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青春的理想最难忘,青春的岁月不变样,至少在回忆中,是不变样的。每当我忆起过去的学校生活时,总会想起一个叫“阿香”的人,自1999年离开校园后,我再也没看到过她了。不知道,当年曾心怀梦想、一心精进的她,如今到底怎么样?毕业十五周年聚会时,班里五十
【前言】
青春的理想最难忘,青春的岁月不变样,至少在回忆中,是不变样的。每当我忆起过去的学校生活时,总会想起一个叫“阿香”的人,自1999年离开校园后,我再也没看到过她了。不知道,当年曾心怀梦想、一心精进的她,如今到底怎么样?毕业十五周年聚会时,班里五十六个同学,联系上的只有三十多个,来参加聚会的只有二十来个,真真验证了“人生像一场聚会,聚着聚着人就少了”的话。我非常渴望看到阿香的身影,辗转问了好些人,却仍然没能联系到。人海中,她是否也会偶尔忆起我这个当年的“假小子”?
【一】
阿香和我们一个寝室。第一次见到她时,只看到尼龙袋,没看到人。原来,袋子太大,人被压得不见了脸。几个同学连忙过去帮她,袋子下露出张脸来,硕大的眼镜快掉到鼻梁下去了,汗涔涔的额上,头发粘得紧紧的,她忙不迭地说着谢谢,霍,牙齿好白!我心里嘀咕。这是阿香给我的第一印象。
寝室的生活很新鲜,室友来自三湘四水,忽地聚到这个小小的屋子来,总也有说不完的热气腾腾的话题,不出三五日,大家就打得火热。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到哪都是一串,上食堂吃饭也好,一道去碱厂洗热水澡也好,都勾肩搭背的。阿香是个另类,她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寝室里有离家近的同学,每周都从家里带各种吃食来,你带了豆干炒肉,她妈给做米粉肉,我则是一罐辣子鱼,摊开来,好比百家宴,其余人都凑上来热热闹闹地打“牙祭”,香气钻得人口水直吞。阿香好像没看到一样,一个人躺在上层床铺,吃着从食堂打来的饭,调羹和铝盒碰撞着,一下一下的。有人喊:“阿香,这里有菜,你来尝尝。”“我有,刚打的,你们吃啊。”声音细细地传来,阿香头都没有探一下。大家便觉得阿香无趣,和人合伙不来。
这些议论,我不信阿香没听到过。但她似乎不介意。在全寝室的人熄灯后兴奋地聊着班上某某男生,某某男老师时,阿香不声不响,她趴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什么,好几次我想上去看个究竟,可每次念头一起,又轻轻掐灭,人家爱干嘛干嘛,你这人蛮爱管闲事的哈。我在心里批评自己。
直到有一天,我在校报上发现了“新大陆”,“宋佩香”的名字赫然在目,一口气把文章读下来,心里生起惊叹了,哟,这呆子,难怪不跟我们玩,原来在玩这高难度的活。我把报纸带到教室,像报童一般高声地叫卖这一“新闻”。正准备上晚自习的同学都围了过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叫着,有人喊着“这个要她请客,还瞒着我们呢!”“阿香,请客!”“请客,阿香!”声音此起彼伏。
阿香从书堆里拿出眼睛来,她还没有搞清楚眼前的叫喊是嘛原因。待到听明白,脸都红了。原来白脸皮子变红脸皮子也是蛮有韵味的,我看到了在灯光映照之下,一张古代美女一般的微红的脸,想起了水莲花的诗句来,和刚来时那张灰汗混和的脸相比,这张脸可生动多了。
呆子阿香从此走进了我心里。
我开始留心观察这个离群的姑娘。有一次,趁她出去,我特意爬到上铺去看,她的枕头边尽是书,新的旧的,而且都是文学类。怪不得,怪不得不喜欢和我们泡一起,原来有这些个爱物陪伴。亏了她那么闹哄哄的寝室也能看得进书,那幅比酒瓶子盖盖还要厚些的眼镜就是这么看出来的。
