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亲是千挑万选同时被人千挑万选的过程,丁树生相了3年亲,相得脱了一层皮,终于遇到了个可心姑娘。徐清是个律师助理,气质好,衣品好,厨艺好,相处不久同居了,更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好。半年后,他发现了她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她是单亲家庭长大,对她妈的感情特别深,什么事儿都跟她妈说。有一次她妈过来帮忙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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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是千挑万选同时被人千挑万选的过程,丁树生相了3年亲,相得脱了一层皮,终于遇到了个可心姑娘。徐清是个律师助理,气质好,衣品好,厨艺好,相处不久同居了,更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好。半年后,他发现了她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她是单亲家庭长大,对她妈的感情特别深,什么事儿都跟她妈说。有一次她妈过来帮忙打扫卫生,说,树生啊,清清说你平时不打呼噜,一喝酒睡觉就打呼噜,这酒得少喝,而且我听说这打呼噜是病,得治啊。
丁树生脸红到耳朵根子,心想这事儿她怎么也跟她妈说。
想来想去也不是啥大毛病,不值得为这事儿跟女朋友生气。这都快谈婚论嫁了,有些小问题,结了婚再探讨。
结婚日子订了,一天晚上徐清回来,忽然问丁树生:“你老家C村的?我有个朋友的老公也是C村的,那儿早就拆迁了你知道不?”
丁树生不知道,他有20多年没回过老家。
2,
丁树生的出身一言难尽。他爸是天生残疾,在家不受待见。他妈是买来的媳妇,精神有点问题。他8岁时父亲去世,正好那一年爷爷奶奶都生了大病,要钱看病。丁树生有一个叔叔俩姑姑,他们一致认为丁树生的父亲从未尽过孝道,现在全家还要养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和一个淘气的小孩,养不起,叫他们去自谋生路。
虽然年龄小,但丁树生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小姑把他和他妈的东西都扔出门,跟他妈大吵了一架,轰他们滚蛋。
丁树生从此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他妈把他带到大城市来打工,供他上学,就在丁树生读大一那年,他妈因为精神病发,与路人争执后跳河自尽。
这些事丁树生都没有和徐清说过,他觉得丑,丑得令他直不起脊梁。他只说父母去世得早,他也没什么亲戚。
现在徐清抛出了这么大一个问题,叫他回去要拆迁费。
这怎么能去要呢,要也要不到啊。再说他8岁离家那年就发过誓,从此不再踏进村里一步。现在回去讨钱,他的尊严在哪儿?
3,
丁树生对此事逃避,过两天,他未来的岳母就来了。
老人家一来,就开始嘀嘀嘟嘟地讲话,声音不大,有抱怨的意味。大致是说她闺女以前有什么什么样的达官贵人追,她都没答应,跟你是图个感情好,你看你还没结婚呢就不听她的,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再说这分遗产的事儿本身就应该是理直气壮的,你怂个啥呢,你要是这么怂,我咋放心把我闺女交给你呢。
丁树生一肚子委屈却没地儿泄,只能耷拉着脑袋。到最后他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笑的时候他也干笑一下,她叹气的时候他也跟着叹口气,她声音提高时他连忙说:“我在听,我在听。”徐清妈很瘦,塌塌的肩膀,直挺挺的腰杆,带着小户人家的那种勤劳、周全、细碎和与生活搏斗长久不衰的兴致。最后她说:“你要是连这事儿都办不好,我看这婚也没啥结头。”
等老人家走后,丁树生觉得自己的力气全被耗尽。
晚上徐清回来,问丁树生:“我妈来过了?”
“嗯。”
“她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我知道。”
未婚妻都发了难,丁树生知道这事儿,真的躲不过去了。
4,
丁树生去打听,得知他离家后老家就因为修路把村子移了,国家给建了新农村,家家户户都是齐头小平房。第二年他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这财产也没啥可争的。
丁树生如蒙大赦,赶紧回去跟徐清汇报。徐清不吭声,过一会儿就跑卫生间跟她妈打电话去了。
从卫生间出来,徐清气场都高了八丈:“为什么不争,能白捡的为什么不争?”
丁树生垂头丧气地说:“我爷爷奶奶去世我都没回去,现在怎么回去要钱?”
“你当时为什么没回去啊?”
“当时……我小姑她们对我妈不好。”
“那就更应该争啊?她们对你不好,你凭什么对她们手下留情?”
“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可是人活着不都是在争取更好的生活吗?”
