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姓刘名清,字佩哲,祖籍河北蔚县暖泉镇人,父母去世早,孤身一人学了理发手艺,维持生活。一年,家乡闹灾荒,无奈漂泊到蔚县白乐镇,(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在朋友的帮助下买了两件房子,开了理发馆。母亲:刘庞氏,解放后起名庞凤英。 我出生在1942年农历九月十四
父亲:姓刘名清,字佩哲,祖籍河北蔚县暖泉镇人,父母去世早,孤身一人学了理发手艺,维持生活。一年,家乡闹灾荒,无奈漂泊到蔚县白乐镇,(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在朋友的帮助下买了两件房子,开了理发馆。母亲:刘庞氏,解放后起名庞凤英。
我出生在1942年农历九月十四,起名:刘淑贞。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一位大爷,名叫刘满,单身一人,是我爹收留了他,在理发馆吃住、看门、挑水、烧水。父亲理发馆有个幌子,上面写着五个字,“佩哲理发馆”,刘满大爷负责早上挂出去,天黑摘回来。他每到晚上摘幌子,一边摘一边说一句“又一天”,这句话基本成了他的口头禅,有时候我遇见他正在摘幌子,就赶快跑到跟前抢着和他一起说:“又一天”。
这位大爷眼睛特别小,就像用牙签划了一道缝似得,街上的孩子们就给他起了绰号“蠓子眼儿”,孩子们一见着他就喊:蠓子眼儿!我也跟着喊,我娘就说我,“谁喊你也不能喊,是你的大爷呢”。刘满大爷还是个吹鼓手,三里五村有红白事他都去应活儿,应活回来总要带几块茶食(小点心),就是专门给我拿的。
赶集
我们白乐镇是当时七区区公所所在地,管辖着东山好几个乡,自然村子多,人口密集。镇上五日一集,(农历逢三、八赶集)。一到集日,天刚蒙蒙亮,东面山里头的人就一帮一伙地搭伴下来,我家就住在沙河北坝岗上,坐在炕上从玻璃窗子看的清清楚楚。山里人有两个特点,第一,脖子粗;第二,走路脚抬得高。脖子粗是山里水缺碘的缘故;走路时脚抬得高,是因为山路不平,尽是石头,抬不高就会绊倒。所以,是不是山里人一看就知道。他们赶集都带着土特产:山果、农用家具、干柴、牲畜等,种类很多。
山果有:沙果、槟子、秋子、柰子、山杏。野果有:酸醋溜、刺儿梨。
农用家具有:笸箩、簸箕、筐子、篓子、扫帚木锨、杈耙犁杖等,这些都是山里就地取材手工制作。
干柴禾有:桦梢子、醋梢子、柳条子、六道子,(都是野生灌木)还有毛毛柴,是烧炕引火用的。
牲畜有:骡马、牛羊、毛驴。
山里人在集上把东西卖了,买些油盐酱醋、布匹、针头线脑,到饭摊儿上吃碗荞面饸酪,到饼铺再买些馍馍、饼子、麻花等,把带着的食盒子(藤条编制,专放食品)装满,人人都是,背上背着、手里提着、肩上挎着、满载而归。这就是那个年代山里人的生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个年代,我们白乐镇也非常繁华,两条主要街道,开铺子的字号家不少。因为蔚县离北京不是很远,好多买卖家在北京有常住的、常跑的,所以,吃喝用东西样样齐全。
赶会
蔚县有八大镇,我们白乐是其中一镇。我说的“赶会”不是庙会,是物资交流会,每年七八月份,农活不太忙的时候,交流会在八大镇轮流举办。