我有了底。我特意观察过阿香的书,她的那些书,都用了平整的牛皮纸包了,包得极为周正,像个艺术品一般,书页子一点褶皱也没有,中间还夹了些不知道名字的树叶干花,闻着有淡淡的香,和那略微泛黄的纸张正好相匹配。这情形在我心里引起极大震撼。因为平素在心里我得意自己是个爱看书的人,但没想到,阿香对书的爱护讲究会有这么精工的一套活。想想那些被我翻过后十有八九变成了“油渣子”的书,脑里不禁闪过“遇人不小淑”的词来。有好些次,我看到阿香抱了书出门,或是抱了书回寝室,嘴角漾了微笑,她穿行在人群中间,像一尾不惊动一丝水纹的鱼,步子轻盈,齐耳的黑发被风扬起,有一种美的感觉。瞅那背影,似乎只差一套五四时期的学生服了,若是穿着了蓝色对襟衣,黑色的摆裙,估计阿香会让众人的眼睛体验一回穿越的感觉吧。我站在楼道内默默地想。
【二】
和阿香真正的交集,缘于我们共同喜欢的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也看得起我。尤其是写了一篇《没有句号的文章》后,我的名字在课堂上被念的频次明显多起来。老师是个爱才的人,无论是哪位学生,只要是对文学感兴趣,他都会添火加柴,帮助大家燃起一团热火。他向文学社的老师推荐了我和阿香,没多久,我们成为班里首批加入文学社的学生。
像溪鱼入河,雏鸟初飞,海阔天空的感觉很叫人愉悦兴奋。我喜欢文字的天空,不爱到数字的世界里摸爬打滚。专业课偏偏是枯燥无比的各种数字,每一次上完,头晕眼花。幸好还有文学这支调味剂,不然我会疯掉的。阿香在文学社的表现跟在寝室的表现,完全两个样。这让我非常惊讶,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大的区别?我搞不懂到底哪一面才是阿香真实的一面。社团活动有来自全校二十多个班级的不同学生,我和阿香是里面的小鱼小虾,但她的活跃程度让她很显眼,倒是我,原本很善谈,初到文学社,却生了几分拘谨和局促。
像一株久旱的植物,忽然逢到甘霖,我咕咚咕咚只想喝个够。在文学社老师的引导下,图书馆成为我课余时间最常去的地方。有时,阿香会和我讨论某个人物,或是对一个情节的看法,她的态度很主动,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打趣,你呀,书读多了,小心把眼睛读瞎,那就再也看不成书了。阿香竟然嗔起来,小拳头擂了过来:“瞎了我就赖上你,要你读给我听。”哈哈,实在不可理喻,平时在寝室寡言少语的阿香原来还有这么顽皮可爱的一面。
演讲赛上,阿香声情并茂,我看到了那厚厚的酒瓶盖后闪亮的目光,我更看到了温文尔雅的阿香内心隐藏的“小火山”,而我,算是有幸目睹那小火山爆发的极少数的几个人吧。那一次,阿香充满激情的演讲折服了在场的听众,文学社的邓老师还特意走过来与她握手,我坐在底下,掌声响得热烈而且持久,我分明闻到了一种叫“志同道合”的气味。
因为和阿香粘到了一起,我和其它室友玩的时间少起来。小丽说,你们呀,现在是臭味相投。阿香听到了,没有附和,但却露着白牙冲我笑,她从背子里伸出一条腿来悠闲地晃荡着,哎,这姑娘,在我的影响下,也是越来越放肆了。我摇着头。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去学校后面的“黄土高坡”。在那裸露的黄土边缘有一大片绿草地,是极好的读书场所。阿香喜欢拉我,她看书要一边读一边用笔划,我不喜欢,我喜欢一口气吞个胖子,凡是喜欢的书,必定要三下五除二把它干掉才甘心。阿香细细地说,“莫性急,好东西,慢慢呷,才能呷出味道来。”我可不管这一套,就像走路像阵风,吃饭扒得快一样,我已经养成了这个坏习惯,改也改不过来了。有一次,阿香忽然很郑重地问我,“嗳,我问你个问题哈,你得如实回答,绝不能撒谎!”什么问题这么严肃?还不许撒谎?我的脑海在飞速地转动,莫非这坏家伙要问我喜欢班里哪个男生?心里不住打起鼓来。我瞪了她,等待着她的“拷问”。只见阿香摇着狗尾巴草,仰着头长长地吐了口气:“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厕所里去,是不是也很快?”天哪,我简直要晕了!害我紧张半天,竟然是个这么个问题?“你想呢?”我反问。“肯定不像我一样慢。”“哦?”“我每次都便秘,所以,每次上厕所都要带本书,从小就这样,我怀疑喜欢看书就是因为这毛病给惹起来的。”我笑岔了,捧了肚子在草地上打滚。我的脑里出现了一幅和以往的阿香截然不同的情景,她的脸憋得通红的,一边憋还一边吭哧有声。我一边联想,一边笑,原来,咱们班的大才女加美女,人后也会有窘状呀,那白脸皮子变红脸皮子,真好玩,只是,大约不会有摇扇扶窗之古典美人的风致了吧。知道了这个秘密后,我常拿阿香开玩笑,时不时地作出一幅很憋的样子来,旁人不晓,阿香心知肚明,她的粉拳又擂过来了。
