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于1930年阴历7月初7,出生在山东省即墨市丰城乡时家村的一个贫苦家庭,小名叫个“巧儿”。母亲姐弟6人,她排行老4。因常年挨饿,她长得又瘦又
母亲于1930年阴历7月初7,出生在山东省即墨市丰城乡时家村的一个贫苦家庭,小名叫个“巧儿”。母亲姐弟6人,她排行老4。因常年挨饿,她长得又瘦又小。母亲那个小村庄,离大海很近,10里外就能看见大海。村里的穷人有的种地,有的下海捕鱼,有的去盐场晒盐。当时的山东,连年干旱,庄稼几近枯死,农民饥寒交迫,生活比黄连还苦。
1940年,为了活命,我姥爷就带领全家人去闯了关东,来到吉林省蛟河市奶子山镇的海清沟村,开荒种地,安家度日。我父亲也是闯关东的山东人,木匠,打过日本鬼子。1950年,我父亲母亲在东北结婚,养育了三个儿女。1955年,为支援河南鹤壁的煤炭建设,我们全家从吉林搬到了河南鹤壁安家,我就是在鹤壁出生的。
母亲生我时,正值8月湿热天气,因无人照料,她落下类风湿关节骨病。因此,我视母亲为最最尊敬的人,我希望她永远活着。可是,人的生命在某种情况下是那样的脆弱,我的母亲啊,仅在一瞬间就病逝了,终年58岁。她患的是大面积脑出血,家务劳作中仅一站一起,说了句“我这是怎么了?”人就倒下了,立刻陷入深昏迷状态。当时鹤壁的医院还未开展脑出血开颅清淤手术,医生对母亲的病,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睁睁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母亲死的时候,她白天洗的两大盆衣服还没有晾干。母亲不识字,平日话不多,她象一只永远旋转的陀螺,就知道白天黑夜不停地干活,一直干到生命的终结。她走后,屋里的铁丝上晾着她洗的绿色方格床单,我用手一摸,还是湿的。火炕前放着她前几日刷的白色网球鞋,还没穿,干干净净地摆在那里,全家人谁也不敢去动它。厨房的铁锅碗筷,都是母亲白天刚刷洗过的,湿漉漉的摆在那里。面板上,还放着母亲的手擀面条,四棱的,爽爽的,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那时的我太年轻了,不到30岁,根本不懂得高血压病的凶险。当时我妈的血压最高时达到了200,早已超过了警戒线,必须住院治疗。可她根本不当个事,自己到医院门诊随便开点降压药片吃吃就算了。吃了一段时间的药,等血压降下来了,她就停了药。后来我才知道,高血压病人擅自停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因为血压会反弹,会造成患者大脑血管破裂。
那时候,我一点医学常识都不懂。什么动脉硬化、心脑血管疾病,全家人都不懂,母亲更不懂。那时的健康普及率很低,中国的老百姓绝大多数都是医盲。只有看到自己的亲人倒下了,人们才懂得高血压病的凶险。
数日后,鹤壁西山的荒地上,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头,四周旷野一片,传来隐隐的开山炮声。平日里语声朗朗、手脚麻利且日夜辛勤劳做的母亲,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野间的一抔黄土。这种残酷的生死置换,作为女儿的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母亲这一生,活得实在是太苦了。她出生的第二年,即1931年,“九一八”事变就发生了,后来,华北、江南就沦陷了。中国的绝大多数人口,都变成了日寇铁骑之下的亡国奴。当时的母亲,生活在山东省即墨市丰城乡时家村,她从6岁起,就开始“呼隆呼隆”地推磨,给全家人做饭。那时她的个头,长得还没有磨杆高,得举着小手推磨。那时,家里的秸秆烧完了,母亲就背个小筐,拿个铁铲,到野地里挖草根,再捡些树枝,吃力地背回来当柴禾。
