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次走过西单路口,我都会想起一位作家朋友。他曾说自己写小说的困惑之一,是不擅长对女人服饰的描写。我想他倘若在西单路口坐上半小时,这个问题便不成问题。他将会看到各式各样的女人,穿戴各式各样的服饰,流行的,复古的,朴素的,张扬的,年轻的,年老的,外地
1.
每次走过西单路口,我都会想起一位作家朋友。他曾说自己写小说的困惑之一,是不擅长对女人服饰的描写。我想他倘若在西单路口坐上半小时,这个问题便不成问题。他将会看到各式各样的女人,穿戴各式各样的服饰,流行的,复古的,朴素的,张扬的,年轻的,年老的,外地的,本地的,阳光的,灰暗的,贫穷的,恋爱的……他终将辨认出最适合的那一套,赐予自己爱恨交加的主人公。
我总想告诉他这个好办法。我甚至可以陪他坐上半小时,一起打量那些匆忙走过的女人。她们走在长安街历史感与时代感交映的光辉中,走在西单路口宽阔的天光和密集的热闹中,也走在作家曼妙的构思中。作家会歪着头眯起他锐利的眼睛,而我,会和西单路口一起消失。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2.
那天到达西单路口,跳跃的计数器显示还剩30秒。够不够穿过这条我所走过的最宽阔的马路?我犹豫了1秒,还是身不由己汇入身边前行的人流。计数器跳跃的节奏让我心跳加速,脚步已无法更快,而身体,身体感觉要倾倒。
——啪的一声,倒下的是一个女子。她慌乱爬起却再度趔趄趴下,没有人停下脚步去帮扶她,甚至转过脸看一眼都没有。只有停满马路的各式车辆睁圆车灯逼视着她。我也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挣扎起身,看到她那一瞬的惊恐,羞愧,和绝望。那些表情仿佛也是我的,它们刻在我那一刻的心里,也自童年的某个场景醒来。它们逼迫着我,无比痛苦又无比虚无地完成那段漫长行进。
赶在30秒倒数结束之际,迈上人行道,我才近乎虚脱地放下心来,庆幸那个摔倒的女子不是我。
3.
地下通道里一般都会有街头艺人。有时是抱着吉他唱歌的,有时是坐着凳子拉二胡的,有时是铺了一地书法作品写大字的。口袋里有零钱时,我就顺手取出放在地上的袋子里。反正靠它们也买不起房子,不如这样用一块钱相互取暖。
地下通道空荡荡的时候,一般意味着地面上的不远处,正在进行决定这个国家命运的重要活动。他们可能认为看不见人便是安全的。而我这样胆小的人,却总是提心吊胆地想象,越是表面的空荡荡,背后越充满了危险的东西。
当我再次遇见街头艺人,当地下通道重新喧闹起来,我才感到世界的安全和生活的踏实。甚至会生出一个小小的期望——那些艺人的脸上,若是我所看过的西方电影中那些街头艺人脸上的沉醉和快乐,就再好不过了。
4.
等待绿灯亮起的时候,他将脸朝向我。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深色的脸,浸透了阳光和风霜。
他说:你们好啊,坐办公室的人。
我说:您不好吗?
他说:我们是受苦人,站这街上,吸多少尾气。
我说:嗯,是不太好。不过坐办公室也不好,我的颈椎和腰肌都坏掉了。
他说:也是。你还这么年轻,千万要注意!
我说:谢谢您!您也保重!
这时绿灯亮起。
他举起手中的三角旗,用力向下一挥,车流戛然而止。
我看见他那一刻的表情,既凝重又疏朗,几乎指向存在的意义。
我和他告别,走向马路对面。
我想他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他和陌生人说话的时候,应该也是幸福的。虽然他说自己是个受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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