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是被谋杀的!”图卢兹夫人几乎要冲挤在走廊里的警察吼出来,但她来自基督教徒的克制美德和来自贵族夫人的良好修养让她抑制了自己过于拔高的声线。图卢兹先生是在前几天夜里去世的。他是法国贵族的一员,虽然是不平凡的一员。或者说,是个异类。但他还是来自这个高贵的家族,拥有这个富有荣誉感的姓氏。
“我丈夫是被谋杀的!”
图卢兹夫人几乎要冲挤在走廊里的警察吼出来,但她来自基督教徒的克制美德和来自贵族夫人的良好修养让她抑制了自己过于拔高的声线。
图卢兹先生是在前几天夜里去世的。他是法国贵族的一员,虽然是不平凡的一员。或者说,是个异类。但他还是来自这个高贵的家族,拥有这个富有荣誉感的姓氏。
图卢兹先生的死很简单,自杀似乎是无可辩驳地定论。
在他的大部分亲戚朋友虔诚的信奉着基督教,受到教会的隐蔽和照拂时,他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伟大的神经学事业,并受到共济会的资助。而他可怜的夫人呢?
她虔诚的笃信基督教,她宽恕的美德让她对自己的丈夫毫无怨言,虽然她为自己依仗共济会的资助生活而羞愧。
她只能在每天祷告的时间为自己的丈夫祈祷,期待着某一天这位迷途的绅士能受到上帝的感召,转化成最虔诚的基督徒。
但现在,她的祷言无疑是实现不了了。
她迷途的丈夫已经去世,而且大概无法到天堂去。
图卢兹先生在几年前就患有严重的风湿病,最近这段日子又有加重的趋势。无边无际的痛苦折磨着他的肉体,身边亲近的人无穷无尽的祷告折磨着他的灵魂。最近他刚刚结束了手头上的实验,这世上似乎只剩下痛苦,再没有什么东西让他留恋了。
警察们几乎确信图卢兹先生是自杀身亡。
从逻辑、情理、案发现场的迹象上来看,都是如此,无可辩驳。
于是他们怀着遗憾的心情告诉了图卢兹夫人这个消息。
然后,冲突就发生了。
图卢兹夫人坚称她的丈夫是被谋杀的。
并且她还向警察局申诉重新立案。
图卢兹夫人是一位虔诚、节俭、拥有所有法国贵族夫人应有美德的人。图卢兹是一个庞大、高贵、世代侍奉着教廷的家族。警察局没有理由不为这位夫人的请求重新立案。
警察们只好重新去勘查了案发现场。
图卢兹先生是在自己的实验室去世的。这不是说他在实验室遭遇了什么意外,而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习惯于宿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也许是主卧里图卢兹夫人的祷告声让他烦恼,或者走廊上无处不在的圣母像让他对除了自己实验室之外的任何地方都充满了厌恶。
总之,他总是在自己的实验室里。
在里面工作、吃饭、休息。
一天清晨,女仆给他送早饭的时候,迟迟得不到图卢兹先生“放到门口!”的怒斥,大着胆子推门而入,看到了已经失去生机的图卢兹先生。
图卢兹先生的结局很安详,可能是因为他在活着的时候遭受了太多痛苦,他的死亡迅捷而果断。
烈性毒药带走了他的生命。
这也是为什么警察们如此笃信图卢兹先生是自杀的原因。
这种烈性毒药是用图卢兹先生实验台上的试剂配置出来的,除了他本人,当晚在这个房子里的人都不应当能够配置出来这种药。
警察们存着对图卢兹夫人的尊敬,去现场重新勘查,准备好了再次告诉这位夫人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
没想到,这次真的有一些没有关注到的细节浮现出来,并隐隐指向一场谋杀。
首先,是试剂瓶。
实验台上的试剂瓶瓶口有一些轻微的破损,暗示着这些试剂瓶被一个新手使用过。
警察们猜想是因为对科学的些许敬畏和天然恐惧让他们错过了这个细节。
更重要的是,一个他们未知的可能在场者出现了。
一个街头小子,被图卢兹先生选中,为图卢兹先生定时送上实验用的老鼠以及其他小动物。
在送上了合适的实验对象和显示了他准时准点的美德之后,图卢兹先生准许他进入实验室来送货。
在这幢不算华丽巍峨却古朴严肃的宅子外墙,有一个梯子来供这个孩子直接进入实验室。
这也代表了,他可以进入实验室而不被任何人发觉。尤其是在夜深的时候。
但是,这个孩子没有理由这么做。
图卢兹先生可以算是他的恩人——他给他不错的报酬、不算体面却正当的工作,让他不用像原来那样到处打小工甚至在街头祈祷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而这个孩子,虽然他是个街头小子,但却不是个坏种。
天生遭受不公的人,要么变成叛逆,要么变成最虔诚的信徒。
这个孩子就是后一种。
他在这幢房子里做的事,除了按时带来小动物之外,就是向圣母像祈祷。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次立案侦查时,没有人想到怀疑这个孩子。
