的,农忙之余放羊喂猪,从不歇息,以求多挣几个钱,减轻孩子负担。
唯一的忙里偷闲的是拉着架子车去外村给猪买麸皮时,路过我诊所门口,会停下来,高喊“先生,下一盘”。我拿出象棋,水泥台子上摆开,散爷会坏笑着先说一句俚语,“先生先死,先死先生”以乱我心神。我不理他,攻卒上马战将起来,他常输,第一盘输了,只说,“再来”,而买麸皮的事会忘得一干二净。围观的人有人讥讽棋臭,散爷也不恼,头一扭,狡黠的哼哼一笑,说上一个字谜,“半边有毛半边光,半边上山去吃草,半边河里去游泳”,大伙猜不出,他便说,“闷怂,是个鲜字”,然后本来不大的眼睛一眯,会再出一谜“玉字无点、人无靠,石皮对面坐,井不出头谁知道?”看着几个人抓耳挠腮的说出谜底时,散爷便立即起身,高喊“娃崽儿灵性,这谜就是王八破开”然后得意的仰头大笑,走出几米远还不忘回过头来偷看着众人一眼,红得发亮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偶尔,散爷赢得头一局,会立即把棋子一推,说“把娃赢了,收麸子去了”,昂首歪头,唱着彩腔,“王……桂花在院中转轮纺线……”拉着架子车缓悠悠慢慢远去。
散爷是个精明的人,凡事精打细算,低买高卖,但也有时会走麦城。有一年过中秋,生猪价不好,便自己杀了一头猪,当天就在村里卖完了,晚上坐在炕上数钱,比卖生猪赚得多,高兴之余,第二天又杀一头。结果在附近村子游了一天没卖出多少,气温较高,肉开始变味,散爷脑子一转,把猪肉切成小块,放缸里撒上盐,腌制起来,一次炖一碗,就着蒸馍,整整吃了一冬,见我就给我夸,“坏事里也有好事呢!猪肉没卖了,却治好了我多年未愈的脱肛,这叫单方气死名医哩,先生娃”。
如今,一生散慢开朗不知愁苦的散爷病倒了,吃饭就打膈,甚至啥都吃不下,福贵的大肚腩不见了,人也瘦弱不堪。村里再也听不到他唱斩单童的沙哑婉转的腔调了。有人说,是变质的猪肉吃的生病了,还有人说是冬夏袒露着肚子让胃生病了。然而散爷总坚持说,是他自己生了暗气。
前些日子听说散爷吃了我开的中药,吃饭顺畅了,情绪、精神也好了,我心里也非常高兴,但愿散爷快点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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