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沟河道自西向东蜿蜒而来,肖川河从北向南曲折铺开,在西巩驿桥头汇成一流,一起向东而去,像极了两条缠绵的长虫。横亘的大山错落起伏,即使站在最高的山头观望,也望不到尽头。这样的山并不算高,享誉全国的名山在这块土地上找不出一座。唯有的特征或许就是曲折,
麻花沟河道自西向东蜿蜒而来,肖川河从北向南曲折铺开,在西巩驿桥头汇成一流,一起向东而去,像极了两条缠绵的长虫。横亘的大山错落起伏,即使站在最高的山头观望,也望不到尽头。这样的山并不算高,享誉全国的名山在这块土地上找不出一座。唯有的特征或许就是曲折,水是曲的,山也是曲的,曲到极处,便窝出一块不大不小的三角地。镇子夹在两条大河的中间,受了几百年的夹板气。如果遇到雷雨极端天气,两条大河波涛汹涌,携沙而泻的洪水怒气冲冲,此时的镇子就像漂浮在风浪中的一艘大船,左不得,右不得,只能任河流肆意宣泄。黄土高原历来都是如此,你很难在千横万纵的沟壑中挑得一块平整的土地。如果能在这样的土地上看到一方川地,不用怀疑,此处肯定是这个地区最繁华的区域,行政等级也在镇子以上。村庄就显得娇小而可怜,只能蜗居在深浅不一的沟沟坎坎中。
我对镇子的感情不算深。从小到大,镇子给我的感觉不亚于一座繁华的都市,偶尔跟随父亲赶一趟集,也够叫我在同龄玩伴中炫耀好几天。拿来炫耀的东西往往是最珍贵的,却不是最亲的。就像每个人不会炫耀自己穿了件衣服,却时时离不开这件衣服。因了这种缘由,我始终对镇子抱着一种敬畏的态度。敬畏的时间长了,它也就和我相隔开来,就像麻花沟河道硬生生地把村庄和镇子划开了界限。我每次在穿过麻花沟河道的时候总会产生莫名的紧张。紧张什么?理由有千万种。比如,“城里人”会不会笑话我全身的破衣烂衫和头上丑陋的草帽?街道上的二层小楼会不会让我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仔细想一下,还是村庄能叫人踏实。村庄虽穷,却给了我遮风避雨的寓所。村庄虽丑,却能延续我生活的希望。更何况,村庄里还有我热衷的黄土坡。我迷恋村庄里的山坡,不仅仅是因为她成就了我小小的梦想。更多是依赖吧!自从打父亲手里接过那条象征权力的羊鞭后,我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山坡。直到开始漂泊,我的生命历程也只是从一座山坡转到另一座山坡。
我在村庄里长大,早已谙熟山坡上的每条路径,哪些是由人踩出,哪些供牲口行走。甚至,我自觉看透了村庄每件事物的发展脉络。人是种很奇怪的生命体,对某一个事物眷恋久了,这个事物便有了生命。很理智地说,村庄分明只是一块生我养我的地方,而我却觉得她有生命,也会似我一般渐渐长大,又慢慢老去。有时候,我会对着那些高高隆起的山坡发呆,心里作过各种假设。山坡像什么?像拥挤的坟墓?不对,我在山坡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觉得她有一丝的阴气。像废弃的粪堆?也不对,我在山坡上嗅到的是野草的芳香,并不是粪土的恶臭。最后我得出了结论,她像极了母亲孕育我时隆起的胎腹。对,黄土坡就是村庄隆起的胎腹。
不知为什么,每次提起山坡,我便会觉得激动,会不由想起那段穷而快乐的岁月。我把那段时光戏称为“激情燃烧的岁月”,甚至逢人便会吹嘘,自己如何在山坡上飞奔,哪年哪月在山坡上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等等。真是这样,我一路走来的岁月很清浅,虽然一波三折,却实在算不上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细数残存的记忆,我记不起这几年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既没有太多的苦难,也没有值得傲娇的成绩。真的谈无可谈,吹无可吹。唯有的记忆就是奔跑。那索性就炫耀一下自己的“匪气”吧。小时候,我对“匪”这个字的理解并不深刻,只听见父亲时不时会指着鼻子骂:“跟个土匪一样,整得山坡上乌烟瘴气。”通过父亲的口,我浅显地认为原来土匪就是这种概念。那时候并不认为“土匪”有多可耻,反而觉得它更能体现我男子汉的气魄。黄土人的“野”早已出了名,我想每一个黄土人的“匪性”是与生具来的,这或多或少能和山坡扯上关系。父亲每次骂我的时候,我都会死皮赖脸地问:“爸,你小时候是啥样的?”父亲便会回答:“那比你顽多了,你玩的那些个东西我都看不上眼。”进而,他会吹嘘一番小时候干过的事:追死过野兔,打死过咬人的疯狗……“那你还骂我?”“你能跟我比呀,我一辈子就在这山里了,你迟早是要走出去。”而后,两个人陷入沉默。
