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若初相见

　　料峭春寒，雪舞漫天。华灯初上，四野茫茫。

　　街的一端，凛冽的北风拂乱了女孩的秀发，雪花沾在发丝上欲飘欲落，似在呢喃。女孩默默地摘下手套，递给了同行的男孩。积雪累累，男孩只穿着一双单皮鞋。女孩嗔怪男孩：这么冷的天，还穿这么薄的鞋。这儿的雪太深了，你跟在我后面走，听到没？女孩说着便看着男孩，倒退着用靴子缓缓地踩踏着。

　　街的另一端，男孩转过脸来，看到一朵朵雪花正飘落在那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中，轻拥着拢聚着融动着，精灵般将脚印丰盈圆润。女孩甜美地对男孩说：你看，那些雪花把我们的脚印装饰的多么美！我喜欢这些雪儿。男孩摘下手套轻轻地为女孩戴上，俯下身来捧起一簇雪，问女孩：明年的雪还会有这么美吗？

　　多年以后，又是漫天雪舞，还是华灯初上，仍是那条街。我依旧一双单皮鞋，一个人倒退前行，留下了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雪，纯净如初，依然那般美！

　　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静静地踩踏，街道早已变了模样，脚下已没有了往昔的泥泞。一个人，刻意地这样走过，不是想身边还有你的身影；一片洁白中，只想让某片雪花飘落你的家院，代我看你搂着孩子安然幸福的微笑。一个人，这样微笑着看满天雪花，让雪落于掌上，捧起一段有你相伴的年少时光。

　　17岁时，曾为你写过一篇文章。几年后，你的小妹看过。她眼泛泪光对我说过：我无法理解姐姐对你的情感，但我为姐姐庆幸——有一个人，悲喜过她的少女时光。

　　母亲离世的前几天，和我专门说起过你。母亲说：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这辈子，你亏欠人家的。

　　光阴默默，渐渐送走和遗忘一些人事，你的音容依稀也逐渐模糊。在整理往日文稿中，看到了17岁时写你的那一篇，青涩的字句，如一股远天的细流缓缓蔓延。凝噎间，方明白有些人从你的生命中轻轻走过，早已不着痕迹地在你心底种下了苏醒的种子。

　　天地运转，世事无常。或许，明日我就远离了这个人世；没有几个人可以如我所遇，也没有几个人像你所付。不留遗憾，为一段纯真一季温暖作一篇记。

　　《娉婷燕飞》

　　真正喜爱读书的起点，在小学四年级。那年下半学期，翻着字典读完了四大名著，其中最喜欢《红楼梦》，许多诗词至今也可倒背如流。对性格分明的十二钗，有莫名的亲切感，尽管当时尚不明白风花雪月人世变迁。祈盼自己亦做一块灵异之石，得遇真实，灿然自己的生命。上天垂青，我遇见了你。

　　你我不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我的记忆里，彼时你我六、七岁，初相见是在草长莺飞的初春。我和伙伴们背着挎篓，拿着镰刀，到镇上去割青草。嬉笑间，我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手舞足蹈在草丛中追赶一只蝴蝶。蝴蝶向我处飞来，我扔下了所有物件，蹦跳着将蝴蝶向你方撵赶。蝴蝶，还是飞走了。你我望着蝴蝶飞走的方向，不约而同地跺了跺脚。你转过脸来，冲我天真一笑，晃动辫梢跑向了另一处草丛，觅捉另一只蝴蝶。

　　怎可预知，这般初见，竟预言了你我相识相知的结局！

　　直到初二时，我们才真正相识。彼时，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你已亭亭玉立。暑假，黄湾英语补习班，你坐在我的后排。英语是我的最强项，补习老师总是让我起来回答问题，并指定我做班长兼课代表。每次测验考试，我总是满分。一直调皮捣蛋的我，总是可以让班级气氛热烈嬉闹。年少的青涩，你我并没有因为座位邻近而有过多的交流。直到有一天，你看了我遗落在书桌下一本小人书，还给我时，我们才有第一次的言语。在那瞬间，我才发现你原来是那个追逐蝴蝶的女孩；而你，对我说：我们早就相见过，你曾帮我捉过蝴蝶。

　　有些人，相知只需一句话一个瞬间。正如你我，青葱岁月一路感知。

　　初三时，你转学到了我校，和我同处一班。依然我是班长，对你无意中总是多那么些照顾。每周日回家，我们总是一路单车结伴而行，晏路到黄湾沿途的松树林，铺满了我们年少模样的欢声笑语。