【三】
同学们对我这假小子和修女阿香的“粘合”表示极不认同,认为反差太大。其实只有我知道,我们的内在,特别是对文字所表现的激情度和兴奋感方面,是极套得起来的。有一次,我们同时参加一个征文活动,作为老师的得意门生,我们都想好好露一手。阿香那段时间比平时更发狠,我呢,也收拢了吊儿郎当的习性,准备认真磨一剑。大约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磨过一篇稿子,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两个星期的时间,除了上课之外的业余时间,基本上全砸进去了。阿香呢,仍然和平时一样不急不躁,不愠不火,每次晚自习,她的头都伏得低低的,我知道,不用说,她肯定是在改稿儿。交稿那天,她揉着眼睛直诉苦,“要了命了,我的眼睛看什么都花糊糊的一片,幸好不用再搞了,不然真瞎了。”
比赛结果熬了一个月才等到,阿香得了优秀奖,而我,擦边球都没一个,扛了个鸭蛋回来。对于这样的打击,我先前是没有任何表现,只是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感觉费的劲全打了水漂,极不划算。到后来,一节数学课上,不知谁忽然问起这事儿,我竟伏在桌上哭起来,像是被谁把毛线球给踢花了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哭声是掩抑的,我怕老师看到了,但这更加重了伤心的程度。眼泪鼻涕像河一般倾泻而下。其时,教室里东倒西歪一片,好多同学在打呼噜,我坐在后面,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就在我仿佛要把所有的压抑全用哭声来表达时,一把卫生纸递了过来。是阿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我旁边的男生换了位置,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递着,不时还抚着我的肩。
那是我读书三年唯一一次哭鼻子,应该说是整个校园生活中真正伤心哭过的唯一一回。阿香知道原因,但同学们问起时,她只是用一如既往的微笑为我将那些疑惑的目光挡回去,雨过天晴的我,对这样的默契和温暖,心里涌动的是战友般的亲密的感觉。
阿香写稿,喜欢用方格纸誊写。写的时候那样子好像要费个很大的劲,但写出来的字呢,又实在不敢恭维。我笑她,丑,丑!简直像个小学生写的!是不是美人儿写的字都是丑的呀?她乐了,“哦,原来,你写的字这么漂亮,是因为人长得太丑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互黑的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你来我往,一唱一和。
为了让稿件变得更加精致,我有时当她免费的“抄写工”,抄得多了,她就请客,她把我叫到外面的小吃店,露出阔绰的模样:“想吃什么,点!”我其实晓得,她家条件比我还差,这几块钱的生活费经不起舞,“来份蛋炒饭吧!”我冲老板喊。阿香惊着,“就点这个?呆会小气鬼的名号怕又要远扬了。”“我最爱的就是这个呀,你不知道?”看到我坚定不改的表情,阿香相信了。我们一齐坐在店门口,欣赏老板抛锅的手艺,只觉得这样的时分实在是太美好的片断。白花花的米饭,不消一会儿就变成了两大盘香喷喷的蛋炒饭,阿香胃口小,扫了一些又添一些给我,我的盘子就变成了一座大山,看到我连沾在盘子上的米饭都要舔得干干净净,她说,你让我想起我家的那一位?没头没脑的话引起我的兴趣,谁呀?“阿黄!”丫的,我忍不住揪住了她耳朵,这厮,跟我混熟后,就是这德性了!
