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钱不容易,借钱需谨慎。”这是我昨晚看到的一篇文章。文中谈到借钱之难。不知怎的,借钱像导火索一样引爆我对于儿时往事的回忆。我想起父亲的跪,不禁泪湿两眼,许久难眠。 父亲一生只养育了三个女儿,我排行老二,比姐姐小两岁,比妹妹大两岁。我是农村偏远山区的
“挣钱不容易,借钱需谨慎。”这是我昨晚看到的一篇文章。文中谈到借钱之难。不知怎的,借钱像导火索一样引爆我对于儿时往事的回忆。我想起父亲的跪,不禁泪湿两眼,许久难眠。
父亲一生只养育了三个女儿,我排行老二,比姐姐小两岁,比妹妹大两岁。我是农村偏远山区的孩子,生于物质匮乏的年代。贫穷是农村人的标签,艰苦是山里人的境遇。父亲说:“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可以苦孩子的饮食起居,却不可以苦孩子的启蒙教育。”这只是父亲最无奈的一个选项,却也是父亲最博爱的一张名片。童年生活虽然艰辛,但因为有父亲的博爱而倍感温暖。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一家大小的日子过得很不景气。艰难的生活困扰着我们,苦难如影随形,无论怎样努力,依然无法摆脱经济窘境。吃不饱,是我家庭生活最冷酷的“武装”之一。进入粮食青黄不接的“寒冰”阶段,往往食不果腹。解决饥饿的土办法,就是野菜熬稀饭吃,或用红薯丝、芋头丝、土豆丝、南瓜片伴稀饭充饥。穿不暧,是我童年生活最残酷的“武装”之二。打满补丁的衣服,如同田径赛场上的长跑接力棒,在三姐妹之间经久传递,衣、裤、鞋往往是姐姐穿了我接着穿,我穿小了再交给妹妹穿。穿新衣服仅是过年时弥足珍贵的奢望。春、夏、秋三季,我们都是名副其实的赤脚小丫头,拖鞋要等到晚上洗完澡后才穿上。一双拖鞋、布鞋或解放鞋,只要鞋底没有破,或是小面积破损还能穿,便要充分利用,从来舍不得扔。冬天接近摄氏零度的天气,我都是一条单裤。走在空旷的郊野,寒冷的北风使劲吹,裤脚的布似一把扇子在风中劲舞,双腿好像没穿裤子一样,那种凛冽刺骨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我就是在这样一种生活环境下渐渐长大的,然后又一步步踏入了学校的门口。这时,筹学费,成了我求学路上最无奈的“武装”之三。尽管经济极为拮据,但是父母为了让我们能进入校门,也要竭尽全力地在贫瘠的土地里淘金。然而,瘦土中的含金量实在是太过“清汤寡水”,父母无论如何“淘沥”,可怜的收入都远远不足以支付我姊妹三个走入学堂的费用。
每天起早贪黑,父母上山砍伐竹木,然后利用晚上的时间制成竹筷、木筷,再将竹筷、木筷运到二十里外的竹木筷厂销售。泥路难行时,全家大小就用肩挑。晴天路好时,父母们便用板车推。竹木制品换来的钱,或贴补全家人的生计,或用于几姊妹的学费开支。劳动收支帐上,所有留下的积蓄,都是“省吃俭用”的杰作。
每当临近开学,父亲的脸上总是愁眉不展。阴云密布的表情,皆因攒的钱还不够交学费而焦虑所致。有时,钱是攒够了,只是因为卖出去的竹木制品不能立即兑现,结账比登天还难。如此一来,学费还是没有着落。为此,父亲心里着急,甚至寝食难安。
记得那年开学的前一周,父亲当务之急的任务,就是把全部精力放在筹钱的事情上。那些还没有结上账的,三番五次去催、去求。实在凑不足,低声下气去找人借钱。须知,那个时候人们生活多数清苦,能够借得出钱来的家庭廖廖无几,借钱之难可想而知。当凑钱路上崎岖难行时,父亲就另想办法,到学校去找班主任或校长,好话说尽,央求老师网开一面,先报名开学,学费随后慢慢补齐。在我求学生涯中,小学和初中时有好几个学期的学费,都是临近学期结束时候才彻底撕毁欠据。
记忆的枝桠上,父亲的一跪,永远是我人生树上一片泛黄的叶子。升高一那年的夏天,开学的大门快要敞开一条缝隙时,父亲又照例为学费发愁。其实,那年夏天,我和父亲做竹木制品已经赚够了开学的费用,只是竹制品交到竹制品厂后,厂里一直没有付款。父亲知道,我进入高中学习,学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可以拖欠,毕竟对新学校老师不熟悉。所以,父亲总是跑去竹制品厂,央求老板立即结帐,我和妹妹都焦急地等待着这笔钱上学。
离开学只有两天时间了。那天上午,细雨绵绵,父亲从竹制品厂回来,情绪十分低落,神情异常黯然,衣裤满是雨水淋湿。不用多看,我就知道父亲又没有拿到钱。
