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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林茵的世界，是被一个电话，一瞬间毁灭的。

　　她遭遇了当下最俗气的情节，她的家庭被小三入侵了。

　　他和白敏行结婚14年，儿子也12岁了，一般 人眼里和谐美满的家庭是什么样，她的家就是什么样。

　　谁的老公都会出轨，唯独她的不会。她一直这么认为。

　　偏偏就是这样的完美老公，在她背后，插了最狠的一刀。

　　小三的电话如狂轰滥炸一般，那个女人在电话里得意地描述他们的真情、他们的相爱、他们的点点滴滴。

　　林茵不想听，却又忍不住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在电话里，听小三在那边得意地讲，他们哪一天出去吃饭，哪一天在海边拖手散步，哪一天去开了房间……

　　哪怕电话挂了，林茵也会一次一次地回想，他们在散步的时候，自己当时是在干嘛？他们花前月下浪漫晚餐的时候，自己那天在忙什么？ 

　　在陪儿子去培训机构，在单位加班，在公婆家尽孝心。

　　白天吃不下，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身体再困，脑子却无比清醒。一遍一遍地揣摩，白敏行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种种细节。犹如凌迟，钝刀子割肉一样。

　　所有的时间点都对得上，没有办法自欺欺人。这些事情真的曾经发生过，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

　　2

　　是该说这年头妖孽横行，还是该说人的无耻历来如此？电话狂轰滥炸一个星期后，小三直接到林茵的单位去了。

　　她坐在单位的接待室里，对着每一个来看热闹的人控诉，控诉林茵对她造成的精神伤害——因为林茵没有爽快放手，让追求真爱的她，不得不背负小三的名头。

　　该庆幸自己的老家是在千里之外吗？照着这女人的劲头，如果不是这样，她应该已经道自己家里打滚去了吧？

　　相识14年，结婚12年，这就是她背井离乡，全心信赖的男人送她的大礼！

　　痴情错付，一败涂地。

　　“白敏行，离婚吧。”她说。

　　从事发起，白敏行就一直在请求她的原谅，“茵茵，我错了，我鬼迷心窍，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女人。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那个女人再打来的电话，他出面挡掉。他在整个朋友圈自曝其短，让女人威胁他的计划落了空，最终含恨而退。

　　可是，已经插进去的刀，就算拔出来了，伤口还在，痛还在。

　　如果对不起有用，如果事后忏悔有用，那人作恶的成本，也未免太低！

　　“白敏行，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修复我对你荡然无存的信任了吗？我就一定要给你改正的机会吗？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可吃，我后悔和你相遇，我只希望从来没有见过你！白敏行，你已经让我恨你了，不要再让我瞧不起你！”

　　白敏行颓然垂下双肩，他真的知错了。

　　但是，晚了。

　　3

　　白敏行和林茵伉俪情深，这不假。但人到中年，他还是有点痒，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总想再抓住点什么。

　　那个女人是一家公司的销售经理，看起来光鲜亮丽，精致干练。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突然有一天对他说，一直仰慕着他，暗恋两年求而不得。他开始虽然退避三舍，然而，却颇有些飘飘然。

　　两个月前，女人告诉他，她即将移民加拿大，“林哥，我这一去，不会再回国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曾拥有过你。”

　　如今想来，相信这些话的自己是多么的蠢！沉迷于那那个女人温柔乡的自己是多么的无耻！ 

　　如果不是无意中发现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出国的计划，是她自己露了马脚，他是不是还会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回头？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遇到的这个女人段位还不够高？还是应该好好分析一下，为什么这么拙劣的伎俩都能蒙蔽住自己的双眼？

　　成为别有用心的女人的猎物，却还自鸣得意。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婚姻、真心对待自己的妻子、天真可爱的孩子，这一切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失去，这样的前景让他恐慌。

