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老树新树都吐芽了,草长绿了,花儿争先恐后地开了,夹江河两岸,仿佛绣上了一条华丽的锦带,一路逶迤,香飘两岸。 时隔五十年故地重游,万千思绪就如同这夹江河的河水滔滔不绝,绵延无尽头。那一年我才13岁,还是一个青涩稚嫩的孩子,可是无论如何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老树新树都吐芽了,草长绿了,花儿争先恐后地开了,夹江河两岸,仿佛绣上了一条华丽的锦带,一路逶迤,香飘两岸。
时隔五十年故地重游,万千思绪就如同这夹江河的河水滔滔不绝,绵延无尽头。那一年我才13岁,还是一个青涩稚嫩的孩子,可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为生存而打拼的命运。也就那一年,饥荒导致我的故乡万户萧疏,饿殍遍野;也就在这一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经爆发,“炮打司令部”“火烧工作组”的大字报随处可见,唯独不见拯救于饥荒,伸出救命大手的政府官员。
在这一天正值周日,我和往常一样天还未亮就跟随爸爸到夹江河上游的平岗去挑木板。以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赚脚力钱的方式,在黑市上换点高价米以维持生计。爸爸就是靠着这幅强有力的腰板,不知疲倦的双脚,维持着全家的生命,从死神那里赢得了一线生机。
这一天,天空显得特别的鲜艳,那半空里慢慢移动的散云就像行驶于大海里的一艘艘帆船,走得不紧也不慢。在登封岃与山川潭交汇处的那个山坳,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薄薄的晨雾霎时变成一张硕大的淡红色的窗纱,将这里满目疮痍的山野点缀开来。行走于山路上的人们,谁都无心观赏这么美妙的时刻,他们就跟爸爸一样,只是埋头看路,希望赶早抵达山场,挑选一担又燥又靓的杉木板材。
出于好奇的我,被这样的美景所陶醉!我似乎看到了最雄伟,最瑰丽的一次日出景象。从树丛里透过枝桠与枝桠,叶片与叶片之间的缝隙,从那橙黄色衬着太阳的边缘上,阳光像一种宽阔的扇子一样的光线斜斜地投射过来,在辽阔的天空时的细细的,像枪刺一样的这些光线到临近地面的时候,就像奔流一样的扩大起来,落在山道两边的蓍草上把这里的一切都装裱的美轮美奂,所有的植物都摇曳灿烂,纯然是一种灵动的奇幻。爸爸回过头来呵斥道:“不要玩了,在不赶路就迟了!”此时我似乎突然发现,爸爸微驼的背夜显得更直了,肩膀也更宽阔了。
爸爸步履如飞也似地沿着河边陡峭的古道拾阶而上,快到山的尽头时又拐了一个大弯,先下后上的又攀登一条长达数里路的倒岽,然后过横排,翻山梁,在一个阴森幽静的山窝窝里传来了声响,我跟着爸爸抵近一看,这里有一处正在冒着炊烟的木板棚,正在一上一下拉锯的两位山农连头也不回地说:“老表哥今天好早啊!木板不多,你先歇歇,再来挑拣吧。”只见爸爸非常熟悉似的将带来的一小包大米,在水里冲了一下,就放在木板棚外面的露天灶上,掀开锅盖放在了木格子上,然后盖上锅盖,在灶里添上几根木柴,等到木板捆绑好付了钱就可以吃中饭了。
爸爸专门为我挑了四块薄板,和大人一样搭乘“人”字形,我过去试了试肩,正好跟我一样高,挑起来并不轻快。爸爸和其他的大人们可不一样,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十五块到二十块厚板不等,等到捆扎成“人”字形以后,显得非常的扎实又沉重,我简单地测算了一下,我的担子约在50来斤,而爸爸和那些大人们的担子都在120斤以上,我爸爸的那一担最重,估计有一百五六十斤。
爸爸和他的伙伴们动作是那样的娴熟,只是一袋烟的功夫就捆扎好了。一个个“人”字形的木板担子并排靠在一起,乳白色的杉木板煞是好看,就像英语课本里的“A”如果在今天一定会被青年人看成是一道绝美的风景。而就在那个年代,这是我们故乡农民生存的真实写照。
我们的午餐就是一砵子米饭。爸爸和他挑夫们的砵子稍大一点,我的是小砵子,菜也是从家里带来的,与其说是菜倒不如说是盐巴,因为一小包的腌菜放了足够的盐。为的就是吃饭时多补充一些盐,以便应对大量出汗而唯一的补救办法。
