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披着一袭黑衣,变着法子,设计了冷静考验的力道。咀嚼这场无奈的昂贵光景,回味这段承受煎熬的疼痛年华,生命选择了一条饥饿寒冷,荆棘丛生,风雨雷电的路,沿着黑暗感受的路,迈着铿锵步子穿越,愣是活出一种自我价值的生存状态来。 千姿百态的夜,操控着一张大网
夜,披着一袭黑衣,变着法子,设计了冷静考验的力道。咀嚼这场无奈的昂贵光景,回味这段承受煎熬的疼痛年华,生命选择了一条饥饿寒冷,荆棘丛生,风雨雷电的路,沿着黑暗感受的路,迈着铿锵步子穿越,愣是活出一种自我价值的生存状态来。
千姿百态的夜,操控着一张大网,有时慷慨大方,允许月儿艳妆成玉盘,释放着碧蓝的温婉之光,引诱着稚童唱出“弯弯的月儿像小船-----”的童谣;有时把苍穹装进套子里,吝啬到伸手不见五指,让人找不着北斗;有时勾结乌云,四合天地,掀狂风,施暴雨,怂恿灾祸发横。
行走在有云的黑夜,看不见闪烁的星星,眼里就会模糊出些许鬼幻,生长出些许无名的折磨,孵化出些许无奈的缠绵。没有了月的夜,恐惧这魔幻会悄然而来,苦难这玩意儿会千丝万缕地纠结。黑沉沉的夜,助长了许多离乱的荒唐,夜的压轴戏,会轻易的撕掉白日里裹着的伪善外衣,赤裸上阵,给邪恶的“革命”以可乘之机,偷偷地寻求着恶报。人们期待旷夜的天际,有一道安卧的彩红;人们期待黑暗,有一束韬晦的光亮。
童年,尤喜秋夜仰观星星,记得那时的天空,纯属田园诗的意境,有道不完苦与乐的童话,那时生存,生活退居二线,革命才是家、国第一要务。父母大人不能给孩儿们吃饱、穿暖,家家户户儿女成群,晚上睡着一炕饥肠辘辘的“瘪肚子”,人们抵御着势如着火一样的饥饿感。几十年过去了,身心的酸楚、煎熬、折磨,是转化精神毅力和品质的一种动力,一种人生的美韵。后来,我怎么也找不回星夜的童趣童乐,那水墨的夜空,收进了记忆的信笺,定格在我的心灵深处,弥漫在春花秋月的柔美里,镌刻在缱绻凄美的人生画卷里。
我的童年,物质匮乏,勤劳难富,穷困无奈。放学和节假日,父母不让清闲着,要帮助家里做事。夏秋午夜四点多,要从睡梦中喊起来,去地里打草,挖野菜;春冬上山拾粪,捡柴----没有白天玩的奢望。可孩儿们的玩乐,本就是上天的禀赋,小伙伴瘦瘦弱弱的小身子骨,只有在晚上,才能相约小伙伴,在皎洁的月夜下,在田园、场院中,排着队列,大声唱着找不着调的“我们走早大路上---,”“翻身农奴把歌唱---”,自由放松的疯玩一阵子,玩数不清的简约游戏,互相讲故事听,常常玩得忘记了时间,回家晚了,不仅会遭到父母亲的严厉训斥,担心不能早早上学和做家务,而且最是一进家门那可怕的食欲袭来,小小身体如散了架似得,浑身无力,软软的倒卧在炕上,承受着饥饿的无情折磨。
故乡的传统农业十年九旱,农耕的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祸不单行的六、七十年代,每当小山村本该进入香甜的梦乡时,恰恰相悖,饥饿难忍的孩童畷泣声,此起彼伏;先前的嚎啕大哭,慢慢变弱了,家家户户的父母们,好像都没了原始本能的亲情,一阵责骂过后,村里习惯地“嘘”静。
