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爷与我

发布时间: 2019-10-12 09:37:08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散文 点击: 126

每当翻开家里的影集,或在外婆屋,大舅家墙上看到外爷的照片时,我都会愈发的想念他。抑或每次晚上躺在炕上听母亲、外婆拉话,提起他老人家的有关事情时,我便满脑子都是外爷生前的一幕幕,想起他曾对我说的话,讲

外爷与我

  外爷去世也快五个年头了。

  每当翻开家里的影集,或在外婆屋,大舅家墙上看到外爷的照片时,我都会愈发的想念他。抑或每次晚上躺在炕上听母亲、外婆拉话,提起他老人家的有关事情时,我便满脑子都是外爷生前的一幕幕,想起他曾对我说的话,讲的道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病后我搀扶着他早晚锻炼,给他喂饭,领他去厕所,给他洗脚,当他的“翻译”……便会不禁鼻子酸楚,将头埋进被窝,潸然泪下,又不敢作出声来,担怕母亲、外婆听见也跟着难受起来。

  关于外爷年轻时的事情,我是通过母亲、外婆拉家常,及大舅书中所写内容得知的。

  外爷生于一九三三年农历十月初八,自幼下苦,起早贪黑,以农耕为生,挑担卖柿子,担草放牲口,吆骡子驮炭,虽只顶替二外爷上过几个月的学,但全靠自己后来的自学识文断字。农业社时被评为突击队的标兵,在铁路上当过民工,社教后当过多年生产组长、副队长、队长、大队农机站长,平整修理村子农田,兴办沟畔对面的煤窑,淘气劳神,含辛茹苦,操尽了心,吃了无数的苦头,料理村政,只为的是改善社员村民的生活,能过上好日子。他的一生正直善良,勤俭持家,宽容大度,乐于帮人,有情有义,德高望重。

  他的素养,为人处世,生活态度,会深深地影响我一生。

  记得儿时,我在村里的“屽村小学”上学。村子很大,八个大队的娃儿们都在这儿上小学,我所在的班里有十来个学生是外爷他们“南凹里”大队的,与我关系也是甚好,平日里称兄道弟,哥们相论,但实际按辈分来说,多半我应称呼他们一声“舅”。也便应了那句俗语:“舅家门上的老鼠比外甥家的猫都大”。

  每到礼拜五下午,多数时间我是不回家的。便和“南凹里”的几个同学搭伴儿,去外爷家过周末。一路嬉笑打闹,等过了育子渠到土桥时,眼看天已蒙蒙黑。老远便看见外爷站在巷子口沟畔边上,不停地朝我招手,嘴里喊着:“我阳阳来了,快!走回!”其实我知道他是专门等我的,不知道站在沟畔已经等了多久了。后来的多年里,只要知道我和母亲要来,他便早早地站在沟畔望着,等着,盼着,喊着:“我阳阳来了,快!走回!”。以至于后来每次去,我们都不让他提前知道,担怕他等不上,心里着急。

  进了屋里,便招呼我赶紧吃饭,泡好茶叶,拿出各种糖果,点心,水果让我吃,说是大舅从外头拿回来的好东西,有的还是国外的,他都认不得是啥东西,只是好吃得很,一般地方都吃不到呢。

  到了晚上,让我睡在他和外婆中间,说是两边冷,怕我着凉。然后便给我讲起过去的事情来,经常会慨叹到,“现在的社会,这世事,多好啊,过去人的生活简直没法说,太困难,日子难啊,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说着说着便讲到了他大儿子的事,说经常会在电视上,报纸上见到,出了好多书,发了多篇文章,铜川人都知道他儿子是著名作家,让他很光荣,每次说到这儿,他便哈哈的笑了起来。他会经常把我搂进他被窝里,在我的背上用手画字让我猜,我猜不出来,他便告诉我答案,“这是你大舅的小名‘蛮儿’,会写不会?”我说不会,老师没有教过,他便一遍一遍的画着,给我教着,不一会儿我便睡着了。后来每次想起这事儿来,我都觉得他应该是想念在一百多公里外工作的儿子了吧。是的。

  天还微亮,他和外婆便早早收拾好,准备去地里干农活。将我锁在门里,说:“钥匙放在你枕头边上,你先睡,睡够了起来吃些点心,看会电视,我和你外婆去场里转转,你想出来了把门开开,我一会就回来了。”是的,他和外婆每天几乎都很早起来去干农活,一年又一年。外爷总说,“农村人要好好拾掇地,不敢懒,锄草,上肥料,打药一样都不能少,把地务劳好,庄稼种好,比你一年出去打工强得多,现在人都看不上种地,过去人不种地就没饭吃,饿死。”

