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我住的那个城里。工人也好,干部也罢,谁都没有自己的房产,全都货真价实的“无产阶级”。 一间工厂建成了,一个机关设立了,头儿们首先要考虑的是,根据自己的规模,建一批职工宿舍和家属住宅。先“安居”,才会“乐业”。 那时的人顾大局识大体。只要说“
几十年前,我住的那个城里。工人也好,干部也罢,谁都没有自己的房产,全都货真价实的“无产阶级”。
一间工厂建成了,一个机关设立了,头儿们首先要考虑的是,根据自己的规模,建一批职工宿舍和家属住宅。先“安居”,才会“乐业”。
那时的人顾大局识大体。只要说“工作需要”,谁都能做到“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就是我的家”。因为“家”的概念,仅仅只是指有几个家庭成员而己。
年轻人工作了,单位会安排集体宿舍;谈婚论嫁时,向头儿递上申请,又会分配住家属区去;待到拖儿带女时,还可以通过单位内部调整到大一点的住房。从没听说过“房产证”这玩意儿,更没有什么“首付”、“月供”的说辞。一个院子、或一片区域之内,住着的全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那个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的年代,“远亲不如近邻”成了实实在在的事。
小时候,我家住的那一大片家属区全是平房,于是编号只是称几排几号而不是称着“栋”的。那种房子盖起来很简单:平整地面后,立几根木桩,上梁盖瓦。墙壁则是用竹片编成篱笆,再剁些稻草掺在黄泥中糊上去,外表再面一层白石灰就行。盖一排房子十天半月便可竣工。那种房子隔音效果极差,谁家要是不小心掉了个碗在地上,邻居们马上就听到了。好在左邻右舍都是一间厂甚至一个车间的工人,日子久了,都知根知底的,谁也就不在乎什么“隐私”不隐私了。
厨房是隔开的,住房对面盖了一个大间,靠墙打了些灶,分到每户一口。到做饭时,各家锅碗瓢盆叮叮当当此起彼伏。谁家要是煲个鸡汤呀,那香味飘散开来,大家都沾光。好菜起锅时,谁都会招呼邻家的孩子去捣两筷子的。一排房子住着的老老少少四五十口人,还真像一个大家庭。
厕所是公用的,自来水也是公用。各家有一口水缸,上公用水笼头挑来水倒缸里备用。有的家庭人老了,身体差了些,邻家小青年捎带着就把他家水缸灌满了。那样的房子怕失火,于是一排房子会备有一个铃当,大家轮流着值日,每晚九点半时,会摇响铃当,一声声"小心火烛"的呼喊会提醒各家各户检查柴灶里的火是否熄灭。小时候我特乐意去摇那个钤当,每回喊了“小心火烛”之后,我会有意加上一句“盖好被窝,小心感冒”。篱笆墙的房子冬天不抗冻,又因为黄泥石灰的墙面容易剥落,到后来再修的家属房就全成了砖房,仍然以平房为主。少有的几栋楼房,则要当点什么“官”才够资格享受。
到了七十年代,人多了,地盘依旧,机关工厂就全盖起了楼房。
我家分配到了三楼的一套住房。从楼房的中部上楼,到达楼层后是一道通走廊,左右各五户。三五十号人和睦相处,白天大人们上班,小孩上学,几位老人便搬个小竹椅坐走廊上聊天,顺带也就兼作了“保安”。中午时分,一些住户还会端着饭碗到走廊边吃边和邻居谈论些见闻,被称作《午间新闻联播》。时有哪家的孩子放学了,大人因工作下班晚点,邻家老太太就把孩子接家里吃饭去了。小孩不认生,大人也无所谓,一切都顺理成章。晚上更热闹,那时节没有电视机,在家闲坐着大眼瞪小眼的十分无聊,走廊便成了聚会之地。夏天室内较热,各家会抬出竹床或靠椅摆在走廊上,摇起蒲扇,或听邻家收音机里国际国内海阔天空,或张家李家嘻笑打趣,做完作业的孩子则数起了天上的星星。一排十户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
那一年,南方打仗了。吃罢晚饭就有人把自家收音机摆在了窗台上,老少几十口全聚精会神跟着解放军攻凉山,打老山,一个个摩拳擦掌全都骂着那些吃咱用咱还端着咱的枪打咱的“白眼畜牲”。那阵势,一层楼似乎就顶上一个排的兵力似的。
一层楼住着,偶而也有“突发事件”发生。
那一回我从十里外的工厂下班回家,才两岁的孩子一把抱着我便不再松手,小脸红红,啼哭不己。妻出差上县里工地了,雇的保姆也没把他当回事。我抱着孩子在走廊上摇着哄着,初为人父不知所措。邻家大婶用眼窝贴在孩子额头一会:乖乖!烧这么厉害,要送医院啊。这一喊,接连又出来几位邻居,有的忙着指挥保姆准备孩子上医院的物品;有一位下楼去找单位的小车司机,听说司机去隔璧工地看露天电影了,又打发自家老公跑去放映场地广播找人;还有位便直接找了领导,让打电话到县里通知孩子妈赶回。第二天上午,妻便到病床边。
到孩子上幼儿园时,每次都是邻家奶奶稍带着送去接回的。有时妻加班误了收工的点,我也还在回家的路上,待到家时总会见到孩子端着邻家的碗有滋有味。孩子总是说自己家的菜没别家好吃。那时候邻居间帮衬着做点什么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你要是多说了几声“谢谢”还会怪你太见外了。
几百号人一个院子里住着,有时也会遇到哪位爷爷奶奶一甩手就走了的。但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时,主人家只要燃响一挂鞭炮,立马就会有人寻上门来。有上门陪伴安慰家属的,有帮忙搭建灵堂的,还有跑上跑下张罗着买这买那的。不用动员,不用指派,一院子人人人出动,帮着主人把一场丧事办的热热闹闹。
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城市变得繁华起来,人越来越多,城里拥挤了。拆旧房盖高楼成了一种生财之道。
眼看着能换新居,一个院里的爷爷奶奶们却并不怎么开心。曾经去替子女照看过孙子辈的,尝过了大城市的苦。虽然高楼大厦,电梯上下,住了几年,对门对户那邻居姓什么?干什么?竟然一概不知。想问问吧,还怕别人怀疑自己探听隐私“图谋不轨”。在自家那屋里稍弄出点响动了,物业就寻上门来,说是邻居投诉被“扰民”了。一个小区大几千人,能认真唠嗑几句的对象却寥寥无几。于是那种“天伦之乐”一出家门便成了孤芳自赏,一些平日里喜欢说笑的大爷更是不乐意:“再呆个三五个月的,嘴巴都会闭臭”。
拆迁动员会上,七嘴八舌居然唱出了同一个调子:支持城市建设,愿意拆迁。条件是就地安置,整体搬迁,几十年的邻居,我们不散伙。
怀念那个年代,那些远亲不如近邻的岁月,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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