他是个虔诚、纯洁,有一点小机灵的孩子。
图卢兹夫人都挺喜欢他,不顾及他为邪恶的实验服务,在他祈祷之后给他些厨房的牛奶和蜂蜜面包。
于是,这桩案子就这么陷入了僵局。
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不可能的嫌疑人。
这个嫌疑人还是一个虔诚的孩子,出身贫寒的孩子,自立自强的孩子。
教廷喜欢这样的孩子,如果这样的孩子会谋杀,那么法国民众大概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
没有办法,警察们找到了伯纳德侦探。
伯纳德侦探是一个聪明人,他也像所有聪明人一样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政府机关,比如警察局,不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也不喜欢他们。
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们必须得依赖这样的人。
比如伯纳德侦探。
他敏锐的洞察力和不被主观情绪信仰影响的感知力,让他成为出色的侦探。
他不需要线索的指引,他一开始就在真相面前。
他只需要线索自然而然的联结到他所在的地方,然后——
水落石出。
伯纳德侦探到了图卢兹宅邸,案发的实验室。
他检查了一遍现场,迅速地让人觉得他根本不必去检查。
他看向站在一边的图卢兹夫人。
这位夫人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丈夫的死去让她打击不小,但是她还是坚持陪着警探们。她真是坚韧又自持,完美的基督徒,完美的女主人。
“夫人,如果我找到了凶手,您会宽恕他么?”
伯纳德侦探的声音很轻,却让这位坚强的夫人的脸色愈加苍白。
这位夫人张了一下嘴,又合上,微不可查的轻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她的神情像一位被冒犯的贵族夫人,像一位丧夫之后还被迫接受拷问的可怜妻子,像一位被聪明人嘲弄的虔诚教徒。
她长舒了一口气,最后发出微弱的气声。
“我会……”
伯纳德侦探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像一个真正绅士会对一位夫人做的那样,向图卢兹夫人点头表示感谢,然后离开了宅子。
“所以……您有什么发现么?”
警察们跟着伯纳德侦探走到街上,街边的花和绿植还在纵情开放,凶杀案的迷雾并不能影响它们。
道边美景警察们无心欣赏,他们不清楚图卢兹夫人忽然脆弱的神经意味着什么,他们也没明白伯纳德侦探的问话有什么意义。
说实话,伯纳德的话就像一位无神论者对虔诚教徒的奚落。
这让警察们感到不舒服。
“凶手是那个孩子。”
伯纳德侦探耸了耸肩。
他看起来就像完全不对自己说出口的话负责的模样。
“可是……”
警察们不赞同的看着侦探。
他们还想说什么,被伯纳德侦探及时打断。
“你就告诉那位夫人,凶手是那个孩子。”
警察们最终还是把这个结论告诉了图卢兹夫人。
这位坚强的夫人忽然一哆嗦。她的脊背控制不住的颤抖,就像戳中了某根脆弱的神经。
她说出了真相。
图卢兹先生确实是自杀的。
这位夫人在重新立案后在实验室做了一些手脚来让警察产生谋杀的错觉。
她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
自杀是原罪。
这个虔诚的贵族家庭已经因为她另类的丈夫而不堪重负。图卢兹夫人努力维持他们光辉的姓氏和家庭,图卢兹先生的自杀已经不是这个家庭所能承受的了。
图卢兹夫人不能让这个消息公布出去。
她做了手脚,不惜自己良心受到拷问来制造假证,想要把丈夫简单的死亡变成一桩悬案。
然而,她不能因此牺牲一个虔诚无辜的孩子。
所以她承认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一大堆警察,不住的祷告。
警察们询问伯纳德侦探他是如何洞悉真相的。
“我问她,她会不会宽恕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她不应该宽恕任何人,假如这个人的双手沾满鲜血,还是她自己丈夫的鲜血。她唯一可能宽恕的人,就是不存在的人。也就是说,没有人是凶手。”
伯纳德侦探喝了口茶,对着对面沙发上的警察勾起唇角微笑。
“她的虔诚让她伪造了一场谋杀,她的虔诚又让她亲自揭穿这场骗局。”
警察看着伯纳德充满睿智的眼睛,他不知道里面是敬佩、嘲讽、理性还是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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