爸爸看我吃得很香,而砵子里的饭远远不够我临时解除饥饿,在他也不够的情况下硬是挖了一团给我。我一边吃眼泪一边的流,虽然当时我说不准这是为什么?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同样泛起一股莫名的忧愁……
从县城到平岗的距离是29公里,一个健壮的男人不停地走也要五六个小时,而爸爸和他的挑夫们不但要走来回,且返回时肩上还有一百多斤的担子,可以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与其说是挣钱倒不如说是卖命!我的担子虽然不重,但对于一个尚未成人的孩子来说这无异已是一种残酷。但是,迫于生存,父母们都这样“狠心”在那个年代受苦受难的孩子成万上千。
午餐结束了,只见爸爸漱了个口,拿毛巾擦了擦脸就出发了。刚刚起步那会儿,爸爸的步子矫健而稳重,约莫走了三分之一路程他的脚步竟然加快,此时的我明显力不从心了,两条腿就像绑了石头那样越走越沉,不到半个时辰我就掉队了。那个时候除了路边偶尔能见到一滩泉水再也没有什么可吃的,这肚子就跟刮起了十二级台风,开始翻江倒海,肚皮贴着背的我再也走不动了!爸爸早就知道我不行了,他只能往前走一段路又折返回来给我接肩,而且一直坚持到家。等我父子俩到家时,快半夜了。母亲在白塔水库的那个凉亭里足足等我父子足足三个小时。回到家里,爸爸妈妈都看我的两条腿,原来已经肿起来了。妈妈心疼地端来早已经熬好的艾盐水给我泡脚,然后端来满满一砵子粉皮丝让我吃下去。而爸爸却依然如故地喝了两碗粥,匆匆地冲了凉就上床睡觉去了。
这一夜我就跟死人似地一觉睡到次日的晌午。等我醒来时感觉周身就跟散了架似的,两条腿几乎难以迈步,让我第一次尝到了人世间的苦楚,让我懂得了农民生存的不容易。从那一天起我就暗暗发誓:此生不走出去誓不为人,不走出去也对不起爸爸妈妈,更对不起我的祖宗!我要好好地读书,好好地学习,用自己聪明才智改变家庭的生活现状,用自己的智慧改变这种肩挑背扛,古老而又摧残人性的生活模样。
就在文化大革命即将结束的头一年,我坚决响应祖国的征召,踏上了当兵的旅程。三年的义务兵役,那是我人生的转折,更是我家庭的大幸!由于解放军这所大学校的熔炼,满足了我对知识渴求,弥补了人生失学而带来的缺憾。我终于有了给自己寻找光明人生路的条件,又安身立业的资本。就在退伍后的第二年我走进了对于同年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江西省的那所名牌大学,三年的深造丰富了我的知识,改变了我的观念,同时也让我的人格得以升华。
从那一年开始,我终于走上了为祖国效力,为家庭谋幸福,为个人施展才华的金光大道;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我和我的爸爸终于摆脱了卖死力,当挑夫的命运,过上了安定而又祥和的日子;也就是那一年,我终于看到爸爸妈妈紧锁的眉头第一次展开了鲜花一般的微笑;也就是那一年,我终于知道何为婚姻?何为爱情?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第一次走进我干涩而又枯燥的心灵。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几十年的光景一闪而过,经过近半个世纪的不懈努力,顽强奋斗,成就了这个家,同时也成就了我自己。如今我退休了。送走了人生的春天,也送走了人生的盛夏,终于走进了人生中最具象征意义的秋季。然而,正如朋友说的那样,如今还是夏天,正是骄阳似火,还在熊熊燃烧的时候。
退休后,我第一次寻访曾经的旧地,也是第一次驾驶着属于自己的轿车翻山越岭,故地重游。这是何等的潇洒自在,这又是何等的惬意荣怀。夹江河——流淌了千万年的夹江河,五十年后的今日,我终于重新回到您的身边,再次捧起这夹江之河甜甜的泉水,毫无顾忌地喝了个够。
在这火热的夏天里,青山依旧在,江河照常流。不同的,只是少了一位陪我爱我的老父亲,此时此刻我最最思念的就是爸爸他老人家!不知道西去以后在那里可好?是不是跟生前一样先苦后甜?是不是跟您的晚年一样自在安然?