　　你家境富足。我家境维艰，从不在你面前说起我的家庭。但你在黄湾中学时，就从同班我小时玩伴那里听闻我的境况。在食堂吃饭，我只是吃些从家中带来的咸菜；而你，总是和我坐在一桌，总是说自己打的菜太多吃不完，一次次将菜荚在我的碗中，从未在意周边异样的目光。我曾私下对你说过：别这样，别人会风言风语的；而你坦然道：别的我不知道，很简单，仅仅是我的菜就是吃不完。

　　我们两家离得很近。你父母也从村民那里听闻到我的状况——家里一贫如洗，全校出名的尖子生。他们赞赏我的志气，对我尤其疼爱。寒暑假，你常常来到我的家里。时间久了，你和我妈妈相处的就像母女，每次来，总会帮妈妈添柴做饭洗衣。村民们多次和我妈妈说过：这么好的儿媳，跑不掉了！也有村民问过你父母：这两个孩子的事，你们怎么看呀？你父母回道：他们都还小，现在只是很好的朋友；大一些，若还有缘，我们没什么意见，那孩子我们很喜欢。

　　已记不清，多少次皓月当空或细雨霏霏的夜晚，在那条乡土气息浓厚的小路上送你回家。你总是对我说：先别走开；而后你进了家门掀起窗帘打开后窗，朝我嫣然一笑：小心些，回去吧。

　　饶是你小妹都说你我超出了同学和朋友的关系，但彼时我们自己都清楚——我们只是朋友，或许我们的相处方式形似恋人。在我心底你就像一只春天的燕子，欢快地舞动温暖；在你心里，我是个家贫志坚倔强不甘屈服的少年。

　　宿州的三年求学，用悲喜交加来形容我是最恰当不过了。喜的是，我遇到一份生死难忘的初恋；悲的是，我践踏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而你，不是我的恋人，却陪我越过生死关口。

　　得知我有了女友，你于书信中向我致以诚挚的祝福。女友熟知我和你的情感，她和你也是同学，寒暑假到我家来时，总要在你家稍作停留。几乎每次，都是你们俩一起到我家。在我感觉里，妈妈对女友固然好，但对你总是多一份亲切。以至于女友不止一次调侃我：大娘有两个儿媳妇。

　　每次从宿州回家，我必然会去看望你们一家，叔叔阿姨一如既往地疼爱我。记得几次午餐，阿姨下午要上课，但每次都请假陪我。怎生描述这等情感？已经就是亲情了吧！某日，在你的闺房中，你拿出了20元钱和一支钢笔：现在我还没工作，这是我的零花钱；不多，你拿去到学校买些菜金，别老不吃菜。你喜欢练字，我选了一只，看看喜欢吗？在我执意不收的境况下，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泣：我知道你现在有多难，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你妈妈走进房来，轻抚你的长发。你转脸伏在妈妈的怀里啜泣不止。我含泪拿起了那支钢笔，向你妈妈鞠了一躬：谢谢您们对我的帮助和关怀，我会一辈子记得！这支笔，我收下，我会用它记录我所遇到的。#p#分页标题#e#

　　清晰记得，在你收到我从宿州给你寄去的学习资料后，你来信责备我：不许再寄！我看不下你用菜金钱给我买的书。依然记得，某晚在镇上同学相聚后我醉意朦胧往家行走，你于窗前看到后急速跑出。你扶着东倒西歪的我用了两个小时才到我家，妈妈一巴掌扇在我的脑袋上，我才酒醒看见你正捂着腰气喘吁吁。

　　我知道宿州的那场轻生，让你痛心不已。

　　事情发生的当天，学校派人到我老家报信。那时，我正躺在市医院里生死难测，女友把你家的地址给了学校的人。校方的人找到了你，得知噩耗后，你一路啼哭带着校方的人到了我家，和我妈妈抱头哭成一团！

　　妈妈和大哥在无尽悲痛中，跟着校方的人来到镇上，乘坐去宿州的车。而你，回家换了身衣服，匆匆跑到车站搀扶我妈妈：大娘，我和您一起去宿州。我要去看看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傻！一路上，你没有再哭一次，只紧紧握着我妈妈冰冷的手。