【四】
阿香什么时候去学摄影的,我一点也不知情。这让我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曾跟了她去学摄影的地方,就在学校门外的摄影店。那是一对夫妻开的。女主人是湘西的,男的挺有艺术气质。带我到店里简单介绍后,阿香就埋到摄影书里去了,和从前看文学书一样痴痴的神情。我忽然有一种落单的感觉。看着阿香跟我说摄影时那眼睛里闪动的光和在文学社时一样,我眼里的光却慢慢黯了下去。像是两个一路走走笑笑的伙伴,忽然分道扬镳了一样,我的心头泛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双休日,我叫阿香去山上远足,那本是她说过好些次想去的地方,为了陪她一块去,我跟过生日的父亲撒谎,说是学校要搞执业资格证考试。结果阿香手里抱着一沓书,急匆匆地往校外赶,她挥着手,“不了,今天师傅要告诉我洗片的技巧。”看着阿香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竟有一种苦涩的感觉。
那个我熟悉的阿香变化起来可真快?她真的这么爱摄影?不是喜欢写东西的吗?躺在床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因为和她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题,她的离开,让我倍觉落寞起来。我仿佛成了刚来学校时的阿香,室友们打打闹闹不感兴趣,连她们分享美食也不想参与。
阿香也曾约我一道去学:“我觉得和杨师傅在一起,我的眼界开阔了很多,思维更活跃了,他像是为我打开了一扇更大的窗户,让我看到了外面更精彩的世界。艺术的表现形式,文字只是其中一种,摄影学到的话,更加能充分地表现美。真的,这段时间我感觉收获很多!”阿香目光灼灼,眉飞色舞。而我,明明知道,阿香说的有道理,但心里却扭成了一团麻花,就是一种理不顺的感觉。
阿香真是牛,一学就学了些名堂出来了。她拍的荷花组照出现在校报上,有的同学知道后,慕名也跟着阿香去拜师学艺。再一次成为风云人物的阿香处于同学们包围的漩涡中间,而我,默默地站在圈子外,远远地看,心里五味杂陈。
其时,是我们在这个学校读书的最后一期。
心里无比失落的那段日子,我有意不去问阿香的进展。但实际上,却不时地收集着她的信息。出去采风了,正在练习拍人像,学了拍片,又在学暗房洗片……我一度也想重新加入阿香的队伍,走进她的世界,但我内心里却倔着一股劲,说都不跟我说一声,把我丢下,像丢一个袋子一样轻松,分明不把我当朋友。
毕业临近,我内心的伤感愈发沉沉。什么时候我的毕业画册上留了阿香的赠言,我自己都不知晓。待到双休日从家里赶来,看到阿香那熟悉的字眼出现在眼前时,鼻子竟然酸酸的,有要流泪的冲动。在留言里,阿香说,也许,我们俩将来走的不是同一条道路。这句话斧子一般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头,显然,通过阿香的言行,她所展现的上进心、求知欲的确比我强得多,也许她将来的天空,是要比我精彩的,可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阿香没有说,我回想起有一次她以无比羡慕的神情跟我聊起新华社记者的事,再联系她一心要学摄影的行动,我明白了她的梦想。
回头看,靠窗的那个熟悉的位置已然是空空如也。阿香去了广东,走得非常匆忙,连送别都没有。我在脑海里曾经预想预演的场景,原来是这样的匆忙狼藉。走在到处扔得是书和垃圾的教室,坐在人去楼空的寝室,我忽然涌起一种做梦一般的感觉,步履却又很沉。学校黄土高坡那儿机器轰鸣,一栋新楼将要破壳而出。我和阿香谈笑看书打滚的地,很快就要被埋藏,也许同样被埋藏的,还有那和阿香一道共同走过的欢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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