如今的夹江河畔照样骄阳似火,这条古老的河流依然像一个年轻勤快的小伙子,充满着生机与活力,河面随着雨季的到来,河水时而宽,时而窄,时而缓,时而急。远处,隐约有鸡鸣狗吠,近处,有姑娘小伙们在蓝盈盈的河水里嬉戏打闹声,放排工的歌声,竹篙点水发出的咯咯声,从崖边飞泻而来的瀑布的轰鸣声,河水流经夹口时湍流发出的哗哗声……这山里就像来了一支著名的乐队,将山里自然的声响凝聚成一支支乐曲,汇编成一曲曲的自然乐章,响彻夹江的上空,迂回于我的故乡。
次年的秋天,这是我第二次重访,在夹江河两岸已是金色满眼,墨绿点缀着金黄,山野丛中已是瓜果飘香,大山深处一块块梯田翻滚着金色的稻浪。金秋,这夹江河宛如一位穿着金色衣裳的仙女,它流动的波纹就是仙女舞姿翩翩时的霓裳,装束是何等的美丽,,姿态又是那样的悠飏。山倒映在水中,垂悬在一倾碧微波里,岩影波光,交相辉映,这与五十年前没有太多的改变,因为它是这大山里所独有的,天赋神功造就的,属于大自然的一幅幅绝美的图像。
在去年,我来了一次冬访。冬天的夹江一改往日的活泼,似羞答答的少女恬静地睡着了,小草萎缩着身躯,树木退却了亮丽的绿衣,部分植物干脆就赤身裸体,在漫长的冬天里,它们天当被,地当床,雪花做衣裳,春夏秋冬,数伏数九地在山野中历练,为一方百姓的生活幸福而恪尽职守,敞开它们山一样的胸膛。冬季,这里的河水晶莹剔透,暴露在暖阳下的河场,沙滩成了天然的操场,岩缝就是那石斑鱼,鲤鱼,河虾与河蟹的温床。就连那大大小小的河石也闪耀着七彩的光芒。
在河的两岸没有了鲜花,也没有了迷人的色彩,但在那皑皑白雪凝聚而成的冰凌深处,却绽放出无数支殷红的梅花,它们踏雪而来,送春而往,为何会在今天这个寒冷的日子里绽放?哦!却原来,它们都是为欢迎我们这一群老人的到来,表达它们的敬重,也希望我们的晚年能像它们红色的身姿那样,在寒冬里照样能够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孩提时代,夹江河畔,我和我的爸爸与他的挑夫们常客,但为了赶路,为了生存,虽然常常路过却很少停留,跟着爸爸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哪儿会有雅兴浏览这里的风景?又哪来的的精力与山野之花倾情畅怀?那时候,我常常一个人站在河边,屏声静气,倾听夹江河那如抽风机一样的呼吸,聆听断头崖飞瀑的嘶鸣与咆哮!当它咆哮时我的心灵就能受到一次震撼,我的热血就会来一次沸腾!木排、码头、.茅棚,有的依稀可见,有的早就没有了踪影。但是,山在情就在,河在魂就存。有多少过往,又有多少往事,值得回眸,值得思量!当年挑夫沉重的脚步,踩碎了青春的岁月,踏破了生命的禁区,让人类再一次证明,世间万物人之最灵,他们生存的法则远远超过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物种。
据传说,夹江河是我们家乡唯一可以赛龙舟的地方。然而时过境迁,由于源头山林的过度砍伐,使得这里的河水渐渐减少,赛龙舟的风俗也就被人们渐渐地淡化了。然而,当我矗立于崖前,站立于河边时,我似乎看到富有诗情画意的赛龙舟正在进行,我伫立船头观赏着两岸的风景,每相隔几里,夹江河两岸便会出现不同于别处的迷人风光,显现出独特的大地神韵和气质,让你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看!这河的两岸刀削似的岩壁,立于河边的千仞记载了它的地老天荒,让人们体会到一种生命激热的力量,一种自然文化在人们血脉里的燃烧与流淌。
夹江河水漾漾,它依旧在唱歌,平岗山依旧在凝望,河水九渡十八滩,你每一段河水都映照出生命的回响。
——丁酉年夏作于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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