　　宿州市医院，我正处在生死边缘。医生明确地对我女友说：我们毫无把握他可以醒过来，看命吧。你和妈妈进了病房，看到面如死灰的我静静躺在病床上，你毫不顾忌女友在身边，冲到床边抓着我的手痛哭：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傻啊？妈妈于心不忍将你从床边拉起，你止住了哭泣，转眼望向我的女友，一把拉起她的手出了房门。

　　我听闻，你和我的女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你质问我女友：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一个那么开朗坚强的人走到如此境地，你不配做他的女友！而女友于几近崩溃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心疼他，但我比你更心疼！他若走了，你可以看得到，我也不会活着。他现在生死难测，我们要吵到什么时候？

　　三天后，我终于苏醒，但神志模糊。我无法记忆那几天你是怎样的陪伴！我听闻，在我苏醒时，女友剥了一根香蕉递到我的嘴边，我摇头拒绝；随后，你含泪也剥了一根香蕉，轻轻对我说：我是燕子，我来看你了。醒了就好，吃点东西吧。迷糊的我眼角缓缓流下几滴泪珠，张口吃了那根香蕉。女友双手掩面奔出房门！而你，双眸盈泪对我妈妈说：大娘，我也该回家了，我好累！

　　自始至终，我从未问过你何以在那样的时刻，会奔赴几百里之外去看我。事情过后，女友曾对我说：换做我，感情再好我也没有勇气来看你。别人也许无法理解，但我清楚燕子对你是一种亲情。我谢谢她！即便事后多年，老同学相聚，依然会提起此事，都不胜唏嘘！我无力写出你彼时的心境，也不想去写，只需记得你曾陪我越过生死难关。每每想起，总会落泪一次。

　　一段时日后，和女友一起回我老家，于镇上你家逗留。看我恢复如初，你先是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将脸转向了一边。女友搂着你，哽咽着向你道歉：燕子，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他！那日，你一句话也没对我说，只在我和女友告别时，你向我伸出了小指。望着身旁不安的叔叔阿姨，望着你盈满幽怨的眼神，我伸出小指紧紧勾了一下你的小指，拉起女友决然转身而去！两行清泪滑落间，听得你在背后哽咽：不许再犯傻！

　　宿州毕业后，我于灵璧机械厂就职。初到单位，没有房子可以分配，我就暂住在一个远房亲戚那里。那个亲戚是县卫校的校长，而你彼时正就读此校。我和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住在传达室。

　　每日清晨，你总是轻轻敲打玻璃窗，吵醒正在酣睡的我：还不起床，你上班要迟到啦。我下班赶到卫校时，你也恰恰放学。你总要在传达室滞留许久，并把你的好友一一介绍给我熟识。一段时日后，我们逛街时总是七八十几个人声势浩大。你知道那段日子我处境艰难，不让我落单。

　　社会的险恶，家境的维艰，我决意放弃我的女友。我不想让我深爱的人跟我受苦！某天，我对你说：我要放弃初恋女友了；你并不惊讶，只对我说：你们的所有故事你都给我说过，真的太累了，就歇歇吧。某天，我又对你说：我对女友说我现在选择了你。我知道这样做，也许你我的友谊就此结束；你依然不诧异，安然对我说：如果这样真的可以让你轻松些，我可以给她去信证实。

　　我终是铁石心肠地与女友分了手。你自然看得出我的悲痛与伤感，每日晚饭后，你总是对我说：别一个人闷着，出去走走吧。就那样，在那条劳动大街，你陪着我时常默默无言地行走。

　　某日，你对我说：你该请我看场电影吧。在那个周六，下班后我买好了两张电影票，匆匆赶到卫校；而你，恰好走出校门口。我将电影票递给你，你却丢下“陪你女友去看吧”这句话，转身进了校门。我尴尬而又诧异，随后才知道女友刚刚来找过我。

　　怎可知道，欠你的一场电影，一欠就是一生！

　　就在那年，一个料峭春寒雪舞漫天，华灯初上四野茫茫的夜晚，你我应邀参加灵璧师范联欢会后，走到了那个街口。北风呼啸中，你用靴子缓缓踩踏着，留下了一串倒退前行的脚印。

　　你我本可发生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发生。

　　漂泊已久，几难见你容颜。任岁月怎样变迁，你是我心中至死不老的温暖。

　　青葱岁月结伴行过，笑过，哭过，百影掠过，只若初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