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手掌砂纸般粗糙的农妇把手里的篮子一放到路边,我的眼光便被拉过去了。随着她弯腰的身影,我蹲了下去。 女人的篮子满满装着桑葚,它们一颗颗乌黑发亮安静挤靠在篮子里,像一堆熟睡的蚕蛹,蜷起身子做那化蝶的美梦。 女人的手里拿着个带把的小搪瓷缸子,是要用它一
那个手掌砂纸般粗糙的农妇把手里的篮子一放到路边,我的眼光便被拉过去了。随着她弯腰的身影,我蹲了下去。
女人的篮子满满装着桑葚,它们一颗颗乌黑发亮安静挤靠在篮子里,像一堆熟睡的蚕蛹,蜷起身子做那化蝶的美梦。
女人的手里拿着个带把的小搪瓷缸子,是要用它一杯杯将桑葚舀进买主的塑料兜里。再细看她的十指,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浆液,一定是早起树上摘桑葚留下的痕迹。
“多少钱?”我问。
她讷讷报出数字,竟是意想不到的便宜。我递过两元钱,换回一大兜桑葚。
提着菜筐慢慢往回走,桑葚带些土腥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没引出肚里的馋虫,倒勾起了我对另一种名叫“马桑葚”的野果子的回忆。
山里杂草乱树中少不了大蓬“马桑拐子”的身形——没去考证它的学名,家乡人都这么叫它。它低低矮矮的,所有枝桠全都杂乱地伸展,看去像是懒汉在四仰八叉躺着。不说盖房子,它歪歪扭扭的树干连做扁担也不够格。
“长得歪拐六斜的,就和那马桑拐一样!”山里人时常这样嘲笑那些形貌丑陋者;
“你娃子!就是那马桑拐子——不成材!”大人们咬牙切齿教训不学好的儿郎。
马桑拐不光形貌丑陋,上面还爱盘踞一种名叫“洋辣子”的毛虫。那真是名副其实的“辣子”,绿色的身躯上长满了杀伤力极强的绒毛,要是不小心触到,皮肉一准儿立即窜出几个大水疱,火烧火燎得人眼泪汪汪甚至哇哇惨叫。小时候穿梭山林没少吃“洋辣子”的亏,弄得现在提到它还条件反射身上起鸡皮疙瘩。
可这马桑拐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它的果实就名副其实地色艳形美。初春时节,山花遍野,马桑拐青青的叶间便密麻麻结出绿豆大的果实,粉粉的是还没太熟的,熟透的则紫红得耀眼。阳光下,马桑葚炫耀着姣好的容颜,一心要引得享用不到时鲜水果的山里娃们流着口水和它亲密接触。
我们顾不得衣裤挂破回家会挨骂,忍着辘辘饥肠,争相越过刺架草丛,急切地靠近并连枝折下它,扛在肩上边走边挑那熟透的颗粒往嘴里喂。
马桑葚的果实和河豚一样有着不小的毒性,吃多了也会致死。山民们积累长期与大自然周旋的经验,看到哪个孩子因食用马桑葚而不慎昏迷,便不慌不忙去粪池舀来一瓢大粪,撬开紧闭的嘴灌下去。一时三刻,中毒的孩子便又活蹦乱跳了。
大粪的恶臭、死亡的可怖,都没能阻住马桑葚对人们的巨大诱惑。每年村里都有被拖去抢救的孩子——还好没我,我是既饱了口福又性命无虞的幸运儿。
今春回老家,看退耕还没来得及还林的光秃秃山坡上隐没着几棵马桑拐没精打采的身形,枝上还稀稀落落点缀些泛红的果子。
兴奋地跑过去,指着它询问怯怯走在我身边的几个山里孩子:“有没有吃过它们?”他们摇摇头,眼里是迷茫的表情。
看来,我手里的桑葚也好,山上仍生长着的马桑葚也罢,将野果子当作山珍的时代早已远去了。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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