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铃声响过老长时间了,闹哄哄的教室还没完全消停下来,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尘土味儿。在讲台上“打擂比武”的我慢悠悠地挪到座位上,随手撩起大敞的衣襟,一边呼扇着凉风,一边擦抹着汗水。还没容我将桌兜里的书本拉出来,和我争夺“武林盟主”的前桌就出了状况——
晚自习铃声响过老长时间了,闹哄哄的教室还没完全消停下来,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尘土味儿。在讲台上“打擂比武”的我慢悠悠地挪到座位上,随手撩起大敞的衣襟,一边呼扇着凉风,一边擦抹着汗水。还没容我将桌兜里的书本拉出来,和我争夺“武林盟主”的前桌就出了状况——他双手紧捂鼻子,曲弓着腰,站在教室的过道上,鼻血从指缝间渗出来,流得满手背都是……
做为一名热心友爱、助人为乐的好学生,我怎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呢?于是,我果断摈弃先前在讲台上斗得你死我活的“盟主之争”,发扬义薄云天的侠客精神,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扶住了摇摇欲倒的前桌,大声嚷道:“天儿太热了,一不留心就上火。你们瞧瞧,瞧瞧——鼻血流得多严重。”话音一落,教室立马安静下来,所有同学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天爷爷呀,地奶奶哪,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止不住了……”
还没等我说完,班长就接上了嘴:“就你俩的破事儿多,刚才在讲台上变驴般的滚蛋蛋都没事,怎么一坐下鼻子就破了?”
“止不住了,止不住了!再流下去就要看医生了。”前桌显然烦透了班长啰啰嗦嗦的盘问,“难道我想流鼻血吗?”他边说边夸张般地向我靠过来,“头好晕,头好晕……”
“那赶紧去吧,一会儿老班来了我告诉他。”班长下了放行令。
“谁愿意扶他去水房洗洗?”还没轮得上大家开口,我赶紧接住自己的话头,“还是我去吧!怎么好意思耽误大家宝贵的学习时间。大家别感激我不辞劳苦、自告奋勇的精神,因为我叫——”我故意顿了顿,“雷——锋。”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谢谢大家赏光,谢谢大家配合。”我一脸的嬉笑。
“赶紧走,还待在这里啰嗦什么?”班长大声喊道,“上自习呢,安静,安静!谁再说话,我就要记名字了。”
班长的“威胁”立竿见影,一教室人的嘴巴仿佛集体安上了拉链,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前桌用膝盖轻轻地顶了顶我,我心领神会,赶紧扶着他向外走去。一拐过墙角,我就甩开他,一奔子向水房冲去。前桌也没了先前那般要死要活的模样,放开捂在鼻子上的双手,撒开欢儿地追上来,边跑边冲着我喊:“‘怪客’你跑慢点儿,前些天买的红墨水又快用完了,下次得你买。”忘了给大家介绍,前桌在“江湖”上人称“奇侠”;当然,鄙人就是“怪客”。
夏天到了,一下课学校水房就挤得水泄不通,为了能舒舒服服地洗把脸,痛痛快快地喝口水,我和“奇侠”就谋划了这么一出:要么在刚上课,要么在临下课,假装鼻子破了溜出去——这个办法屡试不爽,只是太费红墨水。这不,刚才那位“奇侠”先生就开始抱怨了。自然,这个引以为豪的计策我们不能独享,还没等我俩洗舒服、喝痛快,“江湖”上人称“路不平”“拔刀助”的两位大侠也拍马赶到,四个人相视一笑,不免洋洋得意起来。只是这次“奇侠”表演尺度太大,倒在手心里的红墨水过多,一不留心蹭到了脸上,怎么洗都洗不净,被我们仨狠狠地取笑了一番。
四个人在水房中磨蹭了半天,洗也洗美了,喝也喝饱了,实在没得干了,刚准备回教室,“奇侠”的鬼点子又来了,“今晚,你们想不想玩点儿更大的?”他一脸的高深莫测。
“怎么玩儿?”“路不平”被勾起了兴趣。
“学校的黄米饭洋芋糊糊我吃得够够的,我们趁此机会改善改善生活去——搭伙凑钱煮挂面。”
“上街煮挂面,这可是逃课呀,被老班发现了怎么办?”“路不平”不无担心地问。
“那还不简单,就说我的鼻血止不住,你们仨送我看医生了,老班总不会到医院去对质吧?”“奇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没钱,我不去,要去你们三个去吧。”我首先打了退堂鼓。“别介,我们再合计合计——”“奇侠”连忙扯住了我,“我们四个只需要四块钱,两块钱买一大把挂面,再给食堂掏两块的煮面费,就能美美吃一顿。你们觉得怎么样?”“奇侠”说完后,死死地盯着我们仨……“好了,我再让一步,‘怪客’的一块钱我先垫上,你俩一人一块,这总该可以了吧?”“奇侠”哭丧着脸。
“得了吧,你就装吧。”“路不平”冲“奇侠”就是一拳,“知道情况的,是你多掏了一块钱;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你死了老娘。”
“滚犊子,闭上你的乌鸦嘴。”“奇侠”毫不示弱,“你大发,要不然你先垫上?”
