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在我们有限的认知里,“文艺”与“青年”两个词之间似乎总有种特殊的魔力,丝绦万缕般紧密粘结在一起。文艺于我而言,窃以为其实是一种很抽象的概念,缥缈而又带着种近乎暧昧的气味,很难介以形而上抑或形而下的义理去描摹甚至抽离出神髓来。 江南多雨,苏州则
多数时候在我们有限的认知里,“文艺”与“青年”两个词之间似乎总有种特殊的魔力,丝绦万缕般紧密粘结在一起。文艺于我而言,窃以为其实是一种很抽象的概念,缥缈而又带着种近乎暧昧的气味,很难介以形而上抑或形而下的义理去描摹甚至抽离出神髓来。
江南多雨,苏州则尤甚。三月春深薄暮下的柳浪莺歌,清明前后漫天雨丝袅娜生出的烟霭,还有那点染了斑驳青苔悠长的小巷,及至那微风披拂下聘婷走来、高跟鞋叩击青石板清脆的回响......
诗人笔下暧昧的意象早已堆叠成了浓稠的篇章,多情的雨丝浸润着一代又一代的苏州人。那些徘徊于城墙内外的苏州文艺青年们,区区今夜旦且描白,以博诸君(尤以姑娘们)阅之一笑!
1、陈君逸农
陈逸农的微信签名经年不变地挂着凯鲁亚克那句“愿我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正如多数炙热的乐迷一样,陈逸农也疯狂迷恋着泡吧和赶场,口中总是念叨着诸如鲍勃迪伦、马尔克斯、披头士。同人喋喋不休地辩证着黑色摇滚存在的意义,荒诞派和美国本土式的颓废派本质上的区别,朋克与哥特之间引申出来的形式主义,甚至可归咎到的存在主义。
我本儒雅,根由上来说很难融入到他们那个层面中去。可陈逸农毕竟是我的同学,也是唯一一个毕业多年后还愿意同我打乒乓球的人。生活的水面波澜不惊,象牙塔外的我们像两尾干涸搁浅于浅滩的小鱼,各自蚕食着固有一方污垢中的泥水汲取赖以存活的养分,而后又因着种种机缘再次依循原路游曳入水。
陈逸农是东山人士,每年梅雨初临前后,他总会邀我赶赴喝上几杯,返程时再捎上几篮杨梅。沿途听着他刻录的DTS无损音乐,车窗外一望无垠的太湖烟波浩渺,悠长曲绕的环湖公路剪影般衔接在水天深处,如若恰再衬以轻舟点点,俨然像极了一副浓淡兼宜的水墨。
沿着林场一路前行,盘旋经过翠微掩映的村落,将车停在粉墙黛瓦的祠堂边角,然后拾级而上。这时不远处稀疏的几株修竹迎风摇曳,一堵透着岁月沧桑更迭的风火墙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这便是生养了他近三十年的家。山间清幽也略显寂寞,晚间蚊虫奇多,即使有车,出行仍旧不便。山上的年轻人多数在不远处的镇上或者其他区域买房安顿了下来。很多次我欲言又止地想提出我所认为的建设性意见,比如站在投资这一角度去劝说他。可我心底深处却又清晰的明白:哪怕他跑得再远,他始终属于这里。心结的治愈远非朝夕,无论寄情于山水还是托怀于音乐,这些都只是他暂忘烦恼的某种方式。
近年来陈逸农抛却欧美范儿,大大方方地一股脑儿扎进中式民谣的大军中。他索性辞了园区外企的技术员工作,戴着哈龙墨镜拎着把Martin混迹于夜色中的平江路、各地城市烈日滚滚尘灰漫舞的楼盘舞台......朋友圈小视频中的他染了一头诡异至极的奶奶灰,一曲solo终了,每每极尽装逼地点上一根红塔山。他开始迷上了李志,每年的南京跨年已成了他必上的日程。豆瓣上那篇真假莫辨是否李志所写的《一升jing液》,他多次阅读,多次推荐与我,每首歌词在他眼中都是一个个极富创造力的故事。
演出归来的陈逸农,常常陪着腿有略微残疾的父亲蹲在山头果林,父子俩望着天边倏忽来去的攒云,吞吐着青烟相顾无言。28棵枇杷树,3亩橘林,后山垄上稀疏的几片杨梅树,这便是他俩一年赖以生存且能颇有闲余的资产。陈父话语寥寥,每次见到他总是趿拉着脚步窝在地头忙活,据说这辈子都没出过小镇。每年果林丰收之际,逸农便向乐队告假,开着他那辆像得了哮喘的五菱面包穿梭于周遭,将家中以及村里果林合作社收来的水果送往客人手中。很多次不禁感慨,人真是善变的动物,犹记得初出社会的我们,当时逸农志向远大,希望凭借着电商平台以及资源整合,将东山的节令水果、农副产品以及各种水产品贴上“逸农牌”标签销往各省。公司名字都几乎拍板定论了,叫作“苏州逸农商贸有限公司”,由他出任CEO,我则副总,兼以文案及运营。在往后无数个清幽淡渺的深夜,我总是看到穿着皇马球衣的新生逸农,留着37开长发,微笑着邀我周末一起去东山采橘子......
