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雪压城,北风卷地,万箭南来。秦乾宁十七年冬,南楚十万大军在北定侯李鼎成率领下,对扶风城发起了进攻。南楚欲要北上,扶风城是第一座要破的城池。大秦威远候、镇南将军林清章立在城头,箭矢从身边掠过,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本是光芒耀眼的神武铠上沾染了不少血迹,身后的披风在寒风中怒卷,上面也早已伤痕累累。
一大雪压城,北风卷地,万箭南来。秦乾宁十七年冬,南楚十万大军在北定侯李鼎成率领下,对扶风城发起了进攻。南楚欲要北上,扶风城是第一座要破的城池。大秦威远候、镇南将军林清章立在城头,箭矢从身边掠过,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本是光芒耀眼的神武铠上沾染了不少血迹,身后的披风在寒风中怒卷,上面也早已伤痕累累。唯有身边的出龙枪还闪烁着冷幽的光芒,沾染越多的鲜血,这出龙枪便越显得耀眼。本是雄武威严的扶风城,面对这漫天风雪,面对城下铺天盖地卷席而来的南楚士兵,似乎也有些英雄气短起来。扶风城墙上每一块地方都被鲜血浇筑过,血腥犹在,鲜红刺眼。城头上的这些战士心中都明白,这应该是最后一场战斗了,而且是一场绝望的、没有任何可能胜利的战斗。事实上,这场战争从头到尾就没有丝毫胜利的可能。然而,他们依然站在这里,只要眼前的身影不退,他们便也绝不会后退半步。箭矢早已用完,这些士兵无法对城下南楚军还击,只得屈身藏在墙垛后。城楼上安静得可怕,即便被利箭射中疼得满地打滚的士兵,也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所有士兵目光都看着那面对万箭而岿然不动的身影,眼中闪烁着坚毅光芒。羽箭直奔林清章眉心而来,眼看要穿透眉心,只听一声长吟,出龙枪上冲出一道龙形幻影,将羽箭咬得寸寸而断,落在林清章前。城上士兵不足一千数,林清章看着他们坚毅的眼神,长叹一声。从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作为边关重地的扶风城,本绝不该只有这么一点人的。数月前,江南反贼虞重华占据江南六郡,立国大虞,挥师北上,摆明要跟朝廷不死不休。林清章接到朝廷命令,让他带领十万边军入江南诛杀逆贼。这道命令背后的意思,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朝廷是想要放弃这里了,大秦的江山,已经丢了一半。一生忠于大秦的林清章生平第一次违背命令,他让副将带着九万将士护着扶风城数十万百姓往北方去,他自己带着最后一万人留下来拖延南楚大军。扶风城变成了空城,一万士兵当然知道留下的唯一结局便是战死,但他们义无反顾,因为他们是最精锐的扶风铁骑,跟随大秦南疆声名赫赫的威远候战死,也是一种莫大荣幸。林清章就带着这一万人独守孤城,将李鼎成十万大军挡在扶风城外两个月。但林清章自己也明白,扶风城迟早要丢的,他所能做的,无非就是让那一天晚点来罢了。他其实大可不必留下,完全可以按照朝廷命令,舍弃扶风,带人往北撤回。但扶风乃南疆重地,一旦让楚国占了去,便可长驱直入,给大秦百姓带去深重灾难。他也知道只凭这么点人,是无法阻挡南楚大军的。他只希望在他用性命换来的这段时间,朝廷或是虞重华能意识到扶风不容有失,暂时放下成见,共御外敌。然而,最后的决战已经到来,北方却不见来人,扶风城一万将士,也只剩不到一千之数。二呼啸狂风席卷,一波箭雨后,又是一波箭雨随狂风而来。林清章岿然不动,注视城下不断冲过来的南楚士兵。城上所有弓箭、滚石、热油全都用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南楚士兵狂奔至城下,搭上云梯,开始攻城。由于南楚士兵也到了城下,箭雨逐渐小了下去,而最为残酷的肉搏,还未开始。林清章一直没有变化的眼中猛然闪现一丝精光,右手握住出龙枪,转过身,看着视死如归的一千将士,振声道:“诸位能够留下,林某万分感激。”他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向城上爬来的南楚士兵,振声再道:“今日我自知难逃一死,只可惜连累了诸位兄弟。”箭雨已停歇,所有士兵从藏身处站起身,齐声吼:“愿追随侯爷战死。”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怯怕。“好,这最后一战,我们不为大秦,只为扶风城后的无数黎民百姓,只为我们自己。既然城破在所难免,众位且随我出城冲杀。让城下那些楚人知道,我大秦军士,皆是好儿郎。”“愿随侯爷出战。”雄浑的吼声在扶风城上爆发。