奶奶从菜园回来,手上拎着青菜来不及放下,就对着父亲问了一声:“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又没拿到钱。”父亲的眼眶立马发红,眼角瞬间湿润,继而哽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到父亲泪眼迷蒙,我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爆发,热泪夺眶而出。两行眼泪,宛若两条细长的蚯蚓在我的小脸上弯曲爬行……
不一会儿,村里的惠琴婶婶来到我家,跟奶奶说:“我刚才在竹制品厂,看到华生哥跪下求老板结账,事后不知去河边干嘛,我怕他一时想不开,就一路尾随过来了。”
我震惊了,喉咙一时僵硬,像被什么卡着,久久发不出声音。我竭尽全力克制,眼泪还是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滑落。
奶奶愤怒了,发飙了:“拼了这张老脸我也要把钱要回来!”年迈的老人家扔下一句话便出门了。树木掩隐的弯曲小路上,我看见奶奶步履蹒跚着前往工厂,直到背影消失在一个逼仄的巷子内。
两个多小时后,奶奶回来了,从裤兜里掏出一摞钱,递到父亲手里。
学费总算凑足了,不用再为学费犯愁。可是父亲那生生的一跪,却永远烙在了我心里!父亲的跪,是我幼嫩心灵上拂之不去的伤,却之不了的痛……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然而,为了讨回久经拖欠的血汗钱,父亲下跪了。用他平生最屈辱的磕头方式,结果还是未能打动老板。男人的气节,就这样丧失在一个没有一点悲悯情怀的老板身上,这是心灵莫大的屈辱!我明白,那一跪,是父亲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内心瞬间崩溃,是父亲长期承压却还想着我们念书有出息的唯一精神支柱的轰然坍塌。那一磕头,包含着父亲多少心酸和无奈!
至今,我无法从内心原谅那位冷血无情的竹制品厂老板。是他,让父亲的跪叩痛了我年少的心。然而,从另一个层面上说,我又得感谢那位老板,是他,让父亲的一跪使我过早懂得了生活的不易与艰辛,激励我求学路上发奋读书,时时提醒我,务必用持之以恒的行动扬起学海无涯苦作舟的风帆。
我一直无法忘记惠琴婶的好心,是她,关注着父亲危难时期的安全。她的一个小小尾随,诠释着山里人质朴关爱的情怀,让我幼小的心灵体会到生活在我周边的人群,并不像老板那样冷酷无情。是惠琴婶的通风报信,让我知道了父亲博爱的真相,发现了父爱不易察觉的伟大一面。那一刻起,父亲在我眼里的形象是高大而伟岸的。当筹钱路上陷于绝境时,跪下的是父亲的身躯,站起来的却是父亲的子女。为了子女的学业,父亲用跪的动作托起了我明天起步的太阳。
如今,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旗帜,高高飘扬在教育园地的上空,映红了孩子上学路上天真灿烂的笑脸。贫困学生早已没有了我儿时那份黑色的焦虑。人们的生活也渐渐地红润好起来了,父辈们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几十、几百元的学费筹款问题而焦头烂额了。即使个别人真有因难,在网络发达的今天,筹钱的渠道也宽泛了,微信朋友圈内的一个帖子,微博平台上的一场募捐,公共场合的一次众筹,爱心就会如临春风般扑面而来,温情就会热浪滚滚从四面八方汇聚。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会不会因为衣食无忧不缺钱了,看不到生活的不易而肆意挥霍着父母辛苦付出的感情?现在的人们,会不会因为筹钱容易了,就轻易丢弃了感恩的美德,认为别人的支援都是理所当然从而心安理得?
岁月如逝,日月如梭。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父亲的跪。我一直把这跪深埋在心底,每当夜深人静长夜难眠时,会被一些话题引燃,或被一些故事触发。我默默想起父亲的跪,想起父亲跪中的五味杂陈。跪中有尊严的酸、有博爱的甜、有屈辱的苦、有心酸的辣、有亲情的咸。
父亲的那跪让我一辈子铭记,每每想起,我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如果认为本文对您有所帮助请赞助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