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琴人口述史》是一本由杨晓主编著作,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85.00,页数:434,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蜀中琴人口述史》精选点评:●第一本古琴方面的口述史。深度和广度兼有。●以口述历史对琴人琴事的记录,提供了多
《蜀中琴人口述史》是一本由杨晓 主编著作,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85.00,页数:434,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蜀中琴人口述史》精选点评:
●第一本古琴方面的口述史。深度和广度兼有。
●以口述历史对琴人琴事的记录,提供了多点鲜活的主观视角,远去的历史由此生动而动人
●阅毕,益念喻绍泽等老一辈琴人风骨,在琴中养道,亦以高风与人,难能可贵,思之怅然。所幸传艺不断,其后或有人哉。
●非常难得的一本书。在一个琴人的生命历程中,琴到底意味着什么,弹琴是为了什么……慢慢阅读这些琴人的生命故事,慢慢体会琴的真谛。
●蜀派的广告书,也可以一看,蜀派的概状
●川派现在是天下第一大派了吧
●很多人都提到以前家中的花园,以及在里面弹琴饮酒的旧日子,正是在这样的地方才会有巴金的“高公馆”,有李喆人的死水微澜。是很好的口述史,藉此可以对成都地区琴人团体的历史有一稍为全面的了解。不过有的地方的“故事”明显太“假”,不可轻信。师生对谈的部分也觉得不合时宜。几代人对琴,从琴器、琴乐到琴歌、琴派的理解都不完全相同,其中传递出来的心绪倒很值得玩味,众人对琴学不同的思考、理解与演绎都很值得学习,琴确实是成为这些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一种观察与记录历史的角度,很多地方很有趣,以新的细节丰富我们对过去的理解。最后四人谈的跋很不错,喜欢江嘉佑和唐中六,这实在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最后竟能因琴结缘,相从甚密。郑光荣对演奏的思考很有借鉴,曾成伟的流水有意思。
●读了曾老师的部分,老故事与昨日经历。有些时候,采访出版,更能倒出过往。
●关于“道”上面的文章太少了,“术”略提到一些。Wg耗尽了他们的灵气。
●看的过程中多以古琴曲做BGM,《流水》尤其多;各派听下来各有特色,川派的七十二滚拂在不同琴人指下也给人不同的感受。就像这本口述史与回忆录,对象有琴人、歌人、道人、男人女人、老人青年,讲述方式与侧重点各异,各人对琴、琴派、琴韵、琴的定位等理解也同中有别,但不可否认的是琴与中国文人文化之间确有割不断的联系。结尾也谈到口述文本的制作过程,讲述人的记忆选择与历史塑造等等。
《蜀中琴人口述史》读后感(一):编得不好
看了半本,一直奇怪这是口述的吗,还是每个琴人自己写出来的。自序里没有作者对工作方法的陈述,却是在大谈这本书的意义、古琴的意义。
我的预期是看到一些琴人的故事,包括自己的和他人的,从中去揣摩一个群体、一个时代的面貌。但显然这本书中论述太多,还有师生对谈,一直看着别扭。
《蜀中琴人口述史》读后感(二):那些与人有关的琴事与琴思
从书中窥得人与琴的命运交织。蜀中琴派曾在唐宋时期兴盛,自元代开始衰落。而在近代的百年洪流间,琴与人更是随着战乱与政治运动而被离乱、打压。在此期间,有豁达乐观者,有艰难谋生者,有辞官归隐者,也有郁郁而终者……不变的是仍旧盼望琴学能重拾门庭、薪火相传的初心。而后,查阜西一行人的全国普查,雅集中的畅叙幽情,政府与社会的合作支持,终于使得古琴重新被大众熟知。同时,老一辈蜀中琴人的故事也幸得作者记录,与我们相遇。