扶风铁骑是威远候林清章手下最精锐的骑兵,配备最健壮的战马,冲锋用骑枪,近战用马刀,全身披甲三十斤,骑枪、马刀、重甲皆能工巧匠打造,重甲坚实,骑枪、马刀锋锐,来去如风,令行禁止,即便绝顶武功高手,在一队扶风铁骑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林清章本身是军中少有的高手,与常年镇守云中的武定侯李固,号称大秦军中一南一北两虎。非但统兵作战一流,自身功力在江湖上也属一流。一杆出龙枪,镇守扶风十余载,不知挑落多少南楚将士。作为铁骑,真正的威力只有在战场冲锋才能显现。林清章知道扶风是守不住了,他索性不再守城,临死前,就痛痛快快冲杀一次吧。林清章也知道,自己虽贵为王侯,但很多事情,他也无法改变。大秦或许真的是气数尽了,偌大一个王朝,总归要有人陪葬,那就从自己开始吧。他鼓起真气,声如雷震:“众位兄弟,随我,出战。”三南楚大军阵中,李鼎成看着扶风城头久久没动静,粗重的眉毛不由皱起。他镇守南楚武夷府,与林清章对峙多年,知道林清章是绝不会轻言放弃的。但他也知道,今日这扶风城,那林清章是绝对守不住了。不管他耍什么花样,绝对实力前,一切都是虚妄。此次大军北征,武夷伯李鼎成荣升北定侯。这其中的含义,李鼎成当然知晓。此番大秦内部生乱,扶风兵力空虚,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一遇。然而,李鼎成也没想到,林清章只靠着一万人,便挡了他十万大军两月之久。即便这样,李鼎成却也并不着急。他知道,只要攻破扶风,越过林清章这座大山,大秦的国门便打开了。北定侯,或许要不了多久便会升为北定王。无论大秦还是大楚,异姓封王者,根本就没有。大秦军中强如威远候林清章、武定侯李固,也不过封侯而已。能凭战功封王,是一个军人最大的荣耀。虽然前途想想就血热,但李鼎成现在却很冷静。与林清章对峙十多年他都等了过来,又怎会在乎这么一点时间。眼看最前方士兵就要登上扶风城,但城上依旧不见丝毫动静。即便李鼎成笃定这场战争的胜利一定属于自己,但见这番情状,心中也不禁有些发毛。城下鏖兵两月,十万将士,现已受伤阵亡两万有余。扶风城本就有一万人,自己作为攻城一方,伤亡大些也在所难免。自己手中还有七万多人,这场战争,就算傻子来打,也不会输的,何况,自己并不是傻子。虽不知林清章会耍什么花招,但李鼎成坚信,扶风城一定会破,当在今天。低沉的鼓声从扶风城头传了过来,李鼎成虎目一闪,纵目看去,便见扶风城头摆上了十面大鼓,十个力士正挥舞人头大小的鼓槌捶着鼓,鼓声雄浑低沉,竟盖过了战场上的喊杀。伴着雄浑苍凉的鼓声,扶风城门猛然洞开,一队人马疾驰而出。本来攻城锤已到城门附近,被骑兵一阵冲杀,顿时一片哀嚎,舍下攻城锤,向后溃退。领头一人长枪血袍,长枪左挑右刺,枪下没有一合之敌,正是林清章。扶风铁骑随着林清章在南楚军中纵横来去,将大军扯开一道口子。攻城的南楚士兵登上城头,很快便将十个力士淹没,鼓声渐散,城头新添热血。李鼎成见状,冷哼一声:“困兽犹斗。”他转身对身边一个长袍老者道:“国师,那林清章是大秦军中有数的高手,若任由他在我军阵中冲杀,恐会伤我不少士兵,还望国师出手擒住他。”长袍老者面容清癯,身形瘦削,双目微微敛着,浑不在意这战场厮杀。听闻李鼎成的话,老者睁开眼睛:“虽说军中高手在江湖上大半算不上顶尖高手,但这林清章我却是如雷贯耳。生擒他,我没把握,但击杀他,我还是有十层把握的。”李鼎成看着林清章率着扶风铁骑在军中纵横来去,无数南楚士兵倒在铁骑下。他长叹一声道:“林清章乃一代英豪,若能归顺我大楚,定能为我大楚北征起到莫大作用。”长袍老者微微笑道:“侯爷与林清章交战多年,应知这是决不可能的事。”李鼎成目光一闪:“那就杀了他。”长袍老者道:“我奉王上之命,所来就是为了这事。”说话间,老者纵身而起,几个起落间,已落在战场中。前方正是冲来的扶风铁骑,人如龙,马如风,所到处,南楚士兵不是避让,就是倒在铁骑下。李鼎成扫了一眼战场上的形势,沉声道:“象兵上前堵住他们,步兵结成阵型,逐步收缩。”他虎目中绽出一道精光:“格杀勿论,一个不留。”话声未落,李鼎成翻身上马,对着身边一众护卫道:“我们也过去看个究竟。”四林清章出龙枪一拧,挑飞一南楚盾兵,突见一长袍老者挡在面前,他定睛一看,断声喝道:“夏言。”夏言乃大楚国师,素有大楚第一高手之称。面前这老者看似孱弱不可一击,实则十分可怕,一身龙象功已臻化境,双掌之下,不知多少高手殒命。林清章鼓起真气,出龙枪上劲气萦绕,眼中也浮出一抹血色,胯下骏马似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意,短促嘶鸣一声,四蹄如风,直奔长袍老者而去。他已没有退路,南楚重兵包围中,只要停下来,必死无疑。地面突然轰动起来,眼中本来只剩长袍老者的林清章心神一动,纵目望去,便见南楚军中十数头大象朝着自己这边狂奔而来。