“别吵吵,我又不是不还。”我赶紧插在两人中间,弱弱地说了一句。
“等你还钱?怕是要等到明年杏黄了。”“路不平”打趣我。
三个人都同意了,就剩下“拔刀助”。他忌惮老班的“杀威棒”,仍是一脸的犹豫不决,“怕什么,‘怪客’不是老班眼里的好学生吗?成绩好,又是学习委员,有他帮着圆谎,老班一定不会怀疑我们的。”“奇侠”说得头头是道,“我们四人同进退,才是‘江湖’上真正的侠客,谁扯后腿谁就是小人。”
哼!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侠,谁也不屑做出卖朋友的小人。共识达成后,四人躲在水房里开始密谋:学校和供销社一墙之隔,中间有段矮墙,学校这边是厕所,供销社那边是菜地,翻过墙穿越菜地出了供销社大门就是街道,这是最近晚上学生翻墙上街的经典线路——四个人猫着腰,专挑黑暗的地方走,三藏两躲就摸到了预先瞅好的地方。谢天谢地,路上没撞见一个老师。大家压住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快速地翻过墙头,也顾不来脚下蔬菜的羁绊,直冲冲地从菜地中间横穿了过去,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奔,终于来到了街上。躲在角落里观察好之后,迅速溜进小卖部买好挂面,一溜烟窜到了“奇侠”所说的那家位于街角旮旯的小食堂。“奇侠”显然是熟客,一进门就大声地吩咐起来,“一把挂面,洋芋蛋蛋汤。”
四个人团围在桌子前,互相瞪着眼睛,谁也不和谁说话,双手都攥着碗和筷子,憋着劲儿准备“战斗”。胆小谨慎的“拔刀助”不时斜着眼睛向小食堂门外的街道上瞟去。“你要是怕被老师逮住,干脆趴到门上去。”“路不平”挤兑他。
“你到想得老美气。我趴在门上,挂面煮好了,不都被你们仨抢光了,我才不怕老师呢?”说不怕是假的,“拔刀助”嘴里撑得硬,可那双斜着的小眼睛一刻也没闲着。
“老板,你快点儿,我们还要赶着回去上自习。”“奇侠”扯着嗓子喊着,“把你的醋瓶瓶和酱壶壶都灌满,再捞一大碗泡菜。”
说话间,煮好的挂面
和一小盆洋芋蛋蛋汤就上桌了,那争夺的场面惨烈异常:四双筷子在盆里搅和着,四只瓷碗在盆沿挤碰着;你刚用筷子把面夹住,准备往自己碗里拉,就被别人生生从筷子上扯了去,拉到人家的碗里;同样的一筷子挂面,这头在你的碗里,那头却在别人的碗里;四人都严格遵循“上撇下捞中间不要”的舀汤要诀,拉扯争抢中瓜分了浇汤里漂浮在上面的葱花和沉淀在底下的洋芋蛋蛋……后来,我也曾吃过无数次挂面,搭配过各式各样、或荤或素的浇汤,在众人一片彬彬有礼的相互谦让中,就是没能吃出那种味儿来。我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一晚,在那个街角旮旯的小食堂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抢来的那碗清汤寡水的煮挂面,为什么会如此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待到狼吞虎咽地消灭完挂面,就着泡菜喝光面汤之后,我们急匆匆地原路返回。
四个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过矮墙,在黑暗中蛰伏了一会儿,约摸着安全之后,高抬腿轻放脚溜摸过墙角准备回教室的时候,不幸降临了——那声低沉严厉破坏了这个原本完美的夜晚,“哪个班的?刚才翻墙出去干什么了?”口气里透着不容分辩的威严,不好,此处有校长出没!我们四个一起回头,向矮墙边奔去。还没等攀上墙头,一束强烈的手电光就从身后追了过来,瞬间把我们照得透亮。“难道你们还能跑过——光速吗?”那声慢条斯理中充满了令我们胆战心惊的东西。是的,我们怎能跑过光速呢?
