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菜泡饭

　　插图 | 《隐秘的角落》

　　坏小孩的恶来自哪里？

　　上半年度的最佳国产剧正在更新中，你追了吗？

　　由演技担当秦昊和三个小孩主演的悬疑剧《隐秘的角落》，豆瓣上已经有接近20万人看过，评分依然高挂9分。

　　每天剧情更新后，也都能在热搜榜上看到很多话题，今天一早就有三个：

　　朱朝阳是剧中的主角之一，一个成绩优异、性格孤僻的初中生，也是原著小说中的「坏小孩」。

　　秦昊饰演的张东升，是一个以爱之名，在山顶把岳父岳母推了下去，从而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事故的数学老师；

　　王瑶则是朱朝阳的后妈。6岁的女儿朱晶晶在少年宫摔下楼身亡，她执意认定凶手是晶晶同父异母的朱朝阳，追查过程中把所有相关人员搭了进去。

　　虽然主角众多、关系复杂，甚至结局烧脑，但作为悬疑剧，它并不是让我们去找凶手，而是找凶手背后，那些人性阴暗面形成的原因。

　　这部剧备受关注还在于，它提出了被很多人忽视的一个问题：「那些坏孩子的恶，到底从哪里来？」

　　在电视剧中，朱朝阳作为一个初中生所展现出来的恶，比成年人张东升明目张胆的坏，更让人害怕。

　　很多人说，这就是原生家庭造成的，「父母皆祸害」。

　　真的是这样吗？

　　孩子与恶的距离之间，父母理应阻挡，但怎么挡？

　　看看朱朝阳的家庭：

　　表面和善却总是歇斯底里的单亲妈妈周春红；

　　看起来很爱儿子实则根本不把孩子放在心上的爸爸朱永平；

　　强势刻薄的后妈王瑶以及恃宠而骄的妹妹朱晶晶。

　　这样的一家人，朱朝阳光靠成绩好，远远赢不来真正的爱和安全感。

　　正是这两样东西的缺失，才是导致他日后滑向深渊的原因。

　　周春红：一个对儿子一无所知的母亲

　　这部剧一开场，朱朝阳就是以成绩第一的学霸身份出现的，而妈妈周春红则是以孩子为自己全部骄傲的女人。

　　孩子成绩好，当然值得骄傲。

　　但随着剧情的推进，周春红和朱朝阳的母子生活逐步展开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了这种「骄傲」，远超了正常的程度。

　　家长会后，老师找周春红谈话，说朱朝阳有些不合群。

　　周春红不但不为孩子的性格担心，反而用不屑的表情怼着老师的话说：「学生就该以学习为主」「我还真担心朝阳跟一些坏小孩瞎玩，耽误了学习。」

　　这句话，以一种隐喻的方式，揭露了全剧如何制造出了「坏小孩」——那些让人遗憾的亲子关系——

　　父母和孩子，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了解过对方。

　　朱朝阳和同学严良、小女孩普普之间维系了整个暑假的感情，妈妈周春红完全没有察觉，而朱朝阳缜密到恐怖的心思，周春红更一无所知。

　　喝牛奶那场戏，看得人寒毛直竖，也更让人理解了这种关系。

　　白天时候，因为后妈王瑶追着朱朝阳和周春红不依不饶，大闹周春红的工作场所，逼得她不得不在孩子和所有人面前，承认了自己和领导的私情。

　　这是周春红最不想在孩子面前提及的事，两人也因为这件事陷入了冷战。

　　晚上回到家，周春红端牛奶给朱朝阳喝，朱朝阳说喝不下，周春红不但没有走开，反而坐在了床边，逼着朱朝阳喝完：「喝了吧，不烫，喝完我还要洗杯子。」

　　朱朝阳的眼神一下子就犀利了起来，他半推半就几次后，周春红终于发怒：「你是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吗？！」

　　她根本不容朱朝阳有辩驳的机会，对着孩子发泄自己的委屈和痛苦。

　　尤其是她伸手去抹儿子嘴上的牛奶渍时，那种用力，既让人觉得害怕，转而又有些心酸。

　　直到这一刻，这对母子的关系才被清楚地摆在观众面前：爱与恨纠缠，各自怀着不同的秘密和目的，却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

