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恩师,记住师恩。这是我家传承较好的家规、家教。 经正小学在我家对面的张氏支祠里,我六岁进这所学校发蒙。每星期一早课前,都要在大教室里举行“仪式”,学生、老师一起向孙中山遗像三躹躬,接着背诵总理遗嘱。那像和尚念经,也没理解遗嘱的意思。背熟了,我以后
尊敬恩师,记住师恩。这是我家传承较好的家规、家教。
经正小学在我家对面的张氏支祠里,我六岁进这所学校发蒙。每星期一早课前,都要在大教室里举行“仪式”,学生、老师一起向孙中山遗像三躹躬,接着背诵总理遗嘱。那像和尚念经,也没理解遗嘱的意思。背熟了,我以后一直记得。后来查资料核对,背得一字不差。背完遗嘱,校长训话,提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及背诵课文、填好红模本、不掉饭粒、不捐坏公物、强健身体等各种要求。
先生是张笑年,家在本地胡家堂,40多岁,一只眼睛有疾,有人称他“边光”,颇嫌失敬。他穿中山服,衣冠整齐。表情严肃,没见他笑过,对学生读书、纪律要求严格。我们填红模本或默读,他手持竹板戒尺,在两排课桌间的通道上来回走,一个一个地监看。有时,抓住读书不发狠的学生一只手,拿竹板打手心,打得红红的一道痕。“读书需用意,一字值千金。”这古训,我第一次是听他讲的。那时,大人们再三再四地要求我发狠读书,读好书才能不跟牛屁股,到外边去做事。到外边去做事,才能过好日子。从外乡回来,坐轿子,戴礼帽,黑眼镜,穿中山装,白色皮鞋,拄文明棍。下了轿,保长、甲长都抢着过来扶轿子,行躹躬礼。家家的狗都怕你,见你就躲开,也不敢吠叫。这也是我大哥做过的美梦。我听了,没像大哥那样做梦,但读书发狠,起码没挨过老师的竹板。
学生中,有好多比我大,比我懂事。世久堂来的女生张惠芳家境好,人长得秀气。学生都带午饭,她天天带好菜。学生进校第—件事先进厨房,把自己的饭钵放在大蒸笼里。有几个男生喜欢逗张惠芳,假装要看她带的什么菜,推推挤挤,有人还摸她的脸。我离校近,也带午饭。看到几个大男生欺侮张惠芳,知道不好,不敢说什么,只是躲开。有次饭钵没送进蒸笼里,午饭只好吃冷的。放学回家,我很委屈,向大人诉说。伯父问我,老师管了吗?我说老师没看见。笑年老师知道后,把那几个男生带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狠揍,罚站。他说这是道德人品问题,不能大意。有人把我拉下水,笑言老师审我,把我手板打肿了,我也没有屈招。直到他把张惠芳找来对质,张惠芳证明我没犯事,才放了我。
我觉得冤枉,哭着回家,死也不再上这个学校。家里人没办法,也不敢责怪老师,我就停学了。
新中国建立后,经正小学改名为欧源小学,后又升格为欧源完小。笑年老师留任了—段时间,还当过校长,直到退休。他的严厉,他讲的“读书需用意,一字值千金”的古训,使我记住读书要发狠,对他没记仇。我家人认为,先生打学生手板,是为学生好,不能计较。一直恭敬地称他笑年先生,有时还请他进屋坐坐,喝口茶。我当兵后,再没见过他。
第—位私塾老师
我的第二位老师,也是第—位私塾老师,记不得他的姓名了,他家在睦家堂对面的王家屋场。这里有—个大户人家,大瓦屋,高高的围墙,双开油漆大门紧闭。主人姓王,是—个县衙门的什么科长,外称王四爷。王四爷的女儿名叫王介萍,长得漂亮,强哥和她谈过恋爱。在王家围墙外,有一座瓦屋。我第一次读老书就在这里读。那是我从经正小学停学后,伯父替我找的学校。
这位先生四五十岁,个子瘦小,留着—撮胡子。他的厅屋就是课堂,摆四张方桌,学生—人坐—方,只有十来个学生。他在课堂—头摆张桌子,讲了书以后,老坐在桌边督学。一把擦得亮闪闪的黄铜水烟筒,不是捧在手里,就是摆在桌上。吸起烟来,咕噜咕噜响。有时,他还摆起架子,教学生拿纸捻子替他点烟。我只记得在他那里读《三字经》,不管几个学生,他都上大课,带头朗读,不作讲解。学费不算贵,每学期两担谷,大约能出150斤大米。按现在北京的大米市价,最便宜一种每斤3.20元换算,约合480元人民币。我每天带一钵午饭,早上学,晚放学。一个人过肖家同子、包袱山,路边有坟山,听说闹猪婆鬼,—个人走着,猪婆鬼会突然爬到背上咬耳朵,我也害怕。不过,来回走几趟也没事了。
这位老师和科长王四爷有没有关系,不知道。他有一女一儿,儿子是白痴。有次,他儿子两腿泥巴,突然跑回我们的课堂,姐姐也追进来,向老师耳语。老师听后,当即用竹板狠打傻儿子,儿子在我们的课桌中间躲来躲去,把我也撞倒了。
后来才明白:姐弟俩在稻田里拔草。傻弟坐在田埂上玩,玩着玩着就叫姐姐过去看他。他把小JJ玩成了小冲天炮,羞煞了姐姐。姐姐追打他,他跑回家向父亲求保护,大闹课堂,老师的家丑也传开了。
伯父听说后,怕那傻儿子打我,也嫌老师教得不怎么好,只教念《三字经》,也不讲解,连第—句“人知初,性本善”,也没弄懂,伯父便让我退学。学费只先交—半,退学时,也没有退谷的麻烦。我后来想起好笑,那个姐姐比她傻弟弟更傻吧?
