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的冬天,我第一次尝到了肉的味道。 跟随父亲下放到农村的母亲不会农活,便被生产队安排了一个独特的工种——去农户家收尿肥。还没上学的我便成了母亲身后的跟屁虫,伴随着母亲肩上挑着的那两个尿肥桶,我和母亲穿梭在农户与麦田间。 敲开李奶奶的家门,母亲打
五岁那年的冬天,我第一次尝到了肉的味道。
跟随父亲下放到农村的母亲不会农活,便被生产队安排了一个独特的工种——去农户家收尿肥。还没上学的我便成了母亲身后的跟屁虫,伴随着母亲肩上挑着的那两个尿肥桶,我和母亲穿梭在农户与麦田间。
敲开李奶奶的家门,母亲打了招呼,便径直干起了自己的活。看着躲在门后的我,李奶奶迈着裹着小脚的步子,来到我的面前,抚摸着我的头说:这大冷天,娃也跟着受冻。一边说着稍等,一边走进了屋子。等母亲和我要离开的时候,李奶奶塞给了我一个油纸袋。
冬天的麦田泛着微黄的绿,苍凉中透着一丝希望。母亲把我安顿在一个避风的斜坡下,帮我打开油纸袋,一个油炸肉火烧呈现在了我的面前。六十年代的肉火烧因为紧缺,所以显得特别金贵诱人。我咽了一口口水,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抬起头期盼地看着母亲。我发现母亲的嘴唇也是干裂的,我分明看见母亲也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说:快吃吧!
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没来得急细细品味,香味伴着口水便咽进了肚子里。我指着肉馅问母亲这是啥?母亲说是肉。我说你不是说肉不好吃吗?母亲没吭声,扭头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当母亲再一次回头的时候,我居然发现母亲的眼圈红红的,母亲用低沉的嗓音说:好吃我们以后也买!
从那以后,每年的年夜饭——水饺便有了两种馅,肉馅和素馅。因为长期不吃肉,母亲已经养成了吃素食的习惯,而我却因为那次意外的美食,对每年一次的肉馅饺子充满了期盼。
成年后的我对第一次吃肉的经历还是记忆犹新,不光难忘那肉香,还咀嚼出了另一番味道——愧疚与自责。母亲用舌头舔舐那干裂嘴唇的样子时常在脑子里浮现。我当时为什么会独吞这人间美味呢?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母亲咬一口尝一尝呢?有时候甚至假设,如果那一次我让母亲尝一口那美味的肉饼,或许她也会喜欢上肉!每每这样的念头出现,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啮我的良知,自责与内疚便涌上心头。
于是,让母亲吃一次肉便成了我的一个美好愿望。可是无论我将肉描述的如何珍馐美味,母亲还是拒绝品尝,直至现在。
母亲89岁了,尽管仁爱的光芒还照在她那菊花瓣般的脸上,但生命中那些过往都变成了一缕轻云。她的记忆力踏上了残酷的遗忘路程。她忘了给过她磨难的人,也忘了给过她帮助的人,甚至忘了自己的生日。我躺在89岁的老母亲身边问:妈,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吃肉是在啥时候?母亲说:不记得了。我说:五岁那年我躲在一个山坡下,自己偷吃了一个肉饼,至今还记得那肉饼的味道呢!母亲说:尽瞎说,我的孩子就是不会偷!此刻母亲的绵言细语在我心底里掀起了狂风骤雨,泪水顺势而下。
第二天我包了一次饺子,没有素馅,只有肉馅。我把肉馅饺子像平常一样包成了两种样子,我骗母亲说:扁平的这种是素馅。我将煮熟的肉馅饺子盛给母亲说:妈,今天的素馅饺子特别好吃,你尝尝!母亲颤颤巍巍地用勺子将饺子送进嘴里,我迫不及待地问:味道咋样?母亲点头说:好吃!看着第一次吃肉的母亲,我流着泪地笑。
过了两天,我说:妈,上次的饺子你不是说很好吃吗?我再给你包吧?母亲说:哪一次?母亲已经忘了那“素馅”饺子的味道!
我第一次吃肉是5岁,肉的香味一直被浓浓的母爱包裹着,隐藏在我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母亲第一次吃肉是在89岁,肉的香味幻化成了对我的一丝慰藉,被母亲遗忘在了遥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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