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笑起来,猛地抬起小石头的双腿。小石头倒载着掉进井里。韦如丝大叫一声,想往井边冲,但她迈不动脚步,周身似被铁箍。可小石头就在井...
茉莉笑起来,猛地抬起小石头的双腿。
小石头倒载着掉进井里。
韦如丝大叫一声,想往井边冲,但她迈不动脚步,周身似被铁箍。可小石头就在井里,不赶紧把他救出来会没命的!
韦如丝疯了一样地挣扎,使出一辈子攒下来的力气,终于迈开脚步,她毫不迟疑,一头扎进井里。
“差点没命。这是哪门子神医啊,越治越疯,竟然往鱼缸里扎,干脆直接要命算了。”栗嫂在说话。
“那么多人都拉不住,都说疯子力气大,还真是。这回我可信了,她真是疯了。”这是张茉莉的声音。
韦如丝睁开眼,看到茉莉站在近前,就猛地朝她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力气使得太大了,一双手几乎都痉挛了。
张茉莉没有防备,挣脱不开。盘石用力扳韦如丝的手,口中大声道:“如丝,快放手!你这样会掐死茉莉的!”
“你不要上她的当!她不是茉莉,她是小鬼儿变的,她杀了茉莉,戴着她的脸。茉莉没脸就进不了家,她在窗根下哭,你没听到吗?”韦如丝双手被盘石攥住不能动,对准他的左臂狠狠地咬下去。
盘石“啊”地叫了一声,但没有动,只是柔声道:“如丝,你咬得我真疼,松开好吗?”
韦如丝才不会听他的,她一松开,小鬼儿就戴着茉莉的脸跑了,茉莉就回不来了。那个假茉莉已经惊慌失措了,她跌坐在椅子上哭号,企图用眼泪掩藏她的祸心。
盘石对栗嫂道:“药熬好了吗?德峰哥开的方子,不是那个狗屁道士的!”盘石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强忍着痛。韦如丝心里很满意,说明自己牙齿的力气还够大。
栗嫂忙道:“我这就去看看,应该差不多了。”
栗嫂端着碗进来的时候,韦如丝已经被绑到椅子上,原来小柱子连同张二也和小鬼儿是一伙儿的,他们把绳子勒得那么紧,韦如丝连脚都不能动了。
盘石蹲在韦如丝身边,双手扶住她的腿痛哭。韦如丝对他道:“你快别哭了,赶紧跑吧,不然你也会被绑起来的。满屋子都是小鬼儿,一人身上一个,只有你身上没有,你快跑吧!”
盘石仰起脸,脸上满是泪痕,他望着韦如丝,道:“我不跑,我陪着你,如丝不要怕,多少小鬼儿都打不过我。”
韦如丝“哈哈”笑起来:“这世上自不量力的人太多,都以为自己是盖世英雄,可以左右乾坤,其实都是风中草芥。”韦如丝扭过脸不再理他。
“德峰哥为什么也要谋害我?”宋德峰拿了一只没有瓶底的玻璃酒瓶子,倒插进韦如丝口中。韦如丝大力咬,硌得牙齿生疼也咬不碎。任凭韦如丝挣扎,他们还是合伙要把一碗毒药灌给她。
韦如丝把药大口喝进去,看他们全部如释重负,她冷笑连连,心道:“全都被我骗倒了,我是药不死的。这是个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秘密一旦有第二个人知道,就不再成其为秘密。”
喝了毒药以后,韦如丝只是会困,她想睡了。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德峰哥说:“药劲儿上来后她会睡上一觉,醒后就应该安静下来。我先帮你处理下伤口吧,你怎么总被女人咬啊?”
“咬得还真是挺疼的,没想到如丝的力气这么大。”盘石道。
“她是使了浑身的气力,现在也乏了。饮食上要好好调理,这种病每犯一次损耗都很大。”
醒来的时候,韦如丝发现自己枕在盘石的腿上,她忙拉住盘石的手问:“小石头呢?”