对于那个家国巨变的时代,当今身边人的口述是十分适合传达历史的载体。关于战争、政治、文人的口述史很多,音乐方面似乎十分少见。但音乐的感性本质和中国音乐“口传心授”的特征,决定了口述史与中国音乐研究“天生契合”。郭乃安先生说:“音乐,作为一种人文现象,创造它的是人,享有它的也是人。音乐的意义、价值皆取决于人。”于是,作者避开书写精英人物的套路,把目光投向了具有各种社会背景、不凡而又平凡的人。
这是一本口述史,但不仅仅是口述史。除“琴事”之外,书中穿插了不少“琴思”:职业琴家在演奏、打谱、教学与斫琴上的经验,对古代文人狭隘之处的评判,和西方音乐冲击之下,关于当代琴学发展现象和学院化教育的看法;几位法师与道长的阐述更是让人了解到了琴与禅、道的渊源。这是本书的一大亮点,使本书在一些过于张扬古琴的“人文性”而忽视其“音乐性”的玄妙之言间别具一格。它在着眼于“人”的同时不失专业性,是一本朴素而深情的书。
《蜀中琴人口述史》读后感(三):却道天凉好个秋(自行节选部分)
读完这本书,突然觉得自己不敢妄用“书评”这个词来表达我对这本书的感觉了。是平静吗?读的过程中心潮起伏。不是平静吗?读完之后我却找不到任何激越的情绪。罢罢罢,却道天凉好个秋。
我现在无比认同这本书的书名——“蜀中琴人口述史”,很准确。我一向这样理解历史的,history,就是his story,他的故事。这并不是简单的“琴的故事”,而是四川一群与琴有关的人所讲的过去的故事。
故事的核心总是人,故事的主角,还有讲故事的人。尤其当这些讲故事的人与故事的主角们有着割舍不断地渊源时,故事便动人心魄起来。融在字里行间的压抑不了的深情让这一个个人都从书中走出来,与我共同呼吸同一室的空气。
他们不是英雄,在过去这极不平凡的一百年中,他们不过是浮沉其中的平凡人;他们是英雄,他们借着琴这一特殊的道器,将自己的命运、情感永远镌刻在了与琴有关的人们的记忆中。
我首先想聊一聊裴铁侠裴公。
关于裴公的传说太多,总离不开传奇二字,或关风月,或关名器,或关气节。这次裴小秋女士的口述给我们的是另一个更加真实的裴铁侠。我在刚读完这篇的时候留下了“裴公铮铮铁侠,一代国士,举世无双,大小雷随之,倒也不枉”这样的叹词。裴公大抵八字金重,偏又叫了铁侠二字,虽当得上铮铮铁骨但至刚易折,强极则辱。在我的心目中,裴公和霸王有其共通之处,他们的结局也都难免地充满争议。既会有人说“包羞忍辱是男儿”,也会有人说“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裴公也如此,有人崇其义烈,也会有人哂其懦弱。然而,不论持何种态度,我们将自己换作裴公来想想,这确是最好的结局。裴公已年过花甲,在他去后的三十年间发生了多少事,裴公是否还能经得起这样的波澜?面对惶恐的未来,是不堪地活着抑或是不堪地死去?面对命运,离去已是最后的抗争了。裴夫人沈氏与大小雷也有几分虞姬与乌骓的影子,既然虞姬与乌骓不愿别霸王偷生,想必裴夫人与大小雷随之而去也是甘之如饴的吧。
然后是笔墨最多的喻绍泽喻先生。
读到最后,喻先生的形象依然很虚。大概是性格的原因,如果说裴公是金,那么喻先生是水。水总是无形的,能被装进各种各样形状的器皿中,但又有水滴石穿的绵力。
我也为了喻先生落泪。身为一个严重的恋物者,与“寒香”的依依惜别已是鼻酸,当喻先生近乎于偏执地将“寒泉”装扮成“寒香”之时终于再也关不住泪水了。在我的心目中,每一件器物都是有灵的,这或者听起来实在有些玄。我读到这里曾想:“寒泉”多伤心啊,一直做“寒香”的替身,乃主的每一次摩挲都是对“寒香”的怀念。不过“寒泉”终究还是深爱喻先生吧,到底陪了他一世。
在曾成伟先生与喻文燕女士的章节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亲人,虽然充满着极富有生活气息的细节,但终究太近了,虽能感受到喻先生在各个不同时期的状态起伏终是得不到一个轮廓,直到胡锦荣女士的篇幅中,喻先生才真正鲜活起来。有的感情,家人总会在天长地久的相处中习以为常,退一步的视角更能体会其中的难得与珍贵。在曾喻两章中,我看到的是一个对古琴一往情深但终究有些无奈却能保持从容的老人,但在胡的部分里我看到的是一个由天真撑起执着,因为爱生活、爱家人而爱古琴的人。或者今天的我已无法生出喻老打《幽兰操》时的那份家国之情,但能够体会到那份对国家、对民族赤诚得近似于天真的热爱。喻老临终之时,与喻夫人的相继离世,与其说爱,不如说责任。当然,爱与责任或者本就一体吧。