姥爷、姥姥带着全家闯关东后,日本鬼子在中国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实行野蛮统治,老百姓都变成了日本鬼子的奴隶。姥姥到东北后,又生下一个小女儿,但3岁就患病死了。姥姥天天思念这个可怜的孩子,常常泣不成声。在屋漏锅裂、缺吃少穿的苦难生活中,姥姥患上了“痨病”,躺在火炕上艰难地喘气,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姥爷根本无钱请医生,眼睁睁地看着姥姥断气。
那时的母亲才14岁,饥寒交迫,怎么生活啊!她失去了亲娘,衣食无着,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她连双鞋都没有,双脚都冻烂了。没办法,母亲就自己找点苞米叶子,将冻得满是血口的双脚裹一裹。母亲是在万恶的旧社会里,在贫病交加、日本鬼子的统治下长大的。后来,中国共产党打跑了日寇,消灭了国民党,建立了新中国。新社会建立了,母亲吃上了饱饭,穿上了新衣,与我父亲结了婚,来到了鹤壁市。1957年建市那年,我出生了。
母亲家贫,一辈子没读过书,对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十分羡慕,一心一意供我念书。1977年,我考上了大学,母亲高兴得象捡了一大筐金元宝,到处炫耀,到处夸赞我,那是她一生最高兴的日子。后来我工作结婚后,生了孩子,我母亲就专程为我看小孩。那时她已56岁,头发已花白了。她身患高血压、类风湿等多种疾病,全身骨关节疼得厉害。但为了给我看小孩,她每日清晨步行3公里赶到我家,为我做饭带孩子,洗洗涮涮、收拾房间,给小孩做棉衣棉被。晚上6点多,再步行3公里返回她的家,为我爸我哥他们做饭。她就是这样,风雨无阻整整坚持了半年。有几天,我看她病得实在不轻,头昏眼花,骨关节疼,又犯了牙髓炎,半边脸都肿了,话都无法说了。可她惦记我,强忍疼痛,仍然每日步行6公里,为我看小孩。孩子的吃喝拉撒,全由她一人照看。这半年,也是我们母女最最亲密无间的日子,二人天天在一起谈心,说了许许多多的知心话。
天有不测风云,我们母女二人之间的贴心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溘然长逝了。我坐在母亲的坟前号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叫“妈妈”,木楞楞地在花环的缎带上写下“茫茫原野,风吹草动,谁与孤魂作伴……”的文字。下雨了,我将手中的雨伞撑起,放在母亲的坟头之上,我怕母亲挨淋,再犯风湿骨病。
啊,我的好妈妈,我真的太想她了。生死相隔,女儿寻母,茫茫人海之中,我到处寻找母亲的踪影。凡是见到与我母亲身材相仿的白发老妇人,我都会悄悄地跟踪,死死盯着人家看上半天。母亲生前穿过的旧衣服、做鞋用过的麻绳,我都牢牢地收着,宝贝似地珍藏着。我不知做了多少关于母亲的美梦,母亲大概知道我想她,就经常与我梦中相会。可是,美梦难以成真,梦醒之后,眼前哪有妈妈的踪影?