盘石扶韦如丝坐好,然后抱起小石头递到她怀里,道:“这不是小石头吗?”
韦如丝忙把小石头紧紧搂住,笑着道:“吓死我了,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小石头掉进井里淹死了。”
盘石身子猛地一抖,道:“净瞎做梦,孩子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吗?”
韦如丝打了个哈欠,道:“我还想睡。”
“那就再睡会儿吧,我在一旁陪你。”盘石帮韦如丝拍平枕头,韦如丝躺下接着睡。
“旦旦,你怎么睡在地上啊?”曾羡无惊慌失措地叫着,“地上多凉啊!还离窗户这么近,也不怕中风!”
韦如丝睁开眼定神看,原来她躺在自家地上,瓷砖冰冷的。她忙爬起来往窗外看,楼下还是那条马路,两侧停满了车。穿着校服的孩子背着硕大的书包,手中拿着面包,匆匆而行。没有宋家的园子,没有敦恕堂。
曾羡无也探头往下看,问:“看什么呢?”
“什么也没看。地上太凉了,肩膀疼,我今天不上班了,你弄麦子上学去吧。”韦如丝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盖好自己。
曾羡无坐到床边,望着她,面露忧色,道:“旦旦,是不是又做梦了?怎么会睡到地上?是不是梦游了啊?去医院看看吧,不然哪天真出点事儿就麻烦了。”
“我不去,我要睡觉,睡一觉就好了。”韦如丝不想多说话,她的心事不能与人言。
麦子出门前俯到韦如丝脸上,留下一个湿糯的吻,早餐还残留在她的唇上。韦如丝边伸手蹭脸,边抽出一张纸递给她,看着麦子道:“宝贝儿,擦擦嘴。上课专心听讲。”
麦子撇嘴道:“妈妈天天都这一套,连个花样都不肯变,真够让人烦的。”
“烦也得受着,天天讲,月月讲,终会变成真理的。”韦如丝回道。
听到关门声,韦如丝松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此时此刻她渴望孤独。太乱了,她要清理一下自己,让心神复位。
“自己在十八层的家睡下就会去到敦恕堂。在敦恕堂睡着了,就会回到曾羡无身边。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自己的现实生活?以现有的历史知识来分析,敦恕堂应存在于七八十年前,可如何才能确知这历史知识不是梦境赋予自己的?我以什么来判断真假呢?麦子的吻还是小石头的发香?”
十八层的家有羡无和麦子,敦恕堂有盘石和小石头。他们都是自己至亲之人。
“可谁是韦如丝?我吗?我是韦如丝,对的,但我是哪个韦如丝?不能两个都是吧?”
韦如丝已不知道自己是谁,不但是情景乱,情感乱,对自我的认知也乱了。“谁是我?他们又是谁?张三为什么长得和盘石一模一样?我对他们都怀着真情。但如果有一个是梦,我就已经出了问题,我把梦当真了。”
“或二者皆是梦,我另有现实生活。我在大睡中,一忽儿梦到敦恕堂,一忽儿梦到这个家,我现在正在梦中辨析另外两个梦境。
“减法,减法,做减法,减法是损耗最小的方法,往往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我没有证据证明我另有现实生活,好的,少了一个。
“在这高楼上我会感知到这里的生活,还会忆起敦恕堂的一切,那必定有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我在敦恕堂只知道敦恕堂的一切,而不知羡无、麦子和这个惶惶前奔的时代。
“如此,结论应该是敦恕堂是梦。可这种推理依仗的的逻辑,只是我在此间的头脑中固有,不一定可靠。要知道那些梦那么真,我那撕心裂肺的痛超过此间的任何一次心痛,而我在敦恕堂的欢乐不输给此间的任何一种。
“或者人生真的是场梦,生命结束时就是大梦初醒时。”
说也奇怪,人们明知时光有限,为什么还向往永恒?或者正因为有限,才想拥有地久天长。永恒的爱情,万代的基业,传世之宝贝,甚至长生不死,福及鸡犬……以有涯求无涯,这是人类特有的挣扎。
一个当前的人,是过往记忆的累加体,爱恨情仇堆积于胸,是活过并活着的证据。失忆的人会惶恐万分吧?陌生的世界呼啸而来,自己却空白一片,没有立足的原点。
韦如丝的问题是拥有双份记忆。“我究竟是谁?我又应该把真情真心给谁?”