一年一度的秋季交流会热闹非凡,十里八乡,人山人海。镇上有个大沙河,那儿就是大市场,其它镇子的生意人全部参加,帆布伞棚一个接着一个,卖饭的、卖布的、买肉的、卖杂货的一家挨一家。棚子外边有拉洋片的(看西洋景),吹糖人的、吹琉璃咯嘣的,(民间工艺)还有卖针的、卖线的、卖耗子药的、耍猴的、唱大戏的、耍马戏的、赶大车的,吹打声叫卖声连成一片。我们家乡有句俏皮话,把这种热闹场景说成是“圪羚儿(松鼠)过大年—红火的连窝也找不到了”。
说起唱戏还有一个小故事,县剧团去演出,戏台上栓好幕布、台下布置场子,用白帆布围上围墙,四面有专人看管,打票进场(2角钱一张票)。我们街坊几个小孩子为了逃票就想了一个招儿,帆布围墙的北边有个口子,(供人去厕所出进)由四村的“二迷糊”看管,他是个讨吃子,脑子不很清楚。到了晚上,我们几个孩子就在那个口子外面集合,商量好由一个人喊口号“一二”,其它几个就说“冲啊—”,一股旋风似得就跑到人伙子里了,那个时候没有电,戏台上就点着两个煤气灯,下边场子黑灯瞎火,啥也看不到,二迷糊连个手电筒也没有,他一个人也抓不住。其实,小孩子们也不懂看戏,就是背着家里人瞎起混,因为,戏台就在我们村,孩子们都在房前房后住,大人们不用跟着也放心。
小年
家乡最最热闹的节日莫过于过大年,小年就是节日的开始。老家有句谚语:“腊月二十三,麻糖把嘴粘”。这一天是灶王爷上天向玉皇大帝回报的日子,据说,灶王爷爱反自由主义,为了粘住它的嘴,晚上上供,家家户户桌上必须摆一碟麻糖,家人都要吃一两块,一起粘灶王爷的嘴。
小年是年节气氛最浓的开始。这一天,正是我们镇上的集日,一大早,卖年画、卖窗花的人先到场。卖年画的人先找有墙子的地方,在墙上订上钉子、拴上绳子,把一张张年画用夹子夹到绳子上,一趟一趟的挂,一面墙全部挂满,红花柳绿,色彩斑斓,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小年这个集日,被年画先抢夺了第一个亮点。
紧接着又一个亮点“窗花”。我们蔚县的窗花不是一张红纸,剪个福字,是七彩颜色的。就如戏剧花脸脸谱吧,包文拯黑脸、关云长红脸、潘仁美白脸,小秦英花花脸。还有梅兰竹菊、花鸟鱼虫,都是模仿自然存在的动植物模样,真真实实、活龙活现。
窗花最亮眼的是一出一出的戏剧人物,比如:“辕门斩子”有杨六郎、八贤王、佘太君、杨宗保、穆桂英、孟良、焦赞。服装打扮,头上戴的,脸上化的,和戏剧舞台的人物有所相似。所以,赶集人挑选窗花买戏剧人物的比较多。还有神话故事西游记的人物,唐僧,沙僧、悟空、八戒,白骨精等,都深受老百姓喜爱,销量也大。这种工艺,是我们老家的绝活。所以,蔚县剪纸已报送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畅销于国际市场。
我家住在一村上河渠,离我家不远,就有一位做窗花的师傅,名叫李堂,我管它叫大爷。他们院子就有我两个小姐妹,我经常去玩。李堂大爷在西正房住,
有一次,找孩子们玩,我就进了李堂大爷家,看他正做窗花,这位大爷脾气好,不烦小孩子。我看的清清楚楚,桌子上有一沓子白纸、又薄、又细,那时候,是不是叫粉连纸我也不懂,只见他用一个小小的割脚刀,一下一下地在纸上往下刻,刻好了图案就上色,桌子上摆了好多小颜色碟子,是他自己配置的色,用棉花团蘸上颜色往刻好图案的纸上滴,一滴一滴往下滴,颜色一层一层往下洇。各种颜色都染好了,就把窗花一张一张揭开、摆在炕上,晾干后,就可以到集市上去卖了。现在想,一沓子纸有一公分厚度,一刀一刀刻透、刻好再上颜色,就这样做出来的窗花还挺逼真,真不敢想象,那时候的人们怎么能创造出如此绝版的古老工艺?现在是高科技时代,工艺变成啥样?多年没回老家参观,这里便没有资格介绍。
