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丁香,不由得就会想到戴望舒,想到他笔下那踩着青石板,从雨巷深处走来的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也会想到开在温暖春季里的一簇簇丁香花,在雨后或夜晚的公园里那尤为甜润的香。于是,丁香两个字便仿佛被赋予了一种清新脱俗的意境,仿佛那香味儿也已然辗转飘荡而
提到丁香,不由得就会想到戴望舒,想到他笔下那踩着青石板,从雨巷深处走来的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也会想到开在温暖春季里的一簇簇丁香花,在雨后或夜晚的公园里那尤为甜润的香。于是,丁香两个字便仿佛被赋予了一种清新脱俗的意境,仿佛那香味儿也已然辗转飘荡而来,萦绕在被浮世侵扰的心灵一隅。
而我所说的丁香花,并非我们通常所指的丁香。它只在傍晚时分开放,清香把黄昏渲染得诗情画意;它的身姿像长管的唢呐,色彩似缤纷的云霞,花瓣仿若盛开的百合,种子状如一枚枚黑色的小地雷;它开在乡村人家的房前屋后,开在少数城市家庭的阳台上,也开在公园的角落里、街道的绿化带旁,它有一个通俗且被人们熟知的名字叫——“地雷花”。
但在我的家乡,“丁香花”是人们赋予地雷花的更美丽称赞。每年的春季,那如地雷一样的种子都会被人们按着节气准时点种到土里,而后在乡村四月的草长莺飞里,一点点地伴着希冀在风雨里发芽、生长、开花,用绚烂的花瓣和怡人的清香,妆点乡村院落的朴素清寂,朝合暮开,静静默默,一年又一年。
记忆中,乡村的人家极爱种丁香花,房前屋后的空地上,院子的树坑里,只要能种的地方,几乎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并且与指甲草花一起,成为乡村里最常见和最受欢迎的两种花。丁香花的花期很长,从初夏一直能开到晚秋,犹如乡村土地上那冗长的耕种岁月一样,丁香花伴着土地而生,和着泥土的芬芳妖娆地恣意盛开,直到秋天将尽,直到所有的落花都伴着秋风沉入下一年的轮回。而它结出的褶皱斑驳如黑色小地雷一样的种子,不仅可以入药,更孕育着来年全新的希望。儿时,我常常剥开它的种子,看它内里的白色粉末如化妆用的香粉一般滑润,便想象着若能积下好多涂抹在脸上,是否也能变得白皙漂亮呢?而男孩子们则喜欢将这小地雷当做子弹来展示他们的英雄情怀,寻一个目标进行投掷,或人或物,同样是玩得不亦乐乎。那时年少,又处于极贫穷的年代,这些丁香花和它们的种子,无疑成了小孩子们的玩伴,所以如今想起来,对它也是怀有一份情感的。
我家也种丁香花。我家的花多是紫色和黄色的。很神奇的是,若两种颜色的花混种,采下种子来年再种时,会开出紫黄相间或带有杂色斑点的花来,俨然它们的孩子般,集二者特色为一身,开成姹紫嫣红、斑驳绚丽的一簇簇缤纷云霞。一整天,丁香花都会悄无声息地闭合成一支支细长的花苞,悄然注视着其他花在白日里的争奇斗艳,也冷眼旁观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而当喧嚣随夕阳退去,晚风送来了田野上青草的气息,乡村的上空开始飘荡起袅袅炊烟时,丁香花便如一个个彩云仙子,悄悄溜出深闺,比美似的,纷纷身着最美的衣裳亮相,一时间便扮靓了古朴的村庄。随之而来的,是那满世界扑鼻的清香,在黄昏里缭缭绕绕地弥漫,这时,乡村便宁静得犹如天边刚刚升起的星和月。
多像那时的时光啊!那时少女含羞,是最爱这花香的。黄昏遮掩了嘈杂和喧嚣,柔和的光影便在静谧中愈发美好,少女的容颜也因朦胧而更有味道。喜欢在黄昏时照镜子,喜欢镜中那带着一丝暖色的轮廓,甚至喜欢看一枚翠色的纽扣如何在黄昏里由水润变得翠绿,直至渐渐暗淡。但心依旧会是美美的,花香犹在,如同少女的心灵,尘埃未染。穿一条父亲出差带回的浅黄色印花连衣裙,在淡淡的夜色和扑鼻的花香里,约上几个一起长大的“死党”,在月光下的丁香花旁嬉戏玩耍,那时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做不完的游戏,且总有一两个顽皮的男生在旁边拆台逗乐,也总少不了那些佯装愠怒的追打反击。时光渐行渐远,当年父亲买给我们的漂亮衣物早已不知去向,家乡门前的丁香花也不复存在了,唯有鼻翼间那遗留的丝丝缕缕的清香时常隐约飘荡,在许多夏秋季节的黄昏,循了这记忆中的香,而将目光搜寻于城市的角角落落。当年的小伙伴如今也都已各奔东西,难得一见,而丁香花浸染的岁月里那甜甜暖暖的友情,却根植于记忆深处,常驻留香。