南楚乃烟瘴之地,丘陵密布,大象是寻常代步工具,南楚象兵十分难缠,寻常时候,还能借助骑兵的机动性与弓箭对付,但此番重围下,正面冲锋,林清章也没有任何办法。林清章长出一口气,出龙枪对准长袍老者,人借马势,枪涨人威,出龙枪当真如出水蛟龙般,带着阵阵长吟,向长袍老者缠绕裹挟而去。老者后有象阵,前有扶风铁骑,脸上却一派平静,颌下长须随风而动,脚下红雪猛然飘起,化作一条血红巨蟒,向狂奔而来的林清章卷席而去。两道劲气碰撞,飘飘而落的雪花波浪般翻涌。林清章闷哼一声,身子倒飞而出,落地后,出龙枪撑在身后,留下一道深痕,方才勉强稳住身子,一道鲜血自他嘴角滑落。扶风铁骑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视死如归向长袍老者冲去。骏马悲鸣一声,猛然腾空跃起,向老者踏去。长袍老者枯瘦的手猛然从袖中探出,一掌拍在骏马脖上,骏马又是一声悲鸣,重重倒在雪地上,将身后疾驰过来的扶风铁骑也撞倒几个。铁骑气势汹汹而来,老者面色依旧一派平静,地面震动越来越剧烈,老者衣袂猛然飘飞,十数头大象从他身后冲出,与铁骑撞在了一起。林清章心头一阵激涌,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便见那些受伤吃痛的大象狂躁不已,将扶风铁骑冲得七零八落。正面冲锋,即便是扶风铁骑,也奈何不了这些庞然大物。但若不是在这战场上别无退路的话,面对这些大象,用弓箭牵制,扶风铁骑还是有着绝对胜算的。只是可惜,这是最后一场战斗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哀嚎声、喊杀声、嘶鸣声,在林清章的耳边回荡着,这场战争要结束了。一头发狂的大象朝着林清章狂奔而来,地面震动,蹄上满是血迹。林清章双目赤红,断喝一声,出龙枪朝着大象前蹄横扫而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大象悲鸣一声,前蹄一软,翻倒在地,将背上南楚士兵掀落下来。林清章双手虎口溢出鲜血,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出龙枪一挑,挑断那南楚士兵的喉咙。轰隆之声渐渐远去,林清章举目看去,便见四周只剩自己一人,南楚士兵已经围了过来。李鼎成拨马上前,看着浑身浴血的林清章,振声道:“林侯爷,这场战争,你已经输了。”林清章扫了一眼,四周尽是南楚士兵,最后一千扶风铁骑,也全都阵亡了。林清章知道,他们一定是阵亡了,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一定不会停止战斗。林清章站直身子:“那又如何?”说着,出龙枪一顿,沉声又道:“军人,本该战死沙场。”李鼎成长叹一声:“林侯爷,其实你不必如此。你这样的人,到哪都可以封侯。”林清章长声笑道:“我镇守扶风十余年,所求可不是封侯。”话声未落,他身形一闪,拖着出龙枪,直奔李鼎成而来,落下的雪花被劲气卷席得一阵翻涌。李鼎成并不觉诧异,只是低叹一声:“国师,看来,只能击杀他了。”老者夏言纵步向前,只轻轻一迈步,便跃到正中,长声道:“既然林侯爷不识时务,便别怪老朽心狠手辣。”林清章一声不吭,直奔李鼎成而来,雪花翻卷,地上血水四溅,林清章纵步而起,出龙枪一声长吟,从半空向老者夏言刺了下来。夏言脸色沉下,面对这雄浑攻势,他也不敢怠慢,微微后退一步,枯瘦双手从袖中探出,眼中闪过精光,只凭一双肉掌便向出龙枪迎去。大雪翻飞,模糊了人影,只听一阵金石声响起,不多时,乱舞的雪花中,林清章倒飞而出,老者夏言也退后两步,雪地上留下两个深深脚印。夏言飘身退回,长袍上有几处破损:“剩下的事,侯爷应该可以解决了。”李鼎成看着半跪在地上,靠着出龙枪支撑着身体,眼中还闪烁不甘神色的林清章,点了点头:“劳烦国师了。”林清章缓缓站起身,从身上扯下一块布,缓缓擦拭着出龙枪,将枪杆上的血迹全擦掉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长声笑道:“我林清章以战封侯,力战而死,身为军人,这一生已是荣耀至极。快哉,快哉。只可惜我手下的这些好儿郎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北方,狂风卷着沾满血迹的披风,漫天大雪纷纷落下。“鸿儿、漠儿,爹,找你们来了。”林清章呢喃一句,他的两个儿子,早已战死在了燕然碑。热血已冷,红雪飘落。这场持续两个月的战争,无数人的血在这里冷却,雪落在上面,并不会融化,只会变成红色。深冬里的这场大雪,竟是从没有过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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