搬迁
1948年,伪币贬值,什么营生也不好做,爹的理发馆更是没活干。邻居们就给出主意,去西合营吧(西合营是当时县政府所在地)离我家20里地,那里住着军队,兴许会好点。,爹娘商量好就雇了一辆毛驴车,带着行李卷,一家三口就迁到了县城西合营。在西合营上堡良庄租了一间房子,在下堡繁华的地方租了一间门脸,爹又联系了两个同行伙计,开了理发馆。
我们住的院子对面就是天主教堂,隔壁就是孤儿院学校。有一天,我自己在校门口玩,看见学生们唱歌跳舞,非常热闹。猛回头,看见走来一位神父,头戴黑礼帽,身穿黑旗袍,佩戴着一副白眼镜,从我面前走过,我就喊了一声,神父!我想念书。这时,神父上下打量我一眼问道:你几岁?我说:六岁。神父说:还小,过两年吧。说罢就进去了。回到家里,我把遇见神父的事和我娘说了,娘说:你这孩子可真胆大,还敢和神父说话!
房东大娘多次劝我父母入教,她说:你们大教人死了要入地狱,受苦受难。我们天主教徒死后要上天堂,到极乐世界享受神仙过的日子。她的劝说始终未能奏效,父母没答应。
房东大娘很喜欢我,每做礼拜都要带我去。进了教堂,我也学着跪在低木凳上,闭住眼睛,双手合十,只听见她们低声嗡嗡的念,念的是啥词我一句也听不懂。
圣诞节是天主教的盛大节日,热闹、隆重,就像我们过大年一样。教堂的规模大,有气魄,教堂里台上台下墙壁点满了蜡烛,圣诞树上也挂满小灯笼,神父们穿着节日盛装,披挂着洋服饰,教堂二楼有音乐池,乐手们吹吹打打奏着音乐,庄严圣洁,气氛凝重。
节日还给教徒们发罐头,是肉罐头,房东大娘给我吃过,非常香。后来才明白,那些传教士都是外国人,罐头也是从海外运来的,西方人为了传教,不远万里,越洋过海、真舍得下本。
兵痞无赖
这年秋季的一天,爹娘在家里腌咸菜,有个人急急忙忙去到家里说:刘师傅,快去理发馆吧,有点事。父亲搁下手里的活就出门,我娘拉着我后脚就追。到理发馆一看,是一个国军兵痞,见到我父亲,上前一把抓住衣领说:你是掌柜的?父亲说:是!兵痞说:我的一只耳朵被你的伙计给掏坏了(那时候做理发工作有掏耳朵这个项目)。又说:我的耳朵坏了就不能带兵,你跟我走,我耳朵坏一只让你也坏一只。当时,父亲吓傻了。我娘一机灵,拉着我扑腾就跪在地上,央求着说:大爷,您就行行好吧,我们一家全指着他呢,没他就没法儿活了,边说、边哭、边磕头。这时候,几个围观的好心人也上前求情说:长官,长官,行行好!耳朵有病咱找个先生看看,不要带走刘师傅,你看他还有老婆孩子呢。这个丧心病狂的无赖不但不准情,拿起掏灰耙子就冲人群打去,围观的人们都吓的往后退,谁也不敢说话。
正在紧要关头,有位四十来岁的汉子站出来了,说:长官、长官,出来说话!出来说话!连说带拉,把他拽到马路对过的饭馆里,给他端菜上酒,让他饱饱搓了一顿,把那个家伙灌的晕晕乎乎,这事方才罢休。
那个无赖临走时,又要求我父亲过去赔礼道歉,我父亲买了两盒骆驼牌香烟,本来是感谢为自己解难的朋友,不料想被那个无赖一把抢走了。
常言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父亲心地善良,为人厚道,为他解难的正是马路对过“大陆春饭馆”的吴老板。
一网打尽