后来,我走村串户卖豆腐,分跑爬山冲、王家屋场、李家排、亭子堂、睦家堂、新塘湾这一圈,老书先生就是我的老客户,每次起码买三块。他家有活钱却不给钱,而是用米换。先生堂客很精细,每次买豆腐不够一升米,只能用合子量米。小竹筒跟酒杯一样大小,—升等于十合。几合米量给我,每一合都不满。我也不和她计较,反正也少不了两撮米。
绍堂夫子
我的第二位私熟老师张绍堂,40岁左右,在本地颇有名望,人称绍堂夫子。每年冬至那天,我们张姓族人都要在张氏宗祠祭冬,杀猪宰羊。有个必有的节目,本族各家子弟都要吟诗比赛,那当然是唐诗宋词一类的古诗词。绍堂夫子就是评审人,相当于当今类似的评审委员会主席。也许正是他这个名望,家里把我转学到他名下继续读老书。
他家在石塘湾,从我家出门,过世久堂、磨石坳,就到了,走的是大路,不足三里。石塘湾也是一座大瓦屋。起先,课堂在正门大厅屋里,有20来个弟子。一学期学费要三担谷。他个子高大,脸色红润,态度严肃,声音宏量。他的办公桌也设在课堂上方,学生整天在他的监督中。桌上放着戒尺即一块长竹片,有两指宽,长约一米。哪个读书不发狠,背书不好,字写得差,品行方面犯什么毛病,他就用戒尺打手心,重则打屁股,打后脖子。打了,学生回家不敢诉苦,家长知晓也没有来闹学。我在他那里读过四书五经一些书,论语、孟子、左传等“老书”,都要求背。有时,他突然指定从某页开始背,我们不求甚解,他也不解释。他家有老娘、堂客,家就在课堂西侧屋里。学生带的午饭,都在他家里蒸热再吃。他也只是学生吃饭时,回家吃饭。一直到放学,寸步不离学生。
屋场有一位地主寡妇,不到30岁,人称八大嫂,课堂东侧有两排横屋,好多房间,都是她家的,这大厅屋也是她家的。她常带个两岁多的男孩到课堂来,有时,还把孩子放在先生桌上坐着,先生也不赶她走。她倒是打发了寂寞时光,看着先生也许获得了某种慰抚。这显然严重违背了先生的教规,有碍学生读书。可能先生也无法抗拒某种诱惑吧?把课堂搬到他自家的厅屋了,房间小一些,学生觉得挤。先生还坐在课堂—角监读,那位八大嫂不便再过来了。
我那时己懂男女有别,跟女生在一起会脸红,不抬头。耀六哥的女儿青妹子比我小,跟我同学,上学放学,六嫂要我跟青妹子一起走,我不好意思。石塘湾有—条狗,见了生人就追、咬,好吓人!我只好和青妹子一起上学,有时怕别人笑,我先走到石塘湾塘边,等她跟上来才进门。我拿—根棍子吓狗,狗怕人更怕棍子。来来去去多了,狗也认出我们是本屋场的人,不吓我们了。我们学生中只有青妹子一个女生,没读多久,她退学了。
有次,八大嫂又带着她儿子到我们课堂晃了几眼,先生也不便理采她。十几岁的学生都懂事了,看不惯。我也讨厌她,妨碍我们背书。有人在厕所门板背面,用红土写了一句话:先生跟着八大嫂。意思是,先生和她关系不正常。先生发觉了,不动声色,突然举行全员听写考试。听写语句中,巧妙地分散嵌入那句话。先生阅卷查对笔迹,跟我同岁的张梅春被抓住了。这不得了,先生不讲理由,当众鞭笞,打得梅春鬼哭狼嚎,直到他明白自己乱涂,被先生查出笔迹抓了个正着,认账、认错,先生才扔了竹板。
我三哥当了区政府文教助理后,他觉得我们死背书不好,曾经跟绍堂夫子交涉过,希望他能给学生解读课文。没有结果,我就不再读“老书”了。
新中国建立后,绍堂夫子也不教老书了,安排在县城郊区一个县属农场当场长。我上中学,参军,再也没见过他。但我一直记得他,他教我背了那么多老书,虽然留在脑子里的少,但潜在作用不容忽视。
师恩难忘。1959年3月,我当兵后第一次探家,到了县城,去那个农场拜访绍堂夫子,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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