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中学教材里有一篇清人袁枚的《黄生借书说》,其中写道:“书非借不可读。”我觉得很有道理。毋庸讳言,我是一个教书的,却很少买书。但想看书,再也不用像当年的黄生那样,几多辛苦。学校的图书馆和阅览室里,有的是,想看啥看啥,愿借哪本借哪本。 前些年,暑假后
记得中学教材里有一篇清人袁枚的《黄生借书说》,其中写道:“书非借不可读。”我觉得很有道理。毋庸讳言,我是一个教书的,却很少买书。但想看书,再也不用像当年的黄生那样,几多辛苦。学校的图书馆和阅览室里,有的是,想看啥看啥,愿借哪本借哪本。
前些年,暑假后开学,新生报到注册时,都要交一张照片五元钱,办理一本图书借阅证。平时每个学生一次可以借一本,一般周期定为三天。老师一次可以借三本,时间上也可以宽松些。在我的印象中,那时的图书管理员都很忙。最近这些年,随着电脑的普及,尤其是手机功能的开发,电子阅读成了一件简单易行的事,先前的那些办法和场面都不见了。
放假前,我无意间走近了学校大门外的一个书摊,各种教辅资料和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杂志,琳琅满目。靠书摊的一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稍厚的书。我靠近一看,大多为名著或时尚。除了传统的《红楼梦》《三国演义》《聊斋志异》之外,还有余秋雨和莫言等现当代名家的一些书。我从中抽出了一本,没想到竟然是钱钟书先生的《围城》。《围城》曾经热过一阵子,书我读过,电影我也看过。
钱先生学贯中西,不愧为大师级的人物,他的书不但内涵丰富,知识性强,而且语言幽默、有内蕴,我非常地喜欢。特别是钱先生的那种“姓钱不爱钱,钟书即爱书”的精神,我不但欣赏,也很感动。看我拿着翻阅,年龄还像个中学生的摊主笑笑说:“这绝对是正版,以前都卖二十多呢。老师您要,我只留您十块好了。”
摊主年龄不大,可深得经营之道,两句话就让我这个读书又教书的有些动心了。我深知经典的魅力是永恒而持久的,《围城》是钱先生的代表作。我不太在意书是否盗版,我相信现在的科技,“科隆”一本书还是小菜一碟,无论是装帧还是内容,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况且正如有人所说,盗版除了对作者不公平和扰乱图书市场外,对读者还是有利的,最起码价格上要便宜得多、公道得多。
我付过钱,把钱先生的“心血”夹在了腋下,带回到了家里,随手放在了床头的小柜子上,想随时看看,修养身心。我身体不太好,糖高了多年,一直在吃药。正是早起吃药的时候,一不小心,我碰着了那本《围城》,猛地一抓,书滚落了下去,手里却留下一张书皮儿。我赶快捡起书,《围城》硬硬的书皮还在。我再仔细一看,拿在我手里的,原来是包在书皮之外的书套。书套印刷精美,上面不但有书名、作者、出版社,还配有生动鲜明的图画,折页里是整本书的梗概性介绍。
我上下前后仔细地对好,轻轻地合上了书皮,静静地看着手里拿着的书本。猛然间,我想起了当年奶奶给我包书皮儿的情景。那是三十年多前的事了。我刚上小学,学校便发了新书。背着个花书包,装着刚发的、还带有油墨香味的新书,放学回家,我非常地高兴。一进家门,我就大声地喊道:“爷爷,爷爷,快来看,我发新书了!”一边喊着,一边从花书包里掏出新书,双手捧着,跑向了小西屋。爷爷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一下子把我举得老高,笑着说:“大学生回来了,让我看看新书。”
说着,爷爷亲了亲我。然后,把我放下,接过新书,不慌不忙地对我说:“人怕没脸,树怕没皮。书皮就是书的门面。回头我给你找张牛皮纸,让奶奶给你包上,读书人要知道爱惜书。”爷爷当年读过书,解放前曾经做过一段私塾先生。爷爷一辈子,虽然没有从书里得到什么好处,可他对书却还是痴心不改。我知道,爷爷一向说话算数,他承诺过的事情,很快就会兑现。果然,不久,爷爷便给我找了一张大牛皮纸。
一天,吃过晚饭,奶奶叫我把书拿了过去。只见她在牛皮纸上横竖比划了几下,很快就像剪鞋样一般地剪下一块。奶奶还好像不放心似的,将剪下的那块牛皮纸又对著书本比了比,在靠书的顶端和下方的牛皮纸上,分别剪下一绺,上下开了个小口。然后拿起书对上,沿著书的边缘,把牛皮纸对折,边角交互地叠压。奶奶折叠好了一面,反过来再折叠另一面。那专注的神情和细心的程度,绝不亚于她剪纸和绣花。