我喜欢山坡,因为她是众生的家园。就是因为有世界的丰富多彩,而后才有生活的五彩缤纷。山坡就是这样一个丰富的小世界,我觉得那时的生活真是一段了不起的经历。谈起山坡,我不免会想到贵旺。贵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小和我在一个被窝睡觉,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我俩如此要好的原因就是两人都热衷于山坡,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志同道合”吧。不过,他在山坡上的功夫可没我好,为此,他在某一个中午向我敬了一碗茶,叫一声“师傅”,让我得意了好多年。那时候,我们热衷的事物莫过于在山坡上抓野物。野物有很多,黄鼠、野兔、野鸡……抓住任何一种都能叫人高兴的睡不着觉。我对动物的喜好是与生具来的,这完全遗传了父亲。他曾经攀爬几丈高的悬崖,掏来的一窝小鹰香了我童年的梦。直至后来,由于食物的短缺,我不得不放飞养了几年的鹰。鹰也通了人性,久久不肯离去。不得已,我不惜花费整天的时光,骑行数公里,终于让它找不到回家的路。基于此,我每次都能找到各种荒唐的理由,趁村庄沉寂的中午,做了山坡上流浪的人。父亲很能理解一个顽童的心理,并不过多地指责我,偶尔愠怒,也只是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语。这无异是要助长我的玩性。
其实,抓黄鼠还真得选在中午,这是我十几年的村庄生活总结出的经验。夏天的午后,阳光毒辣到了极点,像个火刺猬,蛰得天红地赤。大地像在火炉中炙烤,空气中也漂浮着缕缕青烟。此时的村庄也是寂静到了极处,听不到鸡鸣狗吠,庄稼人隐去忙碌的吆喝声,此时正躺在大炕上享受难得的安逸。我深知黄鼠的习性,它们肯定会选在此时外出觅食。一来它们是喜热动物,二来午后也能躲避庄稼人的干扰。此时如果侧耳静听,就能在山坡上听到它们“吱吱”的叫声。如果运气够好,循着声音望去,或许还能看到它们双脚立起的滑稽身影。我和贵汪早就研究出了一套对付它们的办法,这个办法需两个人紧密配合才能完成。大致是如此:眼力较好的一人站在远处观望,死死盯住黄鼠的身影,如此才能保证不会丢失好不容易觅来的惊喜。脚力较好的一人拼命追赶,刚出窝的小鼠或许会被逮个正着,更多时候,都是把黄鼠赶进洞里去。我早就练成了在山坡上如履平地的本领,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那个拼命奔跑的人。其实,跑也要有跑的技术,你必须学会利用地形遮挡自己的身躯,尽可能不要惊动黄鼠。黄鼠是警觉性很强的动物,要是察到危险,便会隐身遁入地下。如果危险来得较远,它们会选择钻进自己的老窝。要知道,黄鼠的老窝一洞三窟,就像地下迷宫一般,如果真让它们钻进去,想要抓住已是不可能。追得急了,它们会慌不择路,就近钻入或许废弃的鼠洞。如此,捉鼠行动算是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行动异常简单,只要一桶水便能解决。黄鼠异常怕水,只要往鼠洞灌入少许水,它们便会急忙逃出破洞,正好被守在洞口的人逮个正着。我也算抓住了它们致命的弱点,才成就了小时候的梦想。烦恼往往是伴随喜悦而生的。水在黄土村绝对算得上珍贵,自古就有“滴水贵如油”的说法。很多时候,我和贵旺会陷入困顿,守着黄鼠洞,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那么就猜拳把,输的一方就要去自家水窖里偷水。为此,贵旺挨过不少骂,我也挨过父亲的鞋底字。捉来的黄鼠大都用来养,权当作乡下孩童的宠物。我至今记得那只被我放生却久久不愿离去的黄鼠。
我的思想过于狭隘,所念所想总也跳不出黄土高原。就像此时,当看到那些高低起伏的黄土坡时,心里不觉生出些许温软。其实不止是我,我相信每一位黄土人对黄土坡都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这大概要归于黄土高原绵延起伏的地形地貌。很多庄稼汉自打出生就从来没有离开过黄土地,外面的世界再好也与自己无关。或许在他们的生活轨迹中,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匍匐,从脚下的土地获取活命的粮食。我深知黄土坡对庄稼人的恩赐,它就像母亲干瘪的乳房,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黄土人。没有人会质疑黄土坡存在的价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没有值得炫耀的水,靠山来延续生命是一点也不假。
言有尽而意无穷。我知道自己此时有太多的情感想要表达,奈何心重笔轻,黄土高原的古朴与醇厚在我的笔下未能体现十之一二。不管怎样,我时刻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黄土人,过去的一脚一步也能在黄土地留下深浅的印痕。已经很久没有回去村庄,已经很久没有攀爬山坡,那就让这文字生香,带去远方游子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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