小时候,家居山村,夏伏消暑,晚上,有时父母会安排室外休息,母亲早早的在屋顶铺好简陋的薄席,我们头北脚南,徐徐的清风吹来,带来田野里阵阵麦香,仰卧静观万象星空,数着天上的星星,不唱时下幼童的“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像许多小眼睛”的童声,母亲指着夜空的星星,让我们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是人民大救星。”我们拿不准调,吃不透词意,跟屁虫似得地胡乱哼哼。父亲讲着,富丽堂皇的天上故事,她说:尽管神和仙们不愁吃不愁穿,可月里的嫦娥很是寂寞、很可怜;不同于我们凡间,虽缺吃少穿,我们一家子在一起,穷而不寂寞。当次时,我心中的涟漪泛起凉爽的惬意,那时的星空,好像不知凡间还有苦难的人们,舍力释放她的灿烂,着意把夜空装饰的湛蓝湛蓝的,那时的我,虽然混混沌沌,懵懵懂懂,犹记得母亲指着北斗七星,要我们儿女牢牢铭记,以后离开苦难的小山村,走在山外的夜路上,一定不会迷失方向。
童年,一个饥饿的年代。于是,我盼过节,只有过节才能改善伙食。中秋节是北方一年里,本该是收获的喜悦,旱作农业可怜巴巴的一点粮食,都交公了。好在每年队里趁夜秘密地分农户一点救命粮。中秋之夜,我最期盼的时辰。“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有月饼吃,有月儿赏,有故事听,当圆月高高升起时,我望着如镜的月儿,心里美滋滋的,迫不急待地预备享受美味佳肴。此时,母亲捧着大陶盘,盘里盛着水果、“月光”饼,恭恭敬敬地放在院子中央的小方桌上,放好后,虔诚地上几柱香,点燃,香火冉冉升腾,闪闪烁烁,袅袅娜娜,满院芬芳。母亲和我们子女拱手拜上三次,以示敬月。我那时急不可耐,等啊,等啊!口水不停的下咽。供月是有讲究的,有时限的。等时间一到,母亲把盘里的月光饼、水果等分出小部分,敬月、敬天、敬地、敬四方神灵。然后全家围坐在一起,边品尝,边话中秋团聚,父亲讲着月里嫦娥的故事,末了,记得最深的是西瓜和月饼的香甜。后来长大了,温饱解决了,中秋嫦娥的故事才感觉美在其中。
中秋节一过,母亲有个穷酸习惯,总会把一些好端端的月饼藏起来,放在柜里,然后上锁,方安然放心。而且颇有说辞:好吃的,要放着漫漫的品尝。有的年份不随人愿,存成糟糕的模样,以致可爱的月饼长出了恼人的“绿毛”。那时我心里怪怪的,觉的太可惜了。有一年,我实在饿得慌,日思夜想柜里囚禁的月饼,饥肠辘辘逼出我的歪智慧,本能的食欲,怂恿我铤而走险,于是,我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方案,秘密配制了一把木制的钥匙,趁母亲下地干活,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铁锁,激动,庆幸,窃喜,恐惧,做鬼似得,浑身哆嗦地从柜里取出月饼,小心翼翼地掰了半截,狼吞虎咽地迅速消灭。遗憾的很,我根本没有尝到月饼的香甜。事隔不几天,母亲终于发现,仅剩的三个月饼,少了半拉。此案一发,最大的嫌疑犯就是我了,接下来,母亲用严厉的家教,审判这起偷窃案,打骂体罚了我整整两个白昼,还好,手下留情,晚间给了休息的自由。
中秋、春节两大节日,记忆犹新,至少能吃上几顿饱餐。儿时的我,幼稚而迷茫,总想把故乡那条清澈的小溪,凝结成一弯银色的月亮,中秋的月儿来了,父母大人就能给孩儿月饼吃。
乡亲们经历着一个个老天和生活选定的漫长的黑夜,熬到晨起,农田里的叶片也知性知情,“感时花溅泪”,天天聚集的淘气顽劣的小小露珠,就像村里的孩童,任性地冲撞麦田里由浅而浓,由黄而绿的禾苗一样,不知苦涩,只知饥饿;不知“毛天下,穷人翻了身”,只知大人们不给孩儿温饱。大人们却无奈地信天由命了,救命为上,温饱为下。