丁树生想说,你不知道童年给我留下的创伤,这么多年来我崎岖地活着,我也想争,但我所谓的争,是争气,包括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带出去光鲜的老婆,一份可以低看他们一眼的风骨。我不屑于为蝇头小利再回去跟他们打交道了。
他说不出来。根植于心的伤痛像血管一样把他的心脏包裹得浑然一体,他没法把它们连带着血肉拔出来示人。
徐清是不会理解的,如果她知道背后的故事,她更会要他去争,她妈说不定还要派他回去打架。她们都不可能理解他。在她们眼里,这是最好的报复,争回来的可能是一个高档沙发,一个新家的全部窗帘,或者某款一线品牌的包包。总之那是一个实物,真枪实弹地坐落在他们的小家庭里闪耀胜利的光。
5,
丁树生回老家去的时候,把头埋得很低。他已经不认识老家了,老家也不认识他,街上流窜的电瓶车主骂骂咧咧,卖衣服的小店门口聒噪地播放着凤凰传奇,所有的面孔都陌生,他像走在任何一个陌生的小集镇。
他到处打听,终于打听到小姑妈的住处。门半掩着,他看到已经老了的小姑妈追着一个孩子喂饭吃。
“姑。”丁树生沉重地叫了一声。
女人抬头看了他一会儿,转脸去逮孩子,逮到了,才问:“是树生?”
姑父出来了,瞬间涌出来几个陌生青年,想必是他们的儿子媳妇之类的,统统以胖为主,脸上还挂着稚气,肚子都老圆。一个女人看起来还在哺乳期,没有穿内衣,硕大的胸在T恤里晃荡。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八分迷茫两分警戒。
“你怎么回来了?”小姑说。
丁树生也不想多跟他们废话,他问爷爷奶奶什么时候去世的,又说起拆迁的事儿。他小姑的脸立刻换上鄙视:“搞半天是要分遗产来了?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去看看你爷你奶的碑上刻的有你的名儿吗?是我、你大姑和你叔敬立,你和你爹妈早就被我们家除名儿了,现在来想好事儿。”
姑父也说:“人都走二十多年了,你现在回来要钱?”
小姑又说:“看着穿得挺光鲜的,还差那俩钱儿?”她把怀里衣衫不整的孩子往前一送,又拉回来,以无赖式的举止展示她们家的不宽裕。
一个年轻人说:“去打官司吧,打官司也有一个什么期吧,过了二十年,那什么期都过了,看看法院理不理你。”
大家笑起来。
6,
丁树生逃出来给徐清打电话,他说他要回去。别说可能只有万把块钱,就是有几十万上百万他也不想要了。当然后面的那句他没有说出来。
徐清叫他别急,她问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电话打过来,说他爷爷奶奶去世后他是合法继承人,20年确实是诉讼期过了,但继承权有期效,析产无期限,他可以起诉分割共同财产。
丁树生有点迷糊。
徐清说,物权不存在时效期,只要老房子现在还登记在他爷爷奶奶名下没有分割,就属于所有继承人的共同财产,法院可以按析产案处理。
徐清让他回去找村长打听他奶奶的房子现在有没有被分割,如果还没有更名改姓,就立刻在当地找个律师起诉。
现在让他回去找他们要房产证看?谁会给他?他在马路牙子上坐着,生气也不知该生谁的气。他露了脸,输得更难看,幼年的屈辱加成年的屈辱,令他恨不能猝死在这烈日下。
徐清妈说过,要是他不争,这婚也没啥结头。现在问题更大,他把自己整得这么丑,徐清又给了他一丝希望,他要是不争口气,这心里头的浊气一辈子都难填得平。
还是再去一趟吧,丁树生鼓励自己,再去一趟,破罐子破摔,把该赢的赢回来。
7,
老房子果然没有变更名字,这是丁树生用两条烟在退休的老支书那儿换来的消息。当年村里按户头分面积,丁树生的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叔出去打工了,他大姑嫁到外地,老房子就是他小姑现在住的这套。听说她私下里分了钱给她姐和哥,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口头协议达成后,房子她就安心住着,她肯定想不到有一天丁树生会回来。
丁树生心里有底了。
他又敲开小姑的门已是晚上,他小姑半个身体在门内,半个身体在门外,瞪着眼睛问:“你又想干啥?”
丁树生说:“我老婆是律师。”这句话给他增加了不少光彩和底气。
“律师咋了?”
“您大概没有听说过析产吧?”