十多年前我家住城郊平房小院的时候,母亲在院子的大花盆里种了几棵丁香花,母亲勤劳,因而花从不缺水,开得也缤纷绚烂。每年,爷爷奶奶都会来住上许久,傍晚花儿开放时,我们在门前支上饭桌,全家围在一起吃晚饭,花香增进了食欲,使人恨不得把那香也一并吞进肚里。饭后爷爷会给我们讲古,奶奶也会咧开缺牙的嘴露出花儿般的笑,门前昏黄的灯透着祥和的光,星星在天空狡黠地眨眼,奶奶的蒲扇将丁香花的香气扇得无处逃遁,一缕一缕浓浓淡淡地钻入鼻子里,仿若茉莉的香融进了夜的神秘,淋漓酣畅。
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奶奶缺牙的笑和她做的饭菜里那浓香的葱花蒜瓣儿的味道,梦见了爷爷慈爱的眼神和他抽屉里那些红绿蓝格子的账本。醒来时眼泪打湿了枕巾,那些曾经的温暖,已成了永远的追忆,丁香花犹在,而最慈祥温和的爷爷奶奶已不在人世。
搬离平房小院后,因了阳台空间的限制,再也没种过丁香花,偶尔从别处摘下几粒“小地雷”晾晒在阳台上想着来年种上,也终是于忙忙碌碌中被遗忘。家的附近有个城中村,清一色二层小楼的院门前,种着不少的丁香花,白天它们默默无闻,不显山不露水,夜晚来临的时候,收紧的花苞轻轻打开成喇叭状,花蕊如震翅欲飞的精灵,将迷人的香气释放。这时,喜欢徜徉在清香怡人的街上,看它们的花儿在黄昏里竞相开放,红的、黄的、紫的、杂色的……开成记忆里那久远而温馨的样子,那清新的花香里便仿佛溢出了少时的甜美,也溢满了爷爷奶奶沟壑纵横的笑。
上班路过城郊的一个村子,市内创建文明城行动开展以来,这个村子发生了很大变化,最明显的变化是道路交通在整治中变得整洁顺畅,绿化点缀也比原来丰富了很多。令我眼前一亮的是,街道的两旁竟然也种着很多丁香花。清晨上班时,那些花仿佛还在沉睡当中,经历一天的养精蓄锐,待到傍晚下班再路过时,路旁已然是姹紫嫣红,那些花儿迎着晚风悄然开放,犹如无数彩蝶,在路边翩然起舞,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眼球。
忽然就冒出一丝感慨来:它们何尝不似上夜班时的我们呢?!昼伏夜出,在别人下班后,我们迎着晚霞开始新一轮工作,于岗位上默默创造价值。周而复始,如同这傍晚悄然绽放的丁香花,将最美的芬芳留给了黄昏,留给了夜晚的宁静,而后在晨曦到来时,轻轻合上疲惫的花瓣,修生养息,等待下一个黄昏的降临。如此,当我再看到这些花的时候,便多了一份由衷的亲切感,我们似花,花似我们,日日按着既定的规律开放,无一例外。
路旁的这些为妆点环境而植下的丁香花,在我们路过并且凝心注目的时候,它们的美是那样的淳朴而令人侧目,这美丽融入了自己从小对它累积起来的情感,也揉进了对于乡村岁月的纯真怀念。丁香的花影里有亲人们定格的容颜,也有奔波于生活的我们那坚实的身影,它们清香无比,它们灿若云霞,乍看上去并不出众,细细端详,每一朵花却又美轮美奂。细小中窥见厚重,平凡里亦有不俗,其实我们普通的劳动者又何尝不似它,那些与之有关的记忆,又何尝不在我们的心底灿烂着、芬芳着,且历久弥香呢?
丁香花只是我家乡的一种叫法,它除了俗称“地雷花”以外,其实还有很多别名,各地的叫法也均有不同,比如因其开在傍晚,恰是人们做饭、洗澡的时间,有的地方也称“做饭花”、“洗澡花”。但我还是喜欢叫它丁香花,喜欢那段有着丁香一样芬芳的岁月,和丁香一样恬淡悠然的如今。其实这花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学名叫“紫茉莉”。听,紫色的茉莉,多么美的名字!正如它的花一样,美得内敛而含蓄,沉静而优雅,绝无喧嚣张扬之感。
紫茉莉临近傍晚开放,而我们中年以后的人生,是否也会如它那样,迎来灿烂的绽放呢?此刻,仿若有花香自窗口飘来,夜,因它而如此芬芳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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