2、“伊尹”吴又
吴又出生在苏州临近太湖的一个小村庄,祖辈皆是温州瑞安人士,战乱年间逃难迁徙过来的。我外婆家和他同村,幼时的我每年暑假都会被父母送去小住一阵。我们年龄相仿,都长得羸弱不堪,较之同龄人相比难免显得相形见绌,常常受到他人欺侮。也许是伤心人别有怀抱,被排斥孤立的我们很快形成了统一战线,没多久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经历过90年代童年的诸君朋友想必都心有戚戚焉:在那个计划经济的时代,虽然苏州家庭普遍都是独生子女,可大人们忙于生计,孩子仍旧大多处于放养阶段。每个水乡长大的孩子都是游泳的好手,他们在每个夏天的傍晚,成群扎堆泡腾在太湖粼粼的波光水影里。所以从小吴又也习得了一身好水性,夕阳晼晚下他穿着小短裤奔跑在坑洼的泥地里,忽然又像条滑不溜秋的黑鱼猛地潜入水里。天生黝黑、前额激凸的吴又其实很难与往后“文艺”这个词儿相互联系在一起。当然,那会我们彼此都不知道文艺是为何物。
赶上了国家政策的大好时机,受改革开放尚存的余荫庇护,吴父从一个濒临破产的村办搪瓷厂会计,一手打造了往后红火了苏州乃至周边省市十余年的名牌企业。小学生吴又开始变得愈发沉默,我每次总是能在太湖边公园的六角小亭中找到他,不是红肿着双眼便是脸阴得跟个茄子似的。腥风袭人的小亭中,他总是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水面,或者抬头看看偶尔略过的鸥鸟。湖中黑压压的脑袋,入耳爽朗的语声,那些似乎离他愈发遥远,唯有手中不时摩挲的诗歌能使他愉悦片许。
受语文老师鼓舞,我也开始笔耕不缀,誊方格稿纸,上台朗诵,小学生优秀范文、苏州日报等报刊书籍屡见不鲜。我和他是同龄人,分属不同学校,他的名字也时常付诸于铅字。就这样我俩断断续续或以文字、或以见面的形式维系了数年,后来不知怎么便断了联系。听舅舅说他家里遭了变故,全家搬去外地了,他妈妈也前些年过世了(很多年后才知道是喝了农药自尽)。
这一别后,他换了号码,QQ头像一直呈灰暗状态。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我已娶妻生子,2019年夏天我终于又见到了他,同样还是在乡间操办的婚宴,相见的情致同几年前也别无两样。他仍旧穿着脏兮兮的厨师服,眼神迷离地抽着烟望着渐散的宾客。那夜雨声淅沥,灯影折射在水面泛起晕散的波光,我眼前的老友吴又满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那黝黑瘦弱穿着湿漉短裤的乡间少年。
如今的吴又,停驻在苏州乡间的某个小镇做起了夜市生意,穿着厨师服在露天涂抹酱料的烤串摊前,吴老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依旧寡言鲜语,在夜色掩映、不远处厂房发出的机器轰鸣声响,在年轻女工蓝色厂服白色高跟鞋袅娜略过的身影下,在黄毛耳钉粗俗的段子爽朗的笑声中,满地的啤酒瓶和堆积一桌的竹签塑料袋,正隐隐勾染着城市一隅夜晚的写真。
也许正如吴又所说:左手执刀杀猪羊,右手杯酒在握,想吟诗歌,却偏找不到只言片语,放下屠刀连酒都没得喝。放下酒杯还能边杀猪羊边谈风月,只是少了点诗情画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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