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饮酒》赏析饮酒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注释
陶渊明《饮酒》赏析
饮酒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注释
结庐:构筑房舍。
结,建造、构筑。
庐,简陋的房屋。
人境:人世间。
尔:这样。
心远地自偏:心远离世俗,自然觉得住的地方僻静了。
悠然:闲舒的样子。
山气:指山中景象,气息。
日夕:傍晚。
山气日夕佳:山上的云气傍晚时很美。
相与:结伴而归。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里边有人生的真正意义,想说出来却忘了要说的话。
此中:上面描述的景物之中。
真意:从自然景物中领悟到的人生与自然之理。
辨:辨识。
本段译文
把房屋建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却没有世俗的喧嚣。
你问我何时能达到这样的境界?(那是因为我的)心远在闹市之外,自然觉得住的地方僻静了。
在东篱之下采摘菊花,悠然间,那远处的南山映入眼帘。
(傍晚南山)山气氤氲,夕阳西落,傍晚的景色真好,更兼有飞鸟,结着伴而归还。
这其中蕴含着人生真义,欲辨明,却忘记了怎样用语言表达。
(此中:此时此地的情景,指山中景象,也指隐逸生活。
)
作者简介
陶渊明(约365年—427年),字元亮,号五柳先生,谥号靖节先生,入刘宋后改名潜。
东晋末期南朝宋初期诗人、文学家、辞赋家、散文家。
东晋浔阳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
曾做过几年小官,后辞官回家,从此隐居,田园生活是陶渊明诗的主要题材,相关作品有《饮酒》《归园田居》《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诗》等。
。
陶渊明(约公元365—427),东晋大诗人。
又名潜,字元亮,私谥靖节,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
陶渊明
他出身于破落官僚地主家庭。
从小受儒家思想的教育,对生活充满幻想,希望通过仕途实现自己“大济苍生”的宏愿。
自29岁起,曾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彭泽县令等职。
他不满当时士族地主把持政权的黑暗现实,任彭泽县令时,因不愿“为五斗米而折腰”,仅80多天就辞官回家,作《归去来兮辞》,自明本志。
从此“躬耕自资”,直至63岁在贫病交迫中去世。
他长于诗文歌赋,诗歌多描写自然景色及其在农村生活的情景,其中的优秀作品隐含着他对腐朽统治集团的憎恶和不愿同流合污的精神,但也有虚无的“人生无常”“乐天安命”等消极思想。
另一类题材的诗,如《咏荆轲》等,则表现了他的政治抱负,颇为悲愤慷慨之音。
散文以《桃花源记》最有名。
陶渊明的诗文兼有平淡与爽朗的风格,语言质朴自然,又极为精炼。
有《陶渊明集》等。
本段品评赏析
(1)
本篇是《饮酒》二十首中的第五首。
诗歌的主旨是展示诗人运用魏晋玄学“得意忘象”之说领悟“真意”的思维过程,富于理趣。
然而,它不是枯燥乏味的哲理演绎。
诗中写了悠然自得的情,也写了幽美淡远的景,在情景交融的境界中含蓄着万物各得其所、委运任化的哲理;这哲理又被诗人提炼、浓缩到“心远地自偏”、“此中有真意”等警句,给读者以理性的启示,整首诗的韵调也更显得隽秀深长。
宋代朱熹说:“晋宋人物,虽曰尚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货。
陶渊明真得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晋宋人物。
”这首诗正刻画了诗的不同流俗的精神风貌。
他不象一般隐士那样标榜超尘出世,而是“结庐在人境”;他置身“人境”,却能做到“无车马喧”,不染世俗之事。
原因何在?诗人意味深长地说:“心远地自偏”。
心静,境自静。
无求名求利之心,即使身居闹市,也宛如在山。
这深刻的道理被诗人平淡地说出,亲切感人。
诗歌巧妙地运用了象征手法。
“飞鸟相与还”,那只在晚照中翩然归来的鸟和那个“悠然见南山”的人,心神契合,仿佛都在这幽静的山林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2)
大致在魏晋以前,以儒家说为核心,中国人一直相信人类和自然界都处于有意志的“天”的支配下。
这一种外于而又高于人的个体生命的权威,在东汉末开始遭到强烈的怀疑,于是就迎来了个性觉醒的时代;在文学创作中,相应地有了所谓“人的主题”的兴起。
但个性觉醒,既是旧的困境与背谬的结束,又是新的困境与背谬的发现与开始。
首先,也是最基本的,就是有限的个体生活与永恒的宇宙的树立。
诗人们不断发出哀伤的感叹:“人生无地间,忽如远行客”(《古诗十九首》);“自顾非金石,咄令人悲”(曹植《赠白马王彪》);“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阮籍《咏怀诗》)。
人们在自然中感受到的,是无限存在对有限人生的压迫。
但是,即使说困境与背谬注定要伴随人类的全部进程(这是一个存在主义的观念),在不同的阶段上,人还是要寻找不同的解脱方式。
哪怕是理念上的或者是诗意上的,人也要发现一种完美的生命形态。
所以到东晋末,在玄学的背景中,陶渊明的诗开始表现一种新的人生观与自然观。
这就是反对用对立的态度看待人与自然的联系,而是相反地强调人与自然的一体性,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
这在他的《饮酒》之五中,表现得最为充分而优美。
凭着它那浅显的语言、精微的结构、高远的意境、深蕴的哲理,这首诗几乎成了中国诗史上最为人们熟知的一篇。