记得当时,新发的书本并不多,只有两册,一册是《算术》,一册是《语文》,但它们的大小和厚度相差无几,肉眼是很难辨认出来的。奶奶先给我包的是《语文》,接着又按照先前的套路,给我包好了《算术》。等两本都包过之后,奶奶把两本书一反一正、一上一下合在一起,放在了小西屋门前的青石板上。我知道那块青石板是奶奶常年捣衣用的,平平整整,光滑而又明亮。书放上去之后,奶奶在书的上面加了一块薄木板,在木板的上方,又压了两块半截青砖。
等我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两本书都压得整整齐齐,板板正正。新包的牛皮纸书皮,平展洁净,棱角分明,好像新年的盛装,连一点点的褶皱都没有。奶奶让我在书皮的折页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当时,因为两本书都是新包的牛皮纸书皮儿,大小款式又都一样,为了从书包里拿出时识别方便,奶奶便别出心裁,利用自己的一双巧手,剪了两幅剪贴画。奶奶说:“天上飞的是鸟,地上跑的是兽。我给你剪一只‘花喜鹊’,贴在‘天文’数书——《算术》上。再给我剪一只‘小白兔’粘在满是文字的《语文》课本上。”
上课读书的时候,双手捧着带有奶奶亲手剪贴图画的课本,抚摸着硬硬的牛皮纸书皮,看着别人投来的羡慕的目光,别提我心中有多么的高兴。记得当时,我读书的热情很高,背书背得也比别人快。为了保持书面的整洁,我将生字,生词一一地抄写在练字本上。我清楚地记得,小小的练字本,大都是“田”字格或“米”字格,每个字我都抄写一行。不但爷爷奶奶夸我,老师也多次地表扬了我。我自然是非常地高兴,学习的劲头更大了。
后来,每当发了新书,爷爷都给我准备了牛皮纸,奶奶都如法炮制般地给我包上,而且不厌其烦,每次都贴上了那好看的“花喜鹊”和“小白兔”。岁月悠悠,时光如水。爷爷和奶奶先后都离开了我们,可我却养成了新书发下来后立即包书皮的习惯。我从奶奶那里学会了包书皮,虽然没有奶奶的手巧,剪不出栩栩如生的图画来,但我可以在包好的新书皮上,工工整整地写下课本原有的名字。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不但把自己的新书包上了书皮,就连妹妹发下来的新书,我也都给她们一一地包上了崭新的书皮。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进了城,接触的书也多了起来,可去哪里能再寻找到那厚实而适宜的牛皮纸呢?有时,我就地取材,用废弃的挂历来包书皮儿。挂历虽然好看,但质地较脆,绝对没有牛皮纸包的书皮耐用。毕业后,我成了家,在城里教起了书。随着日子的流失、生活的繁琐,我似乎再也没有包书皮的耐心了。#p#分页标题#e#
女儿上小学的时候,当时流行一种简易的塑料书皮,上面还带个细长的卡条。一块钱一张,经济而又实用。这种书皮儿,原本就是根据书的大小设计的,套在新发的课本上正合适,而且塑料皮上还都配有孩子们喜欢的各种动画图案,煞是好看。
正当我就要渐渐地忘记包书皮儿的事情的时候,有一年夏天,我回了一趟老家,父亲告诉我,在逍遥镇工作的长山老伯来家找了我好几回,我都不在家,父亲问有啥事,他都说没啥大事,只是听说我在城里教书,想找我坐坐说说话。我知道这长山老伯父母死得早,他很早就只身外出闯天下了。
后来听说,他一直在逍遥镇供销社里当会计。有一年,单位春节前盘货,不知什么原因,仓库里燃起了大火。为了抢救集体的财产,长山老伯爬到房上,在切断火源时,不慎落入火海。因抢救及时,才算保住了一条命,可双腿留下了残疾。人们想着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可他凭着坚强的意志,硬是能撑着双拐来回地走动。
听父亲说他来我家几趟,都是拄着双拐,我非常地感动。吃过午饭,饭碗一推,我就到了长山老伯的二儿子家里。当时,二哥是村里的电工,有事不在家,是二嫂接待了我。她说长山老伯刚吃过饭,正在床上坐呢。听见外面说话,长山老伯咳嗽了一声,我循声走了过去。老伯就想欠身站起来,我赶忙走上前去,扶着了他。相互寒暄之后,老伯说:“早听人说,你在城里高中教学,真不易呀,这是咱老辈子积的德啊!”我连忙说:“都是党领导的好,您老身体还行吧。听说您有事找我,不知是何事。”
长山老伯用手往床里头一指,动情地说:“这些都是我在病床上的老朋友,你看看它们吧!”我轻轻地走近一瞧,原来是一大“箱子”书。说是箱子,其实,就是一个用木条钉制的大木匣子,里面层层叠叠堆满了书,全都是用褐色的牛皮纸包的书皮儿。我随便拿起一本,牛皮纸书皮儿上,用毛笔写着正楷的“小五义”三个大字。