　　发现自己上当后，他想抽身而退。

　　然而最好上的床，却是最难下的。那个女人直接找到了他的妻子，断了他的退路。

　　4

　　后悔也于事无补，种了什么因，就有什么果。理智在线时，他一直都是个很明白的人。

　　他开始像当初追求林茵时一样，每天打卡般准时送林茵上下班，时不时送点小礼物，插科打诨，耍宝逗乐，抖尽浑身解数。

　　可是覆水难收，这场婚姻最终还是没保住。

　　离婚时，他把所有财产都给了林茵，但却不肯离开家。林茵几次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堆在门口，又被他拖进了房间。

　　他打定主意，脸是顾不得了，赖也得赖在家里。他不是一点没有胜算，他还有儿子。

　　只要儿子在家，他就装作没事人一样，忙里忙外。林茵这段时间心乱了，没顾得上儿子，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但凡白天有点空，他就到林茵的单位去刷一下存在感，平时送点小点心，纪念日送花。中年老男人想要讨女人欢心，只要愿意，手段还是挺多的。

　　渐渐的，林茵单位里的同事，看林茵的眼光，从同情到玩味。不时有人打趣地问她，你家老伙子这追求劲头比热恋的小年青还足，你们什么时候复婚？发喜糖可别忘了我啊。有人还酸酸地说，你这多好，跟同一个人结两次婚，还能收两次红包呢。

　　单位里一向关心她的项大姐，看她一直怏怏的，知道她还没回转心意，也劝她，“十几年的夫妻情份，还是值得珍惜的。10个出轨的男人里面，9个半都是一去不回头，白敏行这已经算是难得了，谁还没个犯糊涂的时候呢？如今他知错能改，以后想必不会再犯。你也别钻到牛角尖里了，多珍惜眼前人。再说，就是不替你自己想，也要替孩子想想啊。”

　　5

　　可是林茵没办法说服自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只是心绪很乱，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马上进入叛逆期的儿子讲这件事。儿子对他们的事情应该是有所察觉，最近老师几次向她反映，儿子在学校上课心不在焉。

　　还有千里之外的父母，林茵也还没有对他们讲。相隔千里，即使讲了，两个老人也无能为力，何必白白让他们着急牵挂？林茵是准备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再慢慢跟父母详细谈一谈的。

　　可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家乡传来消息，林茵的外公病重。

　　林茵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和他们特别亲。一接到这消息，她马上请假买票，带着刚放寒假的儿子回老家。

　　白敏行也跟着买票打包行李，看样子是打算跟她一起。林茵这时已经顾不得他了。她只怕来不及见外公最后一面。

　　待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林茵走进外公外婆的卧室时，躺在床上的外公，已经是弥留状态。他呼吸微弱，灯尽油枯，房间里，弥漫着陈腐衰败的气味，压抑着每一个人的心。

　　林茵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下，她的嗓子在颤抖，说出来的话语调破碎，“外公！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呀，外公！外公！”

　　老人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眼睛无力地睁开一条缝，混浊的目光吃力地向她转过来，手指动了动。

　　“外公！外公！”林茵扑到他床前跪下，拉着外公的手，悲恸大哭。

　　一只手抚在她的头顶，是一直守在外公床边的外婆，“莫哭莫哭，人老了，总有这一遭。”

　　当天晚上，外公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屋子里哭声一片，只有外婆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

　　他们夫妻结缡六十多年，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候。

　　林茵哭得死去活来，最疼她的外公去了，她在这冷漠又充满恶意的世界，又少了一个亲人。

　　6

　　外公病重已有段日子，后事都已经有条不紊的预备下了。85岁的老人离世，按当地的规矩，算是喜丧，来参加遗体告别的人来了又走，并不觉得悲伤。

　　死亡，是每一个人最终的归宿，或早或晚，谁又能逃得掉？只是生活还得继续。

　　外公的骨灰埋在家乡的祖坟里。一个墓穴分两边，左边的放了外公的骨灰盒，右边的还空着。青石板盖上又覆上土，事先做好的石碑也立了起来。

　　舅舅们在坟前，按规矩燃香点烛烧纸洒酒。外婆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林茵怕外婆年纪大了，站的时间长了会累，扶着她在附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白敏行亦步亦趋地跟着。

