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棵草,是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看它再一次钻进山洞的时候。它长在山洞前水泥沙石勾勒的缝隙处,不高不矮,大约十来公分的样子,色绿,但不娇嫩。它身边的梯形水泥墙上干干净净地再没看到其他草禾植被。 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属于什么科。无名草就这样印上心
看到这棵草,是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看它再一次钻进山洞的时候。它长在山洞前水泥沙石勾勒的缝隙处,不高不矮,大约十来公分的样子,色绿,但不娇嫩。它身边的梯形水泥墙上干干净净地再没看到其他草禾植被。
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属于什么科。无名草就这样印上心头,长进眼里。它的根是扎在石头缝隙中的,所以那么强硬固执地窜进了我的胸怀,在眼前久久摇曳。
一路而来,路边万千草木、万千物种、万千气象、万千人物,而走进心里的,独独就是这样一棵太过平淡的草。或许这就是对热词缘分的解读:众里寻它千百度,一眼望去,那草就在洞边散淡处。
它孑然一身,茕茕独立,全然不顾风驰电掣的列车在身边带起的强风冷雨。因之,它用牢固的根茎、敦实的个头、迎击的姿态维持着自己的坚定和坚强。
石缝里石壁上长草并不罕见。青山绿水,不都是草木根深叶茂的结果?应当赞颂每一粒种子,它们会在任何一个有土壤的地方发芽,在任何一个能生长的地方成长。生命之顽强打动我的远非这株草,而是伴我生长的西北干旱环境中沙漠、戈壁滩上的生命。那是什么环境啊!干旱、风沙、盐碱,夏天火一样的热,冬天冰一样的寒。你知道我在漫漫戈壁中枯燥到极点、失落到极点、眼里淡然到极点。后突然遇到三棵一人多高树冠丈许的榆树时,是怎样一下子忍不住泪眼婆娑的吗?别说我泪点太低,如果是你,你从江南来,你从沿江沿海来,你走过六、七百公里寂寞的黄沙戈壁,口干舌燥满目苍凉后,突然在毫无生机的地方看见几棵缠满了蒙古族兄弟各色哈达的绿树的时候,如果不被感动,那只能说明你已经被石化了──感动过头了。其时其地,你会被每一个生命所震撼,一只平时讨厌的蝇子,一只平时恶心的屎克郎,一株刚刚冒出地皮的毫无生机的白刺都会变得那么可爱。因为他们是生命禁区里的生命,他们能活着,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棵草生活在秦巴山区,大环境较之戈壁沙漠不知道要好过多少倍,本不在感动之列。这里不缺水,这里有人烟(至少会有列车经过),这里的阴晴圆缺是完整的,这里的风云雨雪是温柔的。它的活着与戈壁夏日温度高达四五十度烈日烧烤中一株生命的活着,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然而它又是极不容易的,它在山洞壁前的石缝里兀自独立,它天天经受着列车旋起的疾风的吹打掰扯,它还要经受雨水的冲刷牵拉──它毫无支撑依托,只能靠活着的信念鼓舞而不屈不挠地独自挺着。是的,我是看着它挺直了腰身,努力向上而又不与崖上的草木争高低长短,它只要这么高。是的,我是看着它在风里晃一晃又稳住气息,坚定地站住而不随波逐流,它没有流露出一点儿羡慕一车旅人的目光。
我听见它说:他们去了。它饱含泪花送一车人安然经过。它又说:他们来了。它远远看着列车的两只明亮的眼睛。它喜欢来了的各种形态,不喜欢送别的每一个镜头。它仰望着,那里有无数的兄弟姊妹,它们是同一个母亲的孩子,走了不同的路。有的站在山峰上高傲地生长,有的流落在谷底里失意地存在,有的在坡地上随意踱步。它们都离它好远,它们都享受着它享受不到的热闹纷繁。较之它的孤独无助,它们都能找到自己快乐的东西。它在经历了失落、孤独、苦闷之后,某一个早晨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不同,顿时胸怀释然。
每一个生命都要活成自己的样子,有独特的个性,才不枉在世界上行走一遭。它对踱到身边的一只杜鹃说。
如果每个生命都是相似的模样,那就找不到自己啦。它对头上飞过的一队雁子说。
你是谁?你们谁活成了谁?它不止一次对经过列车里的人说。只不过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它说话,也没有几个人注视它。
失落是什么?是我说的话别人没有听到,是我表达的情感没有得到共鸣。
失落很快就会变成自励的动力。活成自己,为什么要看别人的眼色呢!
释然是一种美容剂。历经春夏,这棵草结实了,成熟了,灿烂了。瞧,看它头顶举起的旗帜,那是朵黄色的小花,那是它的绚烂,它的心血,它的伟岸,它的信念。
一只蜂飞来,在它的花心里吸吮。它品味到一股纯天然、全然不同于其他花蕾的甘甜。临别时它咂巴着嘴意犹未尽:这才是真正沁人心脾的滋味。
到底是什么味儿呢?只有蜂知道。此刻,有一支曲调从山谷里传来,熟悉,动人: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名的小草
我也有芬芳我也有力量
随风漂泊的心自由自在飘摇
……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我就是一颗坚强的小草
大地啊母亲把我怀抱
小小的我却有大海的怀抱
……
我终于明白这棵小草为什么会打动我。从这棵小草身上我再一次看到了根的力量、大地的力量与信仰的力量。我似乎看见小草的梦景:那里风和日丽,那里鸟语花香,那里安逸潇洒……
老歌回荡在山头、坡上、谷底、水中,一路随行,经久不息。此时我才知道,这株草是株妖草,只一眼,就种进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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