我背负父母无奈与殷切的厚望,考取了高中。然而,父母亦喜亦忧,喜的是祖祖辈辈没有出一个文化人,如今有了一丝星火希望;忧的是给贫穷无奈的家雪上加了一层霜。初闻,父母足足乐了一阵子,不几天,愁云惨雾笼罩了整个家庭。欣喜与忧愁搅扰着父母,清醒与疼痛凝滞在他们的脸上,年迈的父母,守望了一生的简约信念中,让矛盾的心理、无奈的现实撕裂着。我那段时日,不敢再去碰触父母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白天躲着他们的视线,晚间把头埋在被子里,千般寻思,万般觅求,我天真的想象,春天的翩然而来,需要夏的灼烤,冬的严酷。四季交替,年轮转动,自然之道为之。只有斩断千愁,击碎情牵,果敢的走下去,车到山前必有路。父母会同意的,这点我深信不疑,虽然当时父亲态度不明朗,经年累月的穷日子压弯了他早年的梦想,可是他传统、尊祖,他知道家族难得出一个高中生,一种希望的星光仿佛切近了,他沉思、静默,他的灵魂深处想让家族的书香冉冉升起。
寒假(当年改为春季招生)那漫长难熬的每个夜晚,父母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深秋已有了寒意,沉默寡语的父亲,每天静静的蹲在屋门外,玩弄着栓们的铁钩,微微的铁木摩擦声,揪揉得我心酸酸的;母亲在屋里默默地攒针走线,拼命地缝补衣服。清晨,起床,看到母亲眼睛红肿。二老几乎每天等我们熟睡后,絮絮叨叨,唉声叹气,争议着就读与否的事宜,计算着开学的日期,筹划着入学费用。末了,父母决计一搏,咬牙撑起这桩遥遥无期的希望。于是,家里准备过春节的猪肉、羊肉卖了,储存的鸡蛋卖了,东拼西借,总算是筹足了入学费用。
那是缺吃少穿年代,春荒不接时往往靠远亲周借粮食,饭也是分份儿吃的,没有吃饱的奢望。这年春节贺岁,父母把惆怅安卧在心里,给家人团聚乔装了吉祥喜庆的氛围。开学临行那天,母亲为了卸解掉我的顾虑,压抑着心头难言的酸楚,强颜欢笑,帮我提着包,默默地送到村口,站立,把包慢慢的搁在我的背包上,我回头看着母亲那刚毅期待的眼神,相对无语,我走出了好远了,母亲还是一动不动的呆呆站立着,目送我在上学的路上。
三年半的高中生涯,每月回家要带伙食费用,我常常等母亲下工回来,收拾毕家务,哭泣着去求母亲筹借钱款,以引起母亲的怜惜,因为担忧父亲一狠心,拒之门外,逼我辍学。三年半的零星欠债,都是我假期打工和工作后才慢慢偿还的。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三年来,我真的不忍心给父母带回愁云惨雾,增添可恶的压力,假期跟着村里的“外工队”,去矿山做童工,出苦力,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每月回家给父母那抹难堪,给家里那缕沉闷气氛,都弥漫在我挥之不去的心路历程中。
童工的苦旅,心中难以释怀。高中第一学期,在矿山做苦工,白天在坑道挖一种叫蛭石的矿物,坑道窄,不透风,塌方频,险难无处不在,一群没安全意识,没安全防护的人,只能听天由命,底层贫民,人的命贱,没觉得多么值钱,就是脚底一只蚂蚁而已。