我用手翻了翻,书页已经发黄,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几乎每张都画有粗细不同的波浪线,有些地方还批着长短不一的注释。这些不很规整的字迹,我一看便想到了一定是长山老伯靠着病床书写的。我又拿起了一本《古今传奇》,书皮的包装都是统一的牛皮纸,都是用毛笔写的书名。靠左,一律是用白线绳上下缉了一道边,针脚大小与距离的远近都丝毫不差。我一下子便被这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我不由地问一句:“这些都是您的!”情急之际,我也感觉到这句话问的有些不明确。不过,我看到他点点头,似乎在微笑,我就明白了一切。这些书不仅都是他一人收藏的,包的书皮儿和上面的字迹以及缉的白线应该都是他一手干的,而且里面的圈圈点点、写写画画也都是他一人所为。也就是说,他在与病魔作斗争的同时,是一本一本、一字一句、反反复复地读了这些书。他不但读书爱书,他是把生命都融入到书中去了。
长山老伯说:“你喜欢‘公案类’小说,《包公案》《施公案》《彭公案》、《三侠五义》《七侠五义》《小五义》,这里都有。如果你喜欢‘演义类’,《隋唐演义》《三国演义》《封神榜》也有。作为一名老师,可以多了解点。不过,你最好还是先看看《东周列国志》……”我有些好奇,便随口问道:“这是为什么?”他回答:“看了这些书,我觉得中华文化里的很多典故大多来自这本书,你无论是教书还是生活,都是用得着的。”
我真的有些佩服他了。看了这么多书,他竟然还能作出比较,分出高下,能把它们一一地与现实生活连在一起;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推荐书还能与人的职业相联系,这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啊!最后,长山老伯说:“你忙,我想不打扰你。我已经把那上下两本《东周列国志》给你斟捣(找)出来了,你先读读看看,有了体会,过一段咱爷俩再续。”
那个夏天,包括暑假,我不少往老家跑,妻子似乎还有些不解。来来往往,读读换换,说说谈谈,我觉得自己提高了不少。人这一辈子,很多事都讲究机缘,我感到与长山老伯的交往便是我今生的一大幸福,我非常地感谢长山老伯!又过了两年,长山老伯离开了人世。那些书,那些牛皮纸包着的书,那些用白线缉边的泛黄的书,被他的儿子、我那当电工的二哥当做废品,一下子卖掉了。我知道后,遗憾不迭,痛心不已。
如今,我女儿已经读研究生了,儿子正上高中,他们每学期都会发很多的书。但现在的书,随着印刷技术的提高,书皮儿质量都得到了大大地改善。很多书的书皮儿上面,都压了保护膜,比先前的书皮儿结实得多了、也美观得多了,再也不需要用那种牛皮纸包书皮儿了
时光穿梭,涛走云飞,但我始终觉得,读书爱书是天经地义的,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尽管书皮儿属于包装,只是形式而已,我们也反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做法,但人们常说,读书只读个“皮毛”,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然,我也知道,读书爱书,又岂是包书皮儿这么简单。我收住了神思,随手把那本《围城》恭恭敬敬在了书案之上。
编辑点评:
编者按:老师的这篇《包书皮儿》意义深刻,受益匪浅。过去的孩子总有包书皮的习惯,爱书和爱读书的人视书为宝贝。现在的书,随着印刷技术的提高,书皮儿质量都得到了大大地改善。很多书的书皮儿上面,都压了保护膜,比先前的书皮儿结实得多了、也美观得多了,再也不需要用那种牛皮纸包书皮儿了。尽管书皮儿属于包装,只是形式而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做法并非被所有人认可。人常说,读书只读个“皮毛”,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读书吧!书能涤荡心灵;书能提升能力;书能使您改变命运。围城内的读书人总把书视为颜如玉、黄金屋。推荐阅读。谢谢老师的精彩好文,辛苦啦,预祝新年快乐。欢迎再来江山投稿。(编辑.凤尾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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