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穿心而死。

　　最后一眼是他双眼欲裂痛苦愧疚的模样，这不过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东海千里，有山流波。山上有兽，其名为夔。”我叫夔，住在东海入海七千里的流波山上。

　　我从未见过父亲，只依稀记得母亲的模样，但我清楚地记得母亲苍白的脸，鲜红的血，还有她失去生机的身体。我把母亲葬在流波山腰上面朝东海处，自此成为流波之主，护佑山中生灵，守护这方天地。

　　三百年过去，我成年了。夔三百岁成年，骨骼成形，坚不可摧，其中蕴含风雷之力，可以沟通天地风雷。风雷之力是我们生存的最大倚仗，世间妖物无一不惧怕，但夔例外。

　　那日我祭拜完母亲后，转身下山，路过海边时脚下一顿，有人扯着我裙角，真的是一个人。

　　母亲曾告诫我，人类奸诈狡猾，善于偷心，绝对不可以轻信，否则后果无法想象。但我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白衣，惨白的脸庞，恍惚想起母亲死时的模样，于是我把他带回了流波山上，采了灵草熬药救治。

　　灵药灵气丰富，有了充足的灵气洗涤，他垂死的伤不过一夜便有好转。

　　第二日，我端着药坐在榻前，正犹豫是唤醒他还是强行灌药时，他醒了。对上他防备的眼睛，我突然有点尴尬。我略微不自然地把碗放下，道：“昨日看你重伤，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原来如此，”他眼中警惕之意散去，嘴角噙笑道：“倒是在下无礼了。”

　　“无妨。”我不在意道。

　　“请问恩人名讳？”

　　“流波。”

　　“在下应初，谢流波姑娘救命之恩。”他笑意更深了。

　　应初的伤势仍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因着流波山事务繁多，我并没有多余时间探望，只命了小妖看顾。那日之后，我们不曾有过交流，只每日听着小妖汇报监测情况。

　　应初每日只在院子闲坐喝茶，与小妖们闲聊，从来没有迈出庭院一步，也没有打听不该知道的事情。我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人类不全是狡诈之辈。

　　半月后，隐水一族来袭。多年来，隐水族觊觎流波山甚久，两族间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计其数，流波上下早已习以为常。但我没想到，隐水会与九婴联手，九婴趁我在前线抵御时潜入流波山上，想要破了最后的防御阵法。

　　知道他们的企图后，我再回身相救也来不及了，但我没等到失守的消息，等来的是应初重伤九婴，九婴败逃的消息。我重振士气，大退敌军，守住了流波。

　　我摆下庆功宴，邀他出席以便道谢。他依旧一袭白衣，从主位看下去，出尘脱俗。

　　“尊主不必客气，这只是我的小小报答罢了。”应初微微一笑，举杯示意。

　　我喝下这杯酒，目光缓和下来。

　　此事过后我任他在山中走动，时常陪他看日出日落，花开花落，亦或是漫步月下，秉烛夜谈。

　　他是黄帝的追随者，追击蚩尤时被暗算流落至此，最后为我所救。说到这里，他定定看着我，目光灼灼，灿若星辰的眸里是尽是温柔之意。

　　他伸手为我拂去发间桃花，动作轻柔。我呼吸一滞，心乱了一拍，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萌芽。我转身匆匆离去，背后是他的轻笑，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嘴角微微翘起的模样。

　　三月后的一天，他突然消失了。我下令搜寻十万大山，还是没有找到，只得作罢。

　　应初走后，我的生活恢复原样，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终于意识到，少的是我的心，我的心叫应初偷走了。母亲说得没错，人类果然善于偷心。只是不知，信了人类会有什么后果。

　　我没有想到，再次与应初相见，会是这样的场景。他一点没变，白衣出尘，旁边立着绝世佳人。

　　“流波尊主，蚩尤作乱，生灵涂炭，听说你有秘宝可唤来风雷，故主上命我等前来请你借予我军，待战后归还。”那女子开口，求人时脸上满是倨傲，她是九天玄女。

　　我看向应初，流波位于渺茫大海中，无人引路难以找到。应初目光闪躲，不敢直视我。

　　“诸位请回，我并没有这般秘宝。”我转身要走。

　　“哼，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夔兽！”九天玄女直接开弓射箭。

　　我只觉背后是森然杀机，却怎么也躲不过，下一刻胸口一凉，箭矢穿心而过，尾端带着火焰。原来是射日箭，难怪我躲不过，我苦笑。

　　“不！”我听见应初痛苦嘶喊。“你不是说只借宝物吗？你怎能杀她！”

　　“宝物就是她的脊椎，你不知道吗？”九天玄女冷冷应道。

　　应初绝望跪坐下，我朝他微微一笑，我从未后悔遇见他，即使是用命为代价。

　　我死了，死前脊椎骨头被抽出来练成法器，皮被做成鼓。黄帝在涿鹿之战中，击着夔鼓，风雷大作，九击后蚩尤被诛。

　　因着我死，流波山阵法崩溃，山中所有妖物再无束缚，皆遁入人间，人间从此多了魑魅魍魉等妖怪。

　　后世《山海经·大荒经》记载：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