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跟家人去了一家小餐馆奢侈,要了六道菜。有两道菜很是亲切:一道肉末粉条,一道“忆苦思甜”。 肉末粉条辣味十足,正合我和妻子的口味;“忆苦思甜”其实不是菜,是纯地瓜干面做的窝窝头,每个小的像一头蒜,不到半分钟,这忆苦思甜在碟子里被亲切的一干二净。 我
晚上跟家人去了一家小餐馆奢侈,要了六道菜。有两道菜很是亲切:一道肉末粉条,一道“忆苦思甜”。
肉末粉条辣味十足,正合我和妻子的口味;“忆苦思甜”其实不是菜,是纯地瓜干面做的窝窝头,每个小的像一头蒜,不到半分钟,这忆苦思甜在碟子里被亲切的一干二净。
我记忆里地瓜曾是这里的主粮。
那些年,家里刚刚承包了几亩土地,地瓜撑破了地垄,张扬着丰收的富足和欢喜。
晨露泛着寒星的夜眼在苍凉的田野里闪烁,苍绿的地瓜秧满脸凝重,坚忍蔓长的瓜秧被镰刀从蒂处削落,身后盘成了一堆堆蛇状的美丽。
那些蚂蚱和蝈蝈像被揪疼了酣梦,朦胧样突然蹦起,掠一道弧线,又降落到地上,隐于秧子下。于是,我像个斗士,折些细长的狗尾巴草,把捉到的蚂蚱和蝈蝈从它们的后颈串起,带回家喂鸡,鸡肥的会多下几个蛋;有时,娘会用油煎炸,吃起来那才叫个香。
一家人迎着晨阳搓热了掌心,甩开膀子的镢头让一窝窝红皮地瓜应声而出,一嘟噜一嘟噜的像骤然间花朵开得满地都是。父亲是种田的行家,地瓜比邻居家的都要好,相邻的瘸子伯见了一个劲地直夸好。
几张擦刀像魔术师的戏法,雪白的地瓜片唰唰地包围了身边,筐篓里挤着,簸萁里待着。
有时候我不甘寂寞,趁父亲抽烟的功夫便拿起擦板,一个地瓜没擦完,手却削去了一块皮。
稍稍作了平整的土地上颠撒了洁白的地瓜片,我像个被制作好的小木头人,小心地倒退着脚步,弓着腰,把手掌大小的地瓜片摆成了好似枚枚雪白的棋子。
随手啃一口地瓜片,干燥脱皮的嘴唇滋润了,看着乳白色的地瓜粘液沾满的十指,空荡荡的肠胃似乎有了底气。
母亲嘱咐我用土坷垃搭个小土窑,把一些地瓜放在上面,干柴烈火后用镢头砸塌焖严,歇晌时浓郁的烤地瓜就填饱了肚子。
最揪心的是大半夜里下雨,睁不开的眼被母亲拽着耳朵喊醒,一路上像撵猪似的,一直赶到地里,捡拾完了,雨也来了。有时候,刚晒了一天后的瓜干,被雨淋了透,再加上连日不开,有的烂掉了,即使不烂掉,黏黏糊糊的泛了绿毛,也都黑了心。曾记得,附近矿区有一个大大的圆形砖窑,父亲就把半干的地瓜干拉到窑里边,拣了空隙烘晒,几番折腾后,地瓜干变得黑不溜秋的,人也跟着累瘦了一圈。那年月,乡野人家的日子有时都很紧巴,实在没有吃的了,这些“眼睛儿”就成了救星。娘会持家,一把柳芽掺一把地瓜面,蒸熟的窝窝头在低矮的案板上散着热气。苦涩入口,吃起来也香,因为饿极了。
风调雨顺的年成,父亲用高粱杆做成的簙围成一个圆囤,把白生生的地瓜干存在里面,成了全家人春冬的食粮,地瓜干煎饼至今还难以忘记。
还留下一部分地瓜储存在地窖中,一个冬天在滚烫的汤锅里都能看到它,盛上满满的一大碗,直吃得大腹便便。
要么把地瓜擦成条状放置在大锅里,再加上一些压碎的豆扁,点燃木柴煮熟,直到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热热的舀上一大碗,坐在门口前的石墩上,就着一头大蒜或一根长长的大葱,热热的享受着农家的美食。
赶上家里摊煎饼的时候,在鏊子窝里放上几个保鲜的地瓜,烤熟后剥开带着火星的地瓜,那滋味胜却人间美味。
最喜家里的细粉条子,把地瓜上磨磨成糊状,然后上包一次次的过滤,把剩余在包里的白白的地瓜粉晾干。
再把地瓜粉和成一定的程度,捶打着一个镂空的葫芦瓢下落在滚沸的锅中,捞出晾在一旁,粉条便做成了。
父亲给捞上几捧扯断了的细粉条子,放在大海碗里,再用筷子从臼里剜上一棒碎了的辣椒,直吃得大汗淋淋漓漓。
入冬了,田野荒芜得像老人空洞的眼窝。家里院墙上搭着的地瓜秧子早被风干了。父亲用叉子挑下来,装在地排车上,拉到庄口的机子上打碎,成了一冬牲口的好食料。
又一年的初春里,堂屋窗下向阳的地方用砖或土围起一方育苗的炕,沙土掺匀,撒好水,把上好的地瓜埋进去,蒙上塑料薄膜,不出半月,那些嫩芽就钻出了沙层,天气回暖,秧苗顶的塑料薄膜鼓涨涨的,开孔透风,些许时日,撤去薄膜,秧苗茁壮的像个个憨厚的娃子。“谷雨前后,点瓜种豆”,胖了一冬的牛犁好了一垄垄地,全家老少齐上阵,刨坑的刨坑,挑水的挑水,点水的点水,散秧的散秧,埋秧的埋秧,各司其责,一块地不到一个下午就完成了。
特别爱喝娘用地瓜嫩叶做的汤,在石碾上把麦子嗑开,上锅煮开,然后从地里掐上一把秧尖,清水冲洗干净,入锅,放少许盐,一锅咸汤就好了。若有豆扁煮入,我几乎能喝上三大碗。也爱吃娘用嫩嫩的秧梗烀的菜豆腐,那时候常吃,却总是吃不够。
如今父亲和娘都走了,地里很少再有栽种地瓜的了,大部分地都变成了麦田和玉米田,我也渐渐远离了土地和那些属于儿时的岁月,唯没有忘记与地瓜有关的记忆,每逢路上有烤地瓜卖的,我都买一个大大的,品尝着地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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