　　看过全剧的人，其实是能理解周春红扭曲的控制欲来源的：

　　作为单亲妈妈，她和大部分90年代的母亲一样，把孩子看做自己的一切，看做自我价值实现的唯一方式。

　　她几乎牺牲了自己的所有，只为了能「照顾」好儿子。

　　但这种压迫性的照顾和被照顾的关系，却无法让两个人彼此沟通。

　　初二的朱朝阳早早就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童话。

　　从他对母亲的眼神中就能感受到，他早就不再接受母亲的这种令人窒息的爱，他也早就远离了正常孩子所谓的长大。

　　对周春红这样的母亲，我却痛恨不起来

　　周春红自己打造出来的这种亲子关系，我们如果称之为爱的话，我更倾向于它是「有毒」的爱。

　　这些毒药，是来自于她没有自我、把自己活成了「完全为了孩子」的母亲。

　　周春红平时在景区工作，常要值夜班，不能每一顿饭都为孩子做好。于是她把这种自己无法全心全意照顾孩子，变成了心中极深的「亏欠」。

　　一旦朱朝阳出现了什么问题，她总会说：「我找个在市区的工作，这样可以让你吃上新鲜的饭。」

　　新鲜的饭有多重要？对周春红来说，那是她理解中，能对孩子做的唯一重要的事。

　　照顾好孩子，以他的成绩为傲，等他长大，是周春红整个人生的全部。

　　她在儿子遭到王瑶「污蔑」的时候，会为了保护孩子而拼命；

　　她可以容忍别人说自己是「寡母」，却要对自己孩子是「孤儿」奋起反抗；

　　她和景区领导的私情，明明可以公开、继续发展，她总以「不想孩子有负担」为理由一次次拒绝对方的提议。

　　她以自己认为的母爱方式对待自己和孩子，却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关心孩子吃饭、成绩以外的任何其他事情。

　　这让我想起一些其他的妈妈形象，她们同样表面美好、内心压抑，自己的情绪和苦楚没有出路，只能把那些愤怒、怨恨，施加在孩子身上。

　　美剧《利器》中，母亲Adora在外人眼里是一个完美妈妈，拥有丰厚财产，和第二任丈夫感情和睦，女儿可爱，时常在家里办派对。

　　可在女主Camila眼里，妈妈对自己和妹妹的控制接近病态。只要孩子不听自己的话，任何轻微的反抗都会激起Adora的崩溃：「她让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仿佛我是个坏母亲。」

　　她为了做好一个「母亲」，不惜给女儿下药，让女儿持续地处于生病状态，好让自己可以一直以照顾为借口，控制孩子。

　　亲子关系成了让孩子发疯的牢笼。

　　美剧最后，这位母亲被诊断为「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得病的人必须通过强行照顾对方付出自己的母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身为母亲的身份。

　　而这样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

　　人们指责周春红和Adora这样的母亲，认为是原生家庭导致了孩子的恶，可谁又能给她们以出口呢？

　　所以对周春红，我痛恨不起来，甚至有些同情，她也不过是社会对母亲身份苛刻要求的牺牲品。

　　放下母职，让母亲成为女人，成为人

　　做一个母亲有多难？

　　「身为母亲，你要学习如何既当烈士，又当恶魔。」这是《成为母亲》一书中，作者对母亲身份的概述。

　　作者同时还哀叹：「孩子在身边时，她做不了自己，孩子不在时，她也做不了自己。于是不管孩子在不在身边，你都觉得很困难。一旦发现这一点，你就会觉得自己的生活陷入矛盾之中、无法挽回，或是陷入某种神秘的圈套，你被困在其中，只能不停地做无用的挣扎。」

　　周春红也是这样的母亲。

　　一方面她需要独自照顾孩子，即便是自己的工作、情人，也都以孩子的需求为前提；另一方面，当孩子对那个缺失的父亲更喜欢时，她因为自己的付出没有被承认而变得歇斯底里。

　　用社会学中的术语来解释，是她自动背负了「母职惩罚」。

　　「母职」这个词，概括了我们对女性最残酷最严苛的要求。

　　社会文化把母亲身份构建为一份职业，要求女性以孩子为中心，在孩子身上花的时间和精力越多越好，要与孩子荣辱与共；把照顾孩子看做是女性职责。

　　它要求母亲既不能不关心孩子，又不能过度关心孩子。

　　同时，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母亲往往是更歇斯底里、更容易焦虑失控的那一个。因为一旦孩子受伤、做错、甚至错过，就都成了母亲的失职。

　　而对孩子来说，这样的密集母职，又会激起孩子想要拼命逃离的反抗。这个循环，会把母亲和孩子捆绑在一起，一直循环下去。

　　不可否认，朱朝阳的恶，一定有一部分来自这样扭曲的亲子关系。

　　可对周春红来说，她该承担所有责任吗？我并不认同。

　　漠不关心的父亲朱永平、嚣张跋扈的王瑶、甚至表面正人君子的张东升，还有整个社会，其实都该承担「坏孩子」的责任。

　　《隐秘的角落》最后，母子在饭桌上有一段对话：

　　朱朝阳说暑期班成绩又是第一名，他说自己会一直是妈妈的骄傲。

　　这时的周春红没有应和，而是用复杂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儿子。

　　她也许是走到孩子内心的那道门前了，可到底门后是恶魔还是天使，也许她早就知道却不敢承认吧。

　　这个结尾，也让我理解了，「长大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句话，它也许是很多周春红这样的母亲，内心绝望的呐喊。

　　半个世纪前，女权主义者贝蒂·弗里丹提出过振聋发聩的诘问：当你不是妻子也不是母亲的时候，你是谁？你爱什么、恨什么、有着怎样的野心和梦想？

　　直到今天，仍然在不断强化母职于教育后代的重要性的中国社会，这样的问题依然值得振臂高呼。

　　- END -

　　作者 | 菜泡饭

　　版式 | 机智的金师傅

　　插图 | 《隐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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