接近冬季,国民党气数也快尽了,所以要最后挣扎,飞机整天在县城繁华街道上空盘旋,街道上有布铺、百货铺、烟酒铺、米面铺、药铺、银行等,时不时就扔炸弹,老百姓是昼夜不安。一天下午,我正在父亲理发馆门前玩,听的飞机隆隆的来了,不一会,离我们不远处就扔下一颗炸弹,我父亲说:趴下!他一把把我揽在身下,忽然,一块弹皮“嗖”的一下从父亲头上飞过,直接冲到理发馆放家具的条案上,那里还放着一个柳条簸箕,父亲上午刚量了半升小米(那时候,秤米面用木质的升子、斗),庆幸我爹没有挂花,第二天早上吃小米饭时,我爹从碗里还检出一小块弹皮,他和我娘说:我爷俩真是命大。
又过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快过阳历年了,我娘做好晚饭等着我爹回家一块吃。天刚擦黑,我们的房顶上就听到有枪声,开始响两声就停啦,后来枪声越来越密急,我和娘吓的浑身哆嗦,不敢在炕上坐,就躲在炕囤和锅台的旮旯里,我娘搂住我,我用双手把耳朵紧紧的捂住。只听着,咔咔两声枪响,咚咚咚的脚步声跑到我们房顶上,不一会儿,咔咔两声,咚咚咚的脚步声又跑到别的房上,就这样,枪声和脚步声反反复复,整整折腾了一夜。
第二天刚蒙蒙亮,抢声一下子就停止了。我娘说:估计没事了快上炕吧,不一会,我爹也回来了,娘问:街道上死人多吗?我爹说:干干净净,没有尸首,没有血迹,就看见巷头起地上有两条裹腿布子,一顶烂帽子,可能是全部抓了活的。
这篇童年记事,我边写便分析,这一仗,为啥要在晚上打?并且是在房顶上迂回,判断是,我们住的院子隔壁可能住着国民党的重要机关,晚上,军头们正在饮酒作乐,疏于防范,我军给他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门锁着进不去,只有上房顶占领制高点,四面包围,全部俘虏,所以,街道上没有尸首。
1949年春天,我们又搬回白乐,市面上极度萧条,各个店铺啥货也不好卖,人们都在门口坐着板凳晒太阳。我爹的理发馆只好关门,每天领着我到地里检点柴火。我娘帮助邻居婶子大娘浆洗缝补,挣个零花钱,中午还能管顿饭。婶子大娘们都是好心,有时候我娘晚上回家还给带点吃的,让我和爹垫补一下。到五月以后就好些了,我和爹到地里挖点野菜,掺合一点面和山药也能充饥。熬到秋天就更好了,父母帮助邻居收割打场,人家不给工钱,管我们三口人吃饭,干完活给拿点新粮食,结合着瓜菜也能填饱肚子。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穷人得解放。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门挥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全国上下锣鼓喧天、红旗飘飘,人民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们好喜欢”……,歌声、锣鼓声响彻天空,响彻祖国大江南北。
1950年,共产党实行了土地改革,紧接着又颁布了【土地法大纲】,保障了农民对土地的所有权利,我家分了五亩旱地,地名“山水坝”。我们村的两户地主都很明知,不用斗争,主动从家里拿出东西往村公所送让分给穷人,我家分了一件红大氅、一条长木头红板凳、一只八音匣钟表、两盆工艺品盆景。从此,我爹的理发馆又红火起来,我弟弟也满周岁了,我们一家四口过上了殷实日子。秋收后,我背起了书包,走进了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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