全诗的宗旨是归复自然。
而归复自然的第一步,是对世俗价值观的否定。
自古及今,权力、地位、财富、荣誉,大抵是人们所追求的基本对象,也便是社会所公认的价值尺度。
尽管庄子早就说过,这一切都是“宾”,即精神主体的对立面(用现代语汇说,就是“异化”),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终究无法摆脱。
而陶渊明似乎不同些。
他当时刚刚从官场中退隐,深知为了得到这一切,人们必须如何钻营取巧、装腔作势,恬不知耻地丢去一切尊严。
他发誓要扔下这些“宾”位的东西,回到人的“真”性上来。
于是有了这首诗的前四句。
开头说,自己的住所虽然建造在人来人往的环境中,却听不到车马的喧闹。
“车马喧”,意味着上层人士之间的交往,所谓“冠带自相索”。
因为陶渊明喜欢诉穷而人们又常常忘记贵胃之家的“穷”与平民的“穷”全不是一回事,这两句诗的意味就被忽视了。
实在,陶家是东晋开国元勋陶侃的后代,是浔阳最有势力的一族。
所以,尽管陶渊明这一支已呈衰落,冷寂到门无车马终究是不寻常的。
所以紧接着有一问:你如何能做到这样?而后有答,自然地归结到前四句的核心--“心远地自偏”。
“远”是玄学中最常用的概念,指超脱于世俗利害的、淡然而全足的精神状态。
此处的“心远”便是对那争名夺利的世界取隔离与冷漠的态度,自然也就疏远了奔逐于俗世的车马客,所居之处由此而变得僻静了。
进一步说,“车马喧”不仅是实在的事物,也是象征。
它代表着整个为权位、名利翻腾不休的官僚社会。
这四句平易得如同口语,其实结构非常严密。
第一句平平道出,第二句转折,第三句承上发问,第四句回答作结。
高明在这种结构毫无生硬的人为痕迹。
读者的思路不知不觉被作者引导到第四句上去了。
难怪连造语峻峭的王安石也大发感慨:自有诗人以来,无此四句!排斥了社会公认的价值尺度,作者在什么地方建立人生的基点呢?这就牵涉到陶渊明的哲学思想。
这种哲学可以称为“自然哲学”,它既包含自耕自食、俭朴寡欲的生活方式,又深化为人的生命与自然的统一和谐。
在陶渊明看来,人不仅是在社会、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存在的,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每一个个体生命作为独立的精神主体,都直接面对整个自然和宇宙而存在。
从本源上说,人的生命原来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大化”迁变的表现,只是人们把自己从自然中分离出来,投入到毫无真实价值的权位和名利的竞逐中,以至丧失了真性,使得生命充满焦虑和矛盾。
所以,完美的生命形态,只有归复自然,才能求得。
这些道理,如果直接写出来,诗就变成论文了。
所以作者只是把哲理寄寓在形象之中。
诗人(题名叫《饮酒》,自然是一位微醺的、飘飘然忘乎形骸的诗人)在自己的庭园中随意地采摘菊花,偶然间抬起头来,目光恰与南山(即陶之居所南面的庐山)相会。
“悠然见南山”,按古汉语法则,既可解为“悠然地见到南山”,亦可解为“见到悠然的南山”。
所以,这“悠然”不仅属于人,也属于山。
人闲逸而自在,山静穆而高远。
在那一刻,似乎有共同的旋律从人心和山峰中一起奏出,融为一支轻盈的乐曲。
另一种版本,“见南山”的“见”字作“望”。
最崇拜陶渊明的苏东坡批评说:如果是“望”字,这诗就变得兴味索然了。
东坡先生非常聪明,也很懂得喝酒的妙处,他的话说得不错。
为什么不能作“望”?因为“望”是有意识的注视,缺乏“悠然”的情味。
还可以深一步说:在陶渊明的哲学观中,自然是自在自足无外求的存在,所以才能具足而自由;人生之所以有缺损,全在于人有着外在的追求。
外在的追求,必然带来得之惊、失之忧,根本上破坏了生命的和谐。
所以,在这表现人与自然一体性的形象中,只能用意无所属的“见”,而不能用目有定视的“望”。
见南山何物?日暮的岚气,若有若无,浮绕于峰际;成群的鸟儿,结伴而飞,归向山林。
这一切当然是很美的。
但这也不是单纯的景物描写。
在陶渊明的诗文中,我们常可以看到类似的句子:“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归去来辞》);“卉木繁荣,和风清穆”(《劝农》)等等,不胜枚举。
这都是表现自然的运动,因其无意志目的、无外求,所以平静、充实、完美。
人既然是自然的一部分,也应该具有自然的本性,在整个自然运动中完成其个体生命。
这就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最后二句,是全诗的总结:在这里可以领悟到生命的真谛,可是刚要把它说出来,却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实际的意思,是说这一种真谛,乃是生命的活泼泼的感受,逻辑的语言不足以体现它的微妙与整体性。
后世禅家的味道,。
在诗的结构上,这二句非常重要。
它提示了全诗的形象所要表达的深层意义,同时把读者的思路引回到形象,去体悟,去咀嚼。
这首诗,尤其是诗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二句,历来被评为“静穆”、“淡远”,得到很高的称誉。
然而简单地以这种美学境界来概括陶渊明的全部创作,又是偏颇的。
因为事实上,陶渊明诗文中,表现焦虑乃至愤激的情绪,还是很多,其浓烈几乎超过同时代所有的诗人。
但也正因为焦虑,他才寻求静穆。
正像我在开头就说的,这是在新的困境与背谬中所寻得的理念和诗意上的完美的生命形态。
也许,我们能够在某个时刻,实际体验它所传达的美感,进入一个纯然平和的、忘却人生所有困扰的状态,但这绝不可能成为任何人(包括陶渊明)的全部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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