我在医院里,看到许多女儿给生病住院的母亲交医疗费,买药送饭,虽然她们个个愁容满面,疲惫不堪,但我还是羡慕极了。我的医保卡里有钱,也想到医院的收费处给我母亲缴纳住院费,往病房里送饭。我想,如果我的妈妈现在躺在医院里,我就给妈妈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来软化她的血管,来降低她的血压。我愿天天为她看守着输液吊瓶,去为她交医疗费,去为她端屎倒尿。等妈妈出院了,我就领着她去旅游,去看中国最美的风景。
但是,母亲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如今的我,却没有为母亲缴纳住院费的资格了。可我的心实在不甘,也学着病人家属的样子,跑到医院的收费窗口,去打听神经内科病房的所有住院收费标准和住院须知。最后,都把工作人员给问烦了,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有一次,临近春节,我去邮局寄信,看到有个女儿给老家的母亲寄钱,我羡慕极了,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个女儿40多岁,她向我借笔填汇款单,绘声绘色地讲她老家的妈妈,生活如何俭省啊,舍不得花钱买新衣啊等等。寄完了钱,她高高兴兴地走了,可我却傻坐在那里,眼泪唰唰地往外流。别人过年,可以到邮局给妈妈汇款,可是我呢?只能去母亲的坟头烧纸钱。可我的心实在不甘啊,也学着那个40多岁女儿的样子,去汇款窗口排队,给我远在他乡生病的三舅寄钱。后来,我又给我三舅家多次寄钱寄物。
我的姥姥在旧社会因贫病交加死去,只身一人埋在东北吉林的深山老林之中,至今已有60多年。母亲生前常常念叨姥姥,讲姥姥一生的心酸故事,讲姥姥病逝后自己不幸的少年生活。于是,我四处打听吉林姥姥坟茔的地址,出资拜托亲戚找到她的孤坟,将尸骨起走。亲戚乘车数千公里,将苦命的姥姥安葬在山东即墨丰城乡时家村公墓的姥爷墓旁,与族人团聚。我想,我做了这件事,九泉之下的妈妈一定会高兴的。
我有个二姨,是我母亲的亲姐姐,已经90多岁了,生活在山东省即墨市丰城乡南颜武村。我想从她身上找到我母亲的音容笑貌,于是,我奔波1500里地,背了很多东西,跑到山东即墨乡下去找她。可我的二姨长得一点都不像我的母亲,说话更不像。但令我欣慰的是,已经90多岁的二姨一提我母亲,就滔滔不绝。她讲我母亲小时候的许许多多生活细节,讲她们姐弟6人的点点滴滴,还讲我姥爷、姥姥闯关东前后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我静静地听着,将这位乡下农妇二姨的讲述牢牢记在了心里,重要的地方就记在纸上。我想,我没了母亲,就把二姨当娘吧。那天,二姨在火炕上坐着,我立刻爬上炕头,双膝跪下,抱着我二姨放声痛哭,我哭她也哭,将所有在场的亲戚们都感动了。
白天,我帮二姨洗脸、梳头,让她穿上我给她买的大红羽绒服,又是拍照又是录像;晚上,我给她洗脚,剪指甲,我俩共同睡在一个火炕上,让她从摄像机里看我拍的亲属照片和录像。整整三个晚上,我娘俩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一唠竟唠到了三点。我想从二姨身上寻找我母亲的踪影,向她打听关于我母亲闯关东前在山东老家的一切。二姨虽老但很健谈,童年的事她都记得,讲了许多她和我母亲小时候的往事。她们都生在旧社会,饱受人间的疾苦和男权社会的歧视,她们童年、少年的日子过得苦极了。临走时,我和二姨恋恋不舍,他叫表弟送了我两包虾仁,我赶紧往她的手里塞钱。一会,亲戚的车来了,二姨拐着小脚来送我,恋恋不舍的。我赶紧拿出摄像机录像、拍照,回家后我又给二姨寄了许多照片,她高兴极了,看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牢牢地收着。
常言道:“子欲孝而亲不待”,如今的我,已饱尝了“子欲孝而亲不待”的苦滋味。我今生今世最大的遗憾就是不懂医学,没有好好让妈妈的病得到正规治疗,那时我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如今,我多想孝敬妈妈啊,已经知道妈妈的病应当怎样治疗了。可是,我去哪里再寻妈妈呢?我只有告诫天下所有的子女,好好珍惜你的妈妈,就算她长得又老又丑,有许多缺点。但是,你一旦失去了妈妈,就会跌入痛苦的万丈深渊,那绵绵的思念,会折磨你的一生。
苏轼“江城子”词云:“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不怕隔山隔水,就怕隔层棺材板,生死相隔,女儿寻母,只是一场梦啊!我的好妈妈,我真的真的想你啊,可是天地茫茫,我到哪里去找你呢?如今,你走了快30年了,女儿没有一天不想你啊。
30年来,阴阳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只有在那些清清亮亮的梦境之中,才能找到我日思夜想的妈妈。梦中的母亲,依然个头不高、精神矍铄、手脚麻利、语声朗朗……
如果认为本文对您有所帮助请赞助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