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北三路口,有一个二宝盒饭行,附近有菜市
西直北三路口,有一个二宝盒饭行,附近有菜市场、小学、中学和小公园,吵吵嚷嚷,簇拥着这个不大的门脸。前后砖墙壁斑驳,拐角处乌突突两扇玻璃门。每天早晨,胖伙计伸开懒腰,睡眼惺忪地打开店面,就人流不断。屋里没有正经的桌椅子,帖着四周墙壁架起一尺来宽的木板,简易小圆凳子东倒西歪堆在地中央。一进门,右手边就是一个不锈钢大饭缸,经常盛着热气腾腾、上尖儿的白米饭,旁边架子上一溜铁盘子,黑白菜、尖椒干豆腐、酸菜粉条、木须柿子、麻婆豆腐、土豆泥。盛饭的白瓷大碗摞起来,纷纷有一人高。两块钱一勺饭,三块钱两个菜,碗里饭菜岗尖地喧腾着。
刚到中午饭时,临近学校的孩子们叽喳叫着冲向这里,一刻工夫,各个吃得脸蛋红扑扑,小肚皮鼓起来,打了饱嗝,一群群离开了。胖伙计拿笤帚扫地,看一眼小凳子挨挨挤挤排在一溜木板底下,不禁嘿嘿笑几声,隔一个,拽出一个,仍是堆在地中间。门口却有粗话荤话了,接着,三轮车轱辘擦地面的砰砰声,抖落破毯子粗布绳的噗噗声此起彼伏,若向外探头看,街道上、树荫里、门前左右铺开一片,横七竖八的人力三轮车。这些人都是出苦力的,长得粗狂,嗓门宽大,汗味浓重,却对盛饭的二嫂笑盈盈,饭筢子稍稍用劲儿,就多一大口米饭。二嫂挥舞着饭筢子,一碗碗米饭传到菜摊上,一阵小凳子吵架,人人就位。胖伙计提着白塑料桶,转圈迎合着,三块钱一杯高粱小烧,吧嗒一口酒,扒一口饭菜,有滋有味,解乏耐品味。
老七便是天天要到这里吃饭的,年三十那日中午要吃上五大碗饭菜,顶上明年的头一天。这个大汉小眼睛,脸色苍白,头发赶粘,却出奇的壮身子骨,大脚板儿甩开,扛上几节压缩板立柜,呼呼爬上十一层楼,脖腔上的青筋狠命地暴突扭动,仿佛能迸出火星来。老婆多病,精神不好,一个孩儿到外地打工了,他就在家洗衣做饭伺候媳妇,在外面干最累的活,恰恰最有门道儿,谁家有了搬运、修补和难缠的孬活儿都找他干。这伙计少言寡语,裤角常挽得一高一低,胶鞋张嘴,汗衫画地图。一进盒饭行,挑一角落,捧起大碗饭菜,风卷残云式,刚刚仰起脖子,胖伙计早端着一碗候着呢,又是一阵战斗,这才撇下空碗。站直身子,掏出一卷子钱,捏一张十块的递过去,扭头出门了。晌午大太阳,许多伙计都把自己晒成软茄子条了,胳膊腿当啷着,眯眼睡着了。老七瞅瞅这个,碰碰那个,一条悠荡着的裤腿蹭了他一屁股水泥灰。
那日,给一有钱人搬家,照例托人约了老七,老七天不亮就带上俩好哥们,备了绳子毯子和搭抬工具,直奔指定地点。富人家的箱笼细软自然多,且别墅里三层楼,光卫生间就五个,那敞阔那豪华那明亮,让他们这辈子开了眼界。东西都得轻挪轻抬轻放,女主人一边往嘴里塞蛋糕,指挥着两个保姆,跑前跑后吆喝着,从这到那,从那到这,三楼到一楼,一楼到三楼,团团转,转团团。天上的太阳看着老七们,咋还不出来呢?困了,回家睡觉了。老七们累得头昏眼花,肚子里咕咕叫,焦急地跌躺在房门外台阶上,等着验收。刺眼的门灯晃得他们灰头土脸,破烂不堪。忽然,屋里冲出了肉墩墩的女主人,咋呼着臂膀,脸红脖子粗地喊叫:“谁偷了一条名贵腰带?快搜身!”老七慢慢站起身子,瞅一眼吓呆了的兄弟,声音低沉地说:“不能吧,俺们没看见一条名贵的腰带呀?”女人一听,不干了,瞪圆了眼,跳着脚指着老七们:“你们干活手不干净,还想抵赖?是官了还是私了?啊?一条名贵腰带值一千块钱,正好是今儿的工钱,咋办?”那两蓬大奶子在胸前剧烈地颤着,真丝衬衫上的两个纽扣紧绷着,仿佛立刻就要挣脱了束缚的。一个白绒团样的哈巴狗站在女人脚边,没命地朝他们吼叫。俩兄弟不知啥时站在了老七身后,不声不响,低着头。老七像给自己鼓气似的,俩只手掐在腰间,小眼睛瞪得冒出血丝,轻蔑地说:“俺们兄弟,凭力气吃饭,从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几乎歇斯底里地大声说道:“你再找找!”随之,一脚跺下去,只听哗啦一声,一块红色方砖雷劈一样裂开了。那只哈巴狗嗷嗷叫着,钻到花盆后去了。
哥三个都吃了两大碗饭菜,汗水流过腮边,泥迹连连,在夜晚昏黄的光下若隐若现。俩哥们分了钱,出门骑上三轮车,不约而同,啐一口富家女人,自己把腰带锁在柜子里,还诬赖好人,真是差劲!老七看着他们,摸摸吃饱的肚皮,笑了。
让自己坦荡地吃饱饭,也是生命的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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