喻老如一个影子般,在很多篇幅中穿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想说的是,喻老虽然不温不火,论担当到底比大多数人都强。
读这本书,理应抱着读史的心态。它不是古琴类的普及读物,而是两代与古琴有关的,生活在四川这个地方的人的命运。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的命运浑然一体,谁也逃不脱。
这是我第一夜读这本书当天记录下来的感受:寄蜉蝣于天地,宿命无常。唯吾等万幸之习乐,生死荣辱,不离不弃;得以妄存真心之半颗,虚对莫测之风云。酗“史”,如刻舟求剑,按逝者如斯,酣饮恐有失仪,微醺足矣。
《蜀中琴人口述史》读后感(四):抚琴与立世,终归一回事——《蜀中琴人口述史》小评
一千多年前隋唐古琴家赵耶利说:“蜀声躁急,若激浪奔雷,亦一时之俊。” 人们承认,这句话影响了蜀中琴人数百年之久,至今余音未散。手头的这本书说的就是以喻绍泽老先生为首的一群近现代蜀中琴人的往事。听着书后附赠的《蜀中琴》唱片,读完了这本四百多页的厚书,笔者心中始终不能平静。
书是以第一位自述者——喻绍泽的外孙曾成伟的故事开头的。为了练成蜀派经典曲目《流水》中著名的“七十二滚拂”,爷爷并没有指点孙子多少具体的技法,而只是淡淡的一句“跑趟灌县,去看看吧”。孙子还未到堰上,拍岸的水声就扑面而来。见了滔天的水势后,他对古琴上“七十二滚拂”的“理解神经”瞬间接通。
在这个传奇般的开头之后,十三位琴人、一位僧人和六位道长和古琴相伴的故事一一登场,他们之中,有的是古琴家族的传人,有的却先是学习其他乐器,或演唱地方剧种,后来才转行古琴的。他们中的大部分经历了文革动乱,有的痛失爱琴,有的日日与琴共眠,也都算是劫后余生的人物。
纵然这二十位蜀中琴人性格刚柔有异,故事也五花八门,千差万别,但是笔者却读出了一些共性的地方。此话怎讲?最突出的一点是,当学琴到了“琴人”的级别,大多是把抚琴和修身养性结合在一起的,而如果再往上走一步的话,那就是可以借助抚琴的过程参透世间的大究竟、大哲学了。寇文犀说:“弹琴的时候,我会观想寺庙,想到撞钟、敲木鱼、击磬的声音,在这个意义上,打坐和弹琴是没有区别的。”郑光荣则把弹琴和道家的阴阳很好地联系在了一起:“中国文化的精髓在于阴阳、刚柔、方圆的相辅相成,体现在古琴上,就是五音的‘和’,刚柔、方圆、强弱、快慢,只有相济了才能浑合一体,神气通达。”也许正是出于对这种古琴哲学最根本的考量,书下半段上六位道长的访谈录尤其珍贵。虽然道家的根本思想在于身体、心识的“修炼”,但是广义上说,一张古琴同样可以成为载道的工具,这些道长有时在技法上,需要向在家人学习,但是他们对“返璞归真”与“见素抱朴”的身体力行,的确比社会上的学琴人上更深谙《道德经》“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的精神。
可是,这样的境界如何才能能得到? 书中的另一个重点恰能体现出琴人“漫漫长路、上下求索”的艰辛过程了——那就是斫琴。
曾成伟培养儿子曾河学琴的经历颇有趣味:当儿子演奏到一定功夫,斫琴的功课摆了上来。父亲决定让儿子知道,一张好琴,从田野到琴桌上具体经历了多么复杂的过程。川南伐桐,鹤鸣山采漆,父亲都会带上儿子。木头虽然不会说话,但它变成良器的过程中,“好像有很多话与你说”。琴人江嘉祐特别在自述中提到:斫琴这件事情的每一道工序都充满了艰辛,比如上漆必须反复上很多次,每一次漆干了之后都会出现一些小刺,比如耐着性子慢慢磨,用粗一些的东西还不行,必须是细油石。瞧,斫琴的过程,其实不正像是在磨砺人的心性吗?