  后来我在铜川街道上了初中,高中,去外爷家的次数也相对少了。只是每到暑假,都会到他家里待上一两个月,陪陪二老,说说话,给他帮忙摘花椒,摘黄花菜,干些较轻农活儿。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拿出各种好吃的好喝的招呼我。

  高一那年,接到母亲电话,说是外爷病了,在市医院重病监护室,不要着急,放学了过来。怎能不着急?记得那节是物理课,一节课我不知道老师讲了些什么,满脑子都是医院的外爷,急切地盼望着放学。到医院后,看到舅,姨,母亲都在,外爷穿着病服,插着氧气瓶,床头有各种检测仪器,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到我来,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摇着,拽着,眼眶湿润了。看到眼前的外爷,我没控制住情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不是上周我见他还好好的吗?还把我送到沟畔,给我招手,望着我走远,上了育子渠。

  外爷是在逛香山庙会时突发脑溢血病倒的,被救护车送进市医院急救室。市级医院的设施,与省城的大医院区别不大,床头有氧气和各种检测仪器,大舅请了医术较高明的医生,脑溢血一类疾病的治疗不成难题。舅和姨们轮流陪护,治疗用药很快见效,加上锻练,外爷从卧床不起到自个儿独立行走,两三个月后便出院了。

  外爷的脑溢血后遗症前后复发了三次,每年几乎是同样的时间,轻重程度不同。叫救护车送到医院,精心治疗,儿女照看,痊愈后又出现在村子里。有人常说,外爷又捡回了一条命,又活了一世。

  之后,外爷病了六年,备受疾病困扰,但也享受到了晚年的天伦之乐。外婆外爷和小舅住在一个院子里,小舅陆续将四孔大砖窑整修一新,院子也打成了水泥院,墙上贴了白亮干净的瓷砖,除蒸馍外,外婆外爷做饭也常用电磁炉,既便捷又少了烟薰火燎,冬天窑内也生了大铁炉子,取暖做饭一举两得。大舅提前退休后时常回到老家,母亲,几个姨也时常陪伴于老人左右,身边不曾离人。“南凹里小学”已经废弃多年,于是大舅便拾掇了这处破旧的院落,修补更换,装修后与城里高楼内的三室两厅没啥差别,也用上了抽水马桶,太阳能浴室,园中还建了木亭子,道路两边种植了花草树木,瓜果蔬菜,墙角喜鹊搭窝建巢,杆上麻雀叽叽喳喳,园内花香四溢,招蜂引蝶,好生惬意,名曰:“晓园”。

  外爷开始还能走出村子到大路上锻炼,后来只能走到巷子口沟畔边,再之后行动不便,便常在大舅这园子里转悠踱步。在书房翻翻书,看看字画,在客厅看看电视,听听广播,在壁炉佛像前上上香,或斜靠在亭子的长椅上休憩打盹,也是好生安逸。

  外爷是极为好客之人。在我的记忆中,他从不吸烟,也不贪酒。家里却时常放着好烟,好酒,只为招待来访的亲戚朋友,串门的左邻右舍。每次来人他都会唤我赶紧泡茶,拿烟,洗水果,取点心招呼人,不曾怠慢任何一个人。就连父亲每次去外爷家,走时他都会给拿两盒好烟。我曾与他一起去看望从柿子树上掉下来伤了腰的他的“老伙计”成孝,也是我的一个外爷。他翻箱开柜,让我一个一个的对比,非要挑大舅拿回来的最好的盒装糕点,最贵的烟酒去看望病人。找罢,他便高高兴兴地带上“沿沿帽”,带着“石头镜”收拾好,领我出了门。

  外爷爱干净。我儿时记忆中,他都是每天大早忙前忙后,扫地拖地,擦窗台抹桌子,将屋里的摆设拾掇个遍,后来病情严重了,走路困难,他仍是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抹布,挪动着碎步走走停停,收拾屋里。无论咋样,出门都要刷净鞋,换衣服,带上帽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他的生活方式令我敬佩,以至于到现在也对我有着深厚地影响。