　　外婆指着不远处的一小块空地，“我第一次见到你外公，他就在稻场那边骑自行车，穿着件府绸白褂子。那时候自行车可是稀罕东西。他一看到我，一下子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褂子也擦破了，浑身都是灰。”

　　白发苍苍的外婆远远看着那块曾经的小稻场，平静无波的脸上，满是沧桑。

　　如今村子里的人早就不种庄稼了，那里已经弃用多年，除了中间一小块地还秃着，四周已经长满了野草。冬天百草萧瑟，更显得荒凉破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林茵抱住外婆干瘦的身体，泪水再一次滑下来。她的背早已佝偻了，不复年轻时苗条轻俏的模样。

　　记得她少女模样的人已经走了；而她，是唯一记得那个穿白褂子少年的人。而这段独属于外公外婆的记忆，最终也会随着老人先后离世，永远消失在尘世间。

　　7

　　晚上，林茵躺在床上时，白敏行裹着他的被子，蹭到林茵身边。家里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把他们安排在了一间卧室。

　　“你外公穿的白褂子，现在只有你外婆能记得了，我的那条喇叭裤，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记得。”

　　白敏行说的那条裤子，是白敏行的妈妈给他织的毛裤。裤裆织得过长，拉直了能扯到胸口，裤腰还大得像个大喇叭，用圆橡皮筋简陋地穿起来，勉强能穿。

　　白敏行穿上那条裤子的时候，腰那里会鼓起一大坨。好在那时他瘦，扎上腰带穿上外衣，也不太看得出来。

　　林茵第一次看到那条裤子的时候，都快笑抽了。

　　白敏行的妈早忘了自己织过一条这么欢乐的裤子。只有林茵，每年冬天都会把白敏行的喇叭裤拿出来念叨一遍，笑个没完。

　　其实何止白敏行的喇叭裤，还有林茵的存钱罐，还有那条织了半截，大概永远不会完工的围巾……他们一起去买过那么多的东西，一起走过那么多的地方，说过那么多的悄悄话，那么多的时光中，存在那么多只有他们彼此了解，而别人无法共享的秘密。

　　14年的时光，足以让他们融进对方的骨血。

　　像是福至心灵，白敏行又补了一句，“也只有我知道，你把结婚戒指藏在存钱罐里。”

　　8

　　咬着牙，林茵突然疯了一样，用枕头拍向白敏行，用拳头打，用脚踢。

　　白敏行默默地卷着被子抱着头，由着她打，一声不吭。

　　打到精疲力竭，泪水决堤而下。白敏行慢慢移过来，试探地抱住她。

　　头发沾到满是泪水的脸上，让林茵看起来狼狈又脆弱。白敏行低下头，收紧自己的胳膊。

　　背上还有点疼，心却安定下来。他的珍宝失而复得。

　　他在心里默默感谢外公，感谢一切他能想到的人。

　　这回，他一定不会再弄丢她了。

　　9

　　在林茵家人和儿子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白敏行和林茵，离了婚又复婚。

　　半年的时间就像过去了半生，他们成了朋友圈里面难得的破镜重圆的典型。

　　生活仍在继续，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先的圆满。

　　可是林茵知道，还是不一样。她对另一个人完全的信任已经没有了，她对世界的笃定已经没有了。

　　看起来再圆满，也还是有缺憾；看起来再亲密，也还是有嫌隙。

　　以前，自己的根生在了白敏行的身上，以后，再也不会了。

　　也是，谁是谁的谁？谁又是不可替代、不可或缺的？再亲密的关系，最终还是要分手。不是变心，就是死亡。早晚而已。

　　人这一生行走于世间，来过，爱过，痛过，最终一切仍然会归于平静。所有的痕迹，也都会消灭，记得你的人，确实弥足珍贵，但最珍贵的，是自己。

　　因为，我们来时，一个人来。我们走时，还是一个人走。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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