回头看看最近几年盛行的、林林总总的“古琴速成班”,我们固然得承认它们是有价值的,不过这价值与真实的修行可能并无多大关系,如果运气好的话,它会是一次恰如其分的入门,但却冒着趣味初浓而后速衰的风险。而人的立世,行行止止,进进退退,起起伏伏,琴艺的长久磨练亦如是,一张好琴被精雕细琢出的过程也如此。靠几堂课、几本书,焉能速成?老实历练可能得上佳的契机,严苛的环境恰能作最好的老师。从这个角度看,抚琴与立世,何尝不是一回事呢?
(刊载于2019年11月20日《音乐周报》)
《蜀中琴人口述史》读后感(五):ZT 读《蜀中琴人口述史》
读《蜀中琴人口述史》
文:桑格格
这本由好友曾河参与编写的《蜀中琴人口述史》终于完成了,他郑重地赠书给我,那态度颇有些像是对着知音赠出一床爱琴。作为蜀派古琴大家喻绍泽先生的后人,这种整理传承的工作对这位年轻人来说,意义当然非凡。
我和他认识不久。有一次深夜至他家琴馆,得以在安静中仅仅剩他弹我听,一曲曲《良宵引》、《酒狂》、《梅花三弄》声声入耳入心,当下大为感动,回来写了一篇文章:《听曾河弹琴》。从此之后,这位小弟有任何和琴有关的心得,都来和我谈谈。人生在世,知音难求,心曲难得。我很荣幸。
一大清早,我夹着这本书去了成都的望江公园,那里有遮天蔽日的竹林,清幽静谧。竹林下弹琴是魏晋之风,竹林下读琴人是今日奢侈。一盏花茶,一把竹椅,悠然的四川滋味,一片枯竹叶从半空中落在书页上发出轻轻的“噗”,正像是蜀中斫琴人伍洛书所斫那床“鸣玉”——夜晚自鸣,原来是梅花落下来,击弦而鸣。
在手中抚摸这厚厚的一本书,沉甸甸的,淡青色朴素的书皮,毛笔简笔画竹禅人物,配着浅浅几行减字谱。翻开目录看,由杨晓主编,曾河、董雯雯、周志乙三位副主编,历时两年半,收录了十三位蜀中琴人口述的生平故事,扎扎实实、平平实实。口述部分都是第一人称,自己讲自己的故事,口语化生活化,期间夹杂的四川口音让我倍感亲切。这在以古琴为内容的书籍中很少见,古琴作为精神化的象征,被描述得更多的是那个抽象的境界,是“琴人”这个词中的“琴”字,而“琴人”的“人”往往是被忽略的。但是这本书做的,就是把人推到了前面,让人的喜怒哀乐和时代的跌宕起伏把“琴”包住,人的形象清晰了,琴也更加清晰。玄妙之门被人之常情推开了,所以这书虽然厚,但是很容易读,因为都是人说的话。比如,其中一章讲到琴人郑光荣,他说:弹琴的姿势中的“沉肩松腕”,应该和日常生活中任何家务劳动都是同理的,甚至和打麻将洗牌的动作都是同理……
从字面上看,这本书的编撰者提供的不过是一桩桩细节,不过这一桩桩细节因为贴近生活的真实,让读者在自己的头脑中可以扩展出无数更多的细节。选择口述的方式,事实上是一种更加真诚地更确切的情感吧,因为所要记录之事的神圣,反而更加谨慎。
琴人曾成伟是开篇的第一章。里面说到,在火红的革命年代,如今已成大师的曾成伟先生(曾河之父)还小,他说:“从‘大跃进’到‘三年自然灾害’,一次次的运动,使古琴淡出了一般人的视野,也让琴人们归于平淡。在周末,去看望爷爷(蜀派琴人喻绍泽),偶尔会听到他弹《学习雷锋好榜样》、《为女民兵题赞》这样的曲子……现在回想起来,‘文革’环境下爷爷的那份孤独自是无法言表。”这段话让我默然。不过说来有趣,那个年代曾成伟不能成为琴人,只能去技校学钳工,没有想到,后来这份手艺,却给他斫琴的绝技打下了不能磨灭的基本功。现在一把曾琴,已经是无数琴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而喻老的学生,书中提到的另一位女琴人胡锦蓉也说到这段时光:“喻先生在‘文革’中也被批斗过,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的抱怨,他不会把那些令人难过的信息传达给周围的亲人和朋友。我相信他内心是很煎熬的,但是他都承担了下来。我觉得,喻老在没有宗教信仰的情况下,他的修为还是主要源于对七弦琴的终身挚爱与真正了然。”