  外爷患病后,每到暑假,我便去看望他,和他住上一两个月。和儿时截然不同,每天一大早他便早早叫我起床和他一起去锻炼,外婆总说:“你自己去就行啦,又不是不能走,认不得路,还得叫娃看着你,真真是的!”但我每次都是二话不说,很乐意的起床,搀扶着外爷,一步一步上了育子渠朝上屽村走去。他给我讲这条路的过去;路边煤矿的历史;路边的地哪些是二舅家的,哪些是小舅家的;路过的几个烂窑洞,说这里曾经出现过一窝狼,说狼是“铁头豆腐腰”,有老汉曾经遇到狼,不停地用手里的烟袋锅子砸狼头,发出“梆梆梆”地响声,狼却看着很享受的样子。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我给他“表演”倒立着往前走,一个手做俯卧撑。他总是朝我竖着大拇指,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时常给我说起,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当上党员,后辈们有机会一定要争取入党。我后来上大学后,第一年便加入了共产党,也是为完成外爷的心愿,随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告知了他,电话那头的外爷哈哈地笑着,支支吾吾着“哎呀,美,能行娃,好好好。”

  后来复发几次后,外爷走不出巷子口了,只能艰难地踱步,说话也不清了,支支吾吾着,旁人听不懂,他就用手比划着,喊着,甚至发脾气,流眼泪,有时也哭啼,觉得自己如今怎么就不如人了。过去的多年我从未见过外爷发脾气。因我暑假在他身边待的时间长,相对于旁人,我便能很清楚的听清外爷的语意,明白他的意图,并加以表达出来,每当这时,他就咧嘴笑着,拉着我支支吾吾,“啊,啊,对对!哈哈哈!”后来的一段时间内,我成了他的“翻译”。

  病情严重后,手脚不便,胃也不好,吃饭总是洒的满身,也吃不进去多少,最后实在不行了,将饭菜尽量切碎,母亲,姨们便喂饭给他,他总是发脾气,嫌吃的不得劲儿,要自己来,吓得母亲和姨不敢作声。外婆在一旁偷偷地说:“一辈子都不发脾气,老了老了还发脾气,真的是老瓜了,成了老小孩子。”外爷习惯于我给他喂饭,虽然我喂的次数相对来说不是很多,但我清楚他的意思,勺子里舀得量要合适,速度不要过慢,姿势要对,他总是吃的很高兴。

  二零一二年六月十二日外爷逝世,虚龄享年八十一岁。母亲发来短信告知外爷去世了。得知消息时,我正在大学上专业课程,心头一震,湿了眼眶,说不出话来,我举手示意正在上课的老师,说家里有事出去接个电话,请假后,直接坐上回铜川的车奔向老家外爷屋里,坐在车上我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流着,担怕别人看见影响不好,将头转向窗户,趴在胳膊上,插着耳机放着音乐,可是泪水还是流湿了衣袖,满脑子都是外爷的画面。我电话里责怪母亲为什么没有早早通知我,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会让我遗憾一辈子。从育子渠往下跑,眼前的景,脚下的路,这不正是我和他一块锻炼的路吗?路还在,景也在,可是外爷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

  后来听大舅说过,外爷最后一次住院,医生说已经患有脑痿缩,肾功能前列腺衰竭,只好出院静养,不避讳准备后事。躺在自家窑里炕上,面对死亡,外爷显得很苍茫,也很坦然,平静地交待后事,棺材和寿衣多年前已做好,清明节后箍了墓。之后卧床两个多月,器管逐个衰竭,直到不吃不喝,咽气闭上眼睛。向来节俭的外爷,弥留之际,到晚上却不准拉灭灯,彻夜睁着眼睛,想多看看这个尘世,留恋光明,目光无奈而安静。那几日,远远近近看望他的人络绎不绝,埋葬那天,少说也有几百人为他送行。

  记得外婆常说:“没有人能够续在这世上,一辈换一辈,像庄稼一样一茬又一茬,谁都一样,自古就这么个天理儿。”说她以后也是一样的,后来多年后每次提起外爷她也会这样说。是的,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理。

  外爷的素养,为人处世,生活态度,深深地影响着我的一生,后辈们会铭记于心,永远怀念他。

  前段时间,我和母亲去外婆家,路过位于小舅家核桃苗圃地里外爷的坟时,我说:“妈,你看,我外爷看咱俩呢,以前老是在沟畔接咱,现在在这也是等着咱哩。”母亲没有说话,却偷偷擦拭眼泪。

  核桃园一片葱绿,燕飞鸟鸣,周围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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