整理了一个上午,韦如丝还是纠结,她不想起床,也不想吃饭,就想这样躺着。
韦如丝躺在床上想念盘石,难免又想起地铁里挨紧自己的张三,身体还是会发热。韦如丝想起芳儿说的话,“头顶三百尺阳光”。而张三也是明晃晃的人物,他们有着相同的躯壳,或者相同的灵魂?
如果爱也可以设立等级,比如:甘愿舍出性命就是十分的爱,愿意一生相守就是八分的爱,那么韦如丝对盘石、小石头和麦子的爱是百分百的十分,而对羡无只能打到八分,对张三呢?他在梦里就是盘石啊!
这是韦如丝最混乱痛苦的部分,韦如丝把真情给了梦中人,还捎带上那个多变花心的张三,那么置羡无于何地?韦如丝不是高举贞洁牌坊的人,那东西太沉,她也举不起来。
饿死事大,失节事小,现代人最懂得权宜之计,守贞已不是公认的美德。只是自己的胸怀就只有这么大一块儿地方,容了一个就容不下另一个,更何况三个?
好在盘石只是韦如丝臆造出来的梦中人,他无影无形,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只要自己捱过去,就万事大吉了。张三也找不见踪影了,以后恐怕也是见不到了。
时间催变万物,漫说是梦,就是钢铁也会锈腐。
心绪渐渐宁静,人昏昏沉沉又要睡。
盘石舀给韦如丝的是一瓢张二刚送来的鱼虫,水少虫多,点点红色在水中乱动。盘石微笑道:“如丝,你去喂金鱼吧,让小石头再睡会儿。”
韦如丝赶紧从炕上跳下来,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喂金鱼了。”
来到客屋院子,看到培旭正对着鱼缸哭。韦如丝忙问:“培旭,你为什么哭?金鱼死啦?”
培旭看了韦如丝一眼,抽泣道:“不是。最近县政府响应延安的号召,开展了整风运动。同志们说我有少爷习气,还一直不改。可我不知道哪些属于少爷习气,哪些不是,怎么改啊?”
“风也可以整吗?真有本事。有时风是太大了,能整小一点到底好些。太小了也不行,渔民出海打渔就扯不起帆了。关键是要整合适了。”韦如丝心里实在是有些奇怪,风看不见抓不住,怎么整啊?
“婶儿什么也不懂,跟婶儿说不明白。”培旭扭过脸去不看韦如丝。
韦如丝低头看着鱼缸,缓缓道:“白天放烟花不显眼,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才好看,鱼儿在水里哭也不会有人知道,要紧的是选对时间和地点。于县长这会儿不在屋里。”
培旭停止了抽泣,惊异地看着韦如丝。韦如丝问道:“婶儿脸上抹了锅灰是吧?”她边说边伸出手在脸上抹擦。
培旭连连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在想婶儿明白时是真明白。”
韦如丝冷哼道:“胡涂时是真胡涂,对吧?你嫌弃婶儿了。”
培旭愣愣地看着韦如丝,不知道说啥好。
“这是个老实孩子,老实人难免缺乏灵动,超出他预想范围的事他应付不了。只有君子才不欺负老实人,可惜世上君子少。
“德峻那么活跃跳脱,不拘形迹,生个儿子一点也不像他,既不会唱也不爱跳。
“培旭也许是他爹捡来的,刘瞎子的女儿也是捡来的。怎么会搞丢自己的孩子,让别人捡去?十月怀胎,血肉相连,丢孩子跟丢命差不多。我可得把小石头看紧了。”
“婶儿又开始胡说了。”培旭不再理她,气鼓鼓往屋里走。韦如丝愕然望着他的背影,自己心里在想什么,难道这孩子能看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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