另一个细节,是喻老在深夜,怕声音传出去,于是在被窝里弹琴,弹那些在那个年代会被批判而他却深深挚爱的古曲。看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心脏真是很柔软的,却又被什么重重撞击一下。把随此书赠送的光碟放进机器,第一首就是喻老弹奏的《佩兰》,第一个音一起,我的眼眶就红了。夸一个琴人能用所有的话,都讲不出口。仿若能听到当年斗室中的被窝中,既压抑又执拗的琴声,气若游丝却又铮铮铁骨。这个场景像是一个隐喻。
说到琴人胡锦蓉,也是少有。传统操琴者,女子少有,更不要说收录进经典。书里有张胡老师的照片:她看上去已近花甲,但仪态娴静美好,身着墨绿色丝绸对襟衫,端坐雾气缭绕的小河边,对着身前琴桌上一床深褐色古琴,双手抚之:右手挑弦左手上绰,我仿佛已经听到琴发出的上滑音。她微微侧头俯视琴弦,含着一丝笑,那笑柔和慈悲,像菩萨。真是呈于像,感于目,会于心,想起清代女词人顾太清写:弹遍瑶池旧曲,韵泠泠,水流云瀑。
说起自己弹《忆故人》,胡老师说在这首曲子中,能与故去的喻老相见,所以弹奏得极慢,也希望他的身影多在音韵中逗留片刻。她表白到:我不需要任何说我弹得好,我简直不渴望这些,我是听从内心的”。我把这句话用四川话朗读了一遍,“我简直不渴望”,这一句,说来好提气啊。我简直——不渴望。
光碟中也有胡老师的曲子:《梧叶舞秋风》。她曾见喻老弹这个曲子,说他一口气从七徽拉到十三徽,手形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不取巧于任何心外之物,也不取悦于任何人。像是一片叶子无碍地从树上飘下。但我听完胡老师的这版《梧叶舞秋风》,我想她已经把她老师的境界化进去了。虽是女子弹奏,听不出性别,正所谓“干干净净,不事小巧”。
琴人中也不都是喻老和胡老师这般恬淡内韧之人,也有刚正直烈、甚至玉石俱焚的惨烈者——裴铁侠。他的名字,铁侠,如此硬气和义气,至坚至刚不容泥沙倾覆掩埋。他曾是国民党高官,后辞官不做,专寄情琴棋书画等雅事。尤其是琴,他拥有两把闻名遐迩的大小“雷琴”,视若珍宝。解放前,他自感前途渺茫,竟生自戕之念。1950年的一个夜晚,他先毁雷琴,后与夫人双双服毒自尽,留下遗书:本来空寂,何有余物,去物从心,立地成佛。另批:大小雷琴同登仙界,金徽留作葬费余物焚毁,铁叟笔。
这段追忆来自裴铁侠的孙女裴小秋。《蜀中琴人口述史》的第二部分“琴忆”收录了五位已故琴人的亲属的讲述。他们讲来,既是琴人又是亲人,所以这部分特别情深意重。尤其是裴老先生毁雷琴这一段,痛彻心扉。真可谓凡鸾俦鹤侣,骚人羽客,不伍于世流,不污于时俗。这已经不是琴,而是一种生命能有的硬度。
裴先生的金徽作收葬自身之用,喻老却用纸烟内层的金色锡箔纸剪下来贴在普通贝壳的徽位上以追忆失散爱琴“寒香”;裴先生与爱琴同毁,另一琴人黄公绪却在2008年地震时,什么都没拿,抱着张琴就冲下楼去……既有共通点,又有不同处。对比来读,格外深刻。这本书,像是坐齐了一屋子琴人,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故事,可以和这位聊聊人生,也可以和那位说说过往。这些琴人们不一定真的在生命中有过从,甚至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但是这本书的聚合,让他们之间却产生一种不可量度的关联,一种不需印证的默契。琴声没有断过,它次第唤起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深度和广度。
不过生命无常,有的人,说着说着就散了——此书还未出版,书中记录的老琴家俞伯荪却已仙逝。他几个月前接受采访时还健朗矍铄,弹琴说话,生气盎然。
在已去世的老琴人中,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何朝先老先生。写他的追忆的是他大弟子王铁军,他既弹琴又唱琴歌。王铁军追忆当年,说何老先生是个很有脾气的人,刚开始学,他问老师:学费怎么教?把老师气得脸青面黑,口气沉重地回答他:我的琴艺不高,不值得收学费。把王铁军吓得一个劲道歉,老师才和颜悦色地解释:你看我们这古时候教徒弟哪个收了费没?你去查资料翻历史看有没得?反正我没有看到过这方面的记载!老爷子之认真和固执,让王铁军再也不敢提交费的事,只是更加勤勤恳恳跟着老师学琴。