四个人颤颤巍巍挪到校长面前,像待宰的羔羊等候着发落。耀眼的手电光挨个儿从我们的脸上照过去,我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团柔软的棉花包上,脚掌、小腿、大腿都使不出一丁点儿劲来。关于班级和姓名的询问,我们丝毫不敢有半点儿隐瞒。一切问清楚之后,校长亲自把我们“护送”到教室里老班的面前。
我们四个并排站在讲台下,老班开始了他既定的开场白,当然就是那赖以成名的五句亘古不变的歇后语:“咱们班这两天是点点溢水——越溢越来了;有的人是球脑顶电棒——自明不自亮,小孩爬楼梯——不知道个高低;我看他们就是三棱子石头——没着渠道,茅缸沿上的青石板——又臭又硬……”
训话完毕就是操练。老班喜欢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开始动手。按照“奇侠”在百十次亲身实践中总结出的“经验”:在老班的操练中,只要你不着痕迹地快速退到教室后面的黑板前,“操练”就结束;如果你装好汉充英雄死不后退,那么挨的棍棒就会翻番儿。我们三个参照“经验”,没挨几棍就退到了位置,果然——顺利过关。
我站在教室后面摸着发疼的屁股,偷偷地抬起头准备看“奇侠”如何过关,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真正明白了“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的道理。“奇侠”站在讲台前浑身瑟瑟发抖,那副模样我都觉得可怜。不知是老班操练我们仨累了,或是气消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奇侠”的“杀威棒”就这样被暂且记下了。
操练完毕之后,老班随口说了声“上自习”,就甩门扬长而去。我们仨低垂着头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和其他人一样埋头写起了作业。在老班一番杀鸡给猴看的演绎下,教室里一片肃静。“奇侠”显然陶醉在自己刚才的生动表演中,一回到座位就转过身来取笑我还在用老办法应付老班。他在得意忘形中不但忘记了自己姓什么,还忘记了老班的必杀技——回马枪。我几次努嘴提醒他注意窗外的那双眼睛,可他就是置之不理,依然满脸笑意。好在驰骋“江湖”多年的“奇侠怪客”组合也非浪得虚名,在我的坚持不懈之下,“奇侠”终于发现了那双眼睛。让我想不来的是,“奇侠”竟然不知死活地站起身,指着那双眼睛大声问道:“唉……唉……你找谁?”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就被踹开了,老班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我就找你。”说罢,他“亲昵”地搂着“奇侠”的脖子出了门。满教室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阵“噼里啪啦”响过之后,满身是土的“奇侠”回来了,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
“咱们班这两天是点点溢水——越溢越来了;有的人是球脑顶电棒——自明不自亮,小孩爬楼梯——不知道个高低;我看他们就是三棱子石头——没着渠道,茅缸沿上的青石板——又臭又硬……”教室里又回荡起老班那赖以成名的五句亘古不变的歇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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