我和村里叔叔、大哥哥们同工同酬,坑道的塌方,就是地狱的深渊,可它偏偏又是金钱的宝库,有金钱的地方就有索命的魔鬼,矿工们自然心有余悸,都是有家室的顶梁柱,害怕和恐惧也在情理之中,谁都不愿下去,下去了也不愿多呆,严重影响生产进度,于是,村矿负责人决定:分两组,二十四小时日夜突击,与时间抢原矿,我们一组十人,三个工作台面,井上两个台面各一人,其余六人,井下轮值,我是未成年者,无牵挂,无后顾,下井理所当然是首选,我们冒着防不胜防的塌方,边干边观察,跟塌方抢时争速,与魔鬼生死较量,劳动强度是拼命的,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湿透衣背,半小时就得换班儿,我们常被埋在塌方下,好在老天怜悯,夜王爷失误,每次都化险为夷了。持续干了三天,工友们身体坚持不住了,是日凌晨,全部下山,随后山体大面积沦陷,天不灭我,躲过一劫。后来露天开采,有苦没险了。日出日落,熬过一个假期,带着自己挣的薪金,回到了学校。
时光飞逝,又是假期打工的日子,在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光明以为那是阴云的罪过,为夜的恐怖找到了托词。而雨夜的双重性格,柔润的一面在我心中难以淡化,施暴的一幕烙印在我灵魂的痛点。
深夜,急骤的雷声敲碎了宁静的夜,敲醒了劳累了一天的工友们的甜梦,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暴雨,侵袭了我们居住的窑洞,雨水顺着窑洞顶的排气孔倾泻下来,不一会儿,地上的水泛滥在炕上,地下的米面食物,炕上的被褥也被浸泡,逃生吧,窑洞门的出口,就是十来米的悬崖,下面是怒吼咆哮山洪。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十几分钟过去了,洞里的父老乡亲,没有要出去救水的迹象,只是大眼瞪小眼的你看我,我看你,六神无主,不知所措。这时,我已穿好衣服,看到没有人行动,下意识觉得不能再等了,喊了一声,“快上窑顶堵吧!”大步跨出门外,雨急道滑,又是上坡梯级路,我双手像四脚动物一样吃力地攀爬,进进退退,好不容易上了窑顶。此刻,雨势凶猛,雨点不成点,雨线不成线,整个从天上疯泼下来,雷声和闪电呼应着勾结在一起,乌云在低处翻滚,闪电不是一个接一个而来,而是四面八方蜂拥着同时袭来,又急速远去。高处、低处的雷声没有间歇,层层闪电纵横交错,光亮如同白昼,雨声宏大,印象中比瀑布水势厚重。利剑般的雷电,一会儿劈在山顶上,一会儿炸响在窑洞顶上,意识中剑电就在我的头顶,在我的周围不断地劈下来,约数几十次之多,朦胧朦胧的自己和雷电似乎融在一起了。事后,我庆幸没被击倒,没被击退。
令人费解得是,那天十几个人工友乡亲,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与我协同作战,正常思维成人应先于我身体力行。我年幼力单,雨水冲刷急,不停地挖土,不断的流失,大约四十分钟,围堵成功。水不再往窑洞灌了,暴雨缓和了,怒吼声减弱了,闪电也忽明忽暗,雷声渐渐高远,我终于战胜了雨的肆虐,战退了雷的强暴,战胜了山洪的喧嚣,窑洞没有坍塌,乡亲们安然无恙。当天晚上,乡亲们说了些庆幸、后怕、褒扬、感谢的话。第二天,有的老乡请假回家,有的干脆不干了。我休息半天,继续上山做童工去了。
几十年过去了,我疑惑不解,对那夜的情景感到恐惧,对我的乡亲工友感到悲哀,想不通他们的麻木不仁,无动于衷。不自救,不逃身,真是又可怜、又可恨、又可气,仅用常规思维,不去探寻人性的复杂多面,宇宙万物的奇异变数,难有答案,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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