何老先生临终前,把王铁军以及两位女弟子叫至床前,嘱咐:“铁军,你把这个筐子打开,里面是你们师爷和我的所有琴谱,一份是原件,另两份是复印的。你是大师兄就拿原件,复印件就给她们(蒋银芳、何育秀)一人一份。你们就不要分心哈,老师没得偏心。其实复印纸经事些。”经事,在四川话里是结实耐用的意思,这几句话完全就是四川老家人最家常的口音,我不禁又用乡音读了一遍,体会着这份情谊,眼睛又潮湿了。何老师最后还对徒弟们说:“还有一件事情遗憾得很啊!我原计划送你们每人一张琴,就因为这个病好多药不能报销,没有办法只有把几张古琴拿去贱卖……”
这几句最普通的家常,终于让我热泪长流。
当你跟着书中的悲欢离合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之时,却正好能被书中最后记录的两章所抚平——分别是佛教与道教与古琴的结合:一章记录文殊院第十八代方丈宗性法师,一章记录青城山六位道长。对,他们都是琴人。宗性法师提到《菜根谭》中的“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这是他理解的至高修行境界,而弹琴就是他选择的方法之一。但我还是最爱李白那首《听蜀僧浚弹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多么潇洒!如果你和我一样喜欢这首诗,可以听听书中光碟收录的王铁军先生演唱的同名琴歌,真是浩浩然巴山蜀水的激荡之气。这书越看到后面,越觉得琴的世界还是有情的,岂止有情,有人有物、有来有往、有山有水、有聚有散。无论如何,不经婆娑,哪闻菩提。相比佛法的深玄,青城山的道长们所谈会朴拙生活化些。易明栋道长说:我们的生活很平实恬淡,没有外人想得那么玄,很简单很有规律。但是这种简单也是很丰富的,因为心沉下来了、静下来了,丰富的东西就出现了。
这句话,倒有点像是我对这本书的感觉。琴这个世界,从自然万物起,浸淫人间悲欢离合中,最终真意却并不在琴上不在曲中,而归于无我无物无束缚的大境。还是“抚之若无”啊。这个时候,此书内在的智识的底色终于慢慢展现出来:有一种并不强迫人去看风景,而风景自现的松弛和丰富。
此时,《蜀中琴人口述史》终于接近尾声了,这本书带给我的世界,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我仰头看竹林,竹林森幽巍峨,呼出一口长气,低头阖上看完的书本,书脊上端长长短短一簇竹芯——看到感动处,我就随手扯下一根竹芯做书签,本文写到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竹芯”。
想起那晚听曾河弹琴,在繁杂世界中一个泛音就把我和俗世隔开的感受,如此清澈、玲珑、跳跃又简洁。看完这本书,我想他琴声中感动我的,事实上也是这本书感受我的东西——一种穿越时间、空间的东西。他在遥寄曾祖喻绍泽的文章中,把自己追寻曾祖的过程描述为“一条河和一个迷”,当他尽力模仿的时候,怎么也不能和追寻的意境融合;当他忘记自我,或者把自我蒸腾成雾化状态时,在气韵缭绕中,终见一“玄色衣冠的老道”于江岸信步,对他致意。
在上月成都的茶会上,我泡茶,曾河弹奏。众人说话纷杂,我努力捕捉他的琴声,他却越弹越轻。后来,他笑着说:我知道,我弹得再轻,你也在听。他看见这本插满竹芯的书,不解,一问之下,眉目一动:谢谢你。我却十分郑重,一如他赠书时的郑重:谢谢你们,谢谢蜀中的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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