“什么稀产干产的,你要是来要钱的,对不起,我们不认得你,家里也没你这个人儿。”小姑准备关门,丁树生用手扒住门:“我要和你们打官司,继承我应该继承的那份儿。”小姑尖叫起来,喊几个陌生的名字,屋里窜出来几个人,声音很大:“干嘛呢这是,抢劫呢?”双方吵了起来:“爷奶走你来送了吗,你来看一眼了吗?”丁树生说:“我是被赶走的!别以为我小就不记事!”“你尽赡养的义务了吗?你对得起谁呀?”“你们以为我想走吗?我跟我妈在外面过得叫花子一样的日子!”“你现在不是人五人六的吗,不是还讨了律师当老婆吗?”“这是我奋斗得来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是啊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的房子跟你有屁的关系!”鸡一嘴鹅一嘴的,双方推搡起来,丁树生被一个小伙子推了一下还被问:“你怎么还动手呢?”接着拳头就下来了,落在哪儿都烙铁一样痛。门口有三个台阶,他从台阶上滚下来,不知道谁的皮鞋踩住了他的手,正好踩在小手指上,地上的碎石硌着他,疼痛从小手指头蔓延到脑袋,他的头“轰”一声炸开,他抱住一个人的腿咬了一口,接着是更残忍的撕打和嚎叫,丁树生越蜷越小,直到被邻居拉开。
“自己的爷爷奶奶走,他都不回来送,现在回来跟我们抢房子!”他小姑往他身上啐了一口,气宇轩昂地对邻居们说:“他爹生下来就是个残废,人家都叫板他的,我妈不舍得,害得我们找对象都不好找,看吧,大祸害生个小祸害。”
板他,是老家的方言,扔掉的意思。
丁树生到处找眼镜儿,最后在角落里看到自己被碾到扭曲的镜框。
8,
丁树生发誓,就是死也要把属于他的抢回来。
他报了警,录了口供,夜里才找个旅店住下。第二天他去请律师,做鉴定是轻微伤。他给领导打电话请假,领导问明情况后说:“划得来吗?能争多少钱?”“我女朋友让的。”“很多事都是女人激化的。”理儿是这个理儿,但情绪已经上头,褪不下去了。
递了诉状,丁树生才回去上班。刚上两周,老家法院打电话来叫先调解。丁树生回去了一趟,调解无效,还是起诉。又上了一个月班,法院叫他回去补充材料,接着叫他回去出庭,判决结果出来让他去拿——加上他受伤赔几千块钱医药费,他一共能得四万八千块钱。小姑不服,上诉,丁树生又跑回去一趟。这一千多里地,来回一趟一趟跑,鞋都跑坏两双。小姑见他一次骂一次,全家都是要灭他口的表情。丁树生恨得牙痒痒也不敢吭气,打架他不行,吵架也不在行,就拼一口硬气。这硬气是哪儿来的,新仇旧恨吧,他心想,也许事情本来不应该是这样,但已经这样了也只能更狂放地跳荡。
上诉结果下来,丁树生终于赢了。赢得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很快是他的婚期,真是双喜临门。结婚那天挺喜庆,但徐清的家属问,咋没见男方一个家属哩?丁树生略尴尬地解释,他们住得远,礼钱都通过手机打过来的,人就不往这儿奔了。
送客时,丁树生的一个同事悄声跟他说听见新娘子跟她妈起了点小争执,徐清抱怨一个男方家属都没有也不太好看,她妈回答:“闹僵了好,省得将来你有穷亲戚上门。”
丁树生心里咯噔一下,半天才缓过来。
9,
事儿还没完。
判决生效后,执行不下来。丁树生申请强制执行时,孩子都出生了。他每天在一堆屎尿屁中摸爬滚打,有时候岳母在里面搅和,在某一些瞬间他会忽然感到,其实小时候的惨烈和如今的美满相比,并没有什么落差。好像过日子就是这样,不是这里苦就是那里苦,总有些一言难尽的东西盘踞着,永远都身不由己,被命运的车轮一圈一圈碾压。
孩子开始牙牙学语时,丁树生总算拿到了属于他的四万八千块钱。这代表一种无声的胜利,是他用尊严和体面交换来的,是他被迫激发成他自己都讨厌的兽类撕咬抢夺来的,他被伤得血肉淋漓,他衔着猎物,流着血,一路上都瘸着腿,但回巢时却像英雄一样站得笔直。
岳母很满意,又加了几万块钱,给小两口买了台车。
日子如果可以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的话,他还是幸福的。
直到有天丁树生在家里教孩子说话,孩子在拉臭,他用湿巾给他擦了屁股,孩子忽然伸手去抓脏湿巾。丁树生本能地叫道:“快板它!”孩子咿咿呀呀地说:“板它。”
丁树生一下怔住了。他怎么还会说老家的方言呢。他伤痕累累的根生在那里,铲平了,种上花,苦痛却随时随地可以发芽。那种深植的孤独,是连枕边人都不可能理解的,也许直到有一天他不再期望任何人的理解和认同,才算是与伤痛真正融洽。他必须承认它终生携带它,并在他人的